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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這裏的方言聽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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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蒼騎在馬上揮動著鞭子,指揮著千多人的掃蕩隊伍出發了,天長背著常用物品跟隨在馬後。這次鬼子掃蕩的目標是獲澤城西南的中條山區,有情報說,太岳軍區的陳賡部隊正在這一帶活動。

在山裏轉了幾天,掃蕩的日軍忽而東進,忽而西突,一直沒能捕獲住任何目標。天長每天除了跟著行軍外,還要替天蒼當翻譯。天蒼一郎不就是個中國通嗎,幹嗎還要翻譯呢?這裏面的原因非常簡單:獲澤當地方言非常難懂。

山西表裏山河,左有滔滔黃河巍巍呂梁,與陜西隔河相望;右有八百裏太行、縱橫晉冀豫三省地界;向北是北岳恒山和萬裏長城;往南則是莽莽中條山、太岳山與千裏汾河、沁河相伴蜿蜒於南部腹地。如此之多的高山峻嶺,長河激流交錯分割,使得省內民眾出山難尋路,涉水不見渡,構成了晉北、晉中、呂梁、晉南、晉東南等幾大方言區域。再看獲澤境內,竟然聚集了太行山、太岳山、中條山、沁河水、漳河水、蘆葦河等名山大川,形成了群峰壁立、溝塹縱橫、河流交織、重重相隔的地形地貌。加之獲澤古屬西周領地,有商湯王為禱雨而興建在桑林的王廟遺址為證,此地後為三晉之韓國統治,長期的自然封閉、政治割據形成了當地獨特的生活風貌與環境,地方語言中仍保留許多古音流傳至今。譬如常用語“給”字,當地發音仍為古音“yi”,推敲起來此發音來自《詩經•邶風•靜女》中“靜女具孌,貽我彤管”裏的“貽”;還有常說的“割”(高粱),發音是芟(shan),來自《左傳》“芟刈蘊崇夏”句中的“芟”,古音今存現象比比皆是。再如,當地日常用語發音也與別地不同:昨天——當地發音用詞是“夜也”,明天——是“冒也”;慢慢的——是“款款的”,快快的——則是“恒走、恒走”;罵人——是“卷人”,毛病——是“駁雜”,和不來——是“隔不住”等等,上百種獨特的語言詞匯,加上民眾會話時附上的前後綴音,就連鄰近縣市的人聽了都是一頭霧水,更別說這日本人了。據說,有鬼子兵掃蕩,向當地百姓打聽前面有沒有八路軍,回答說:有三個營。鬼子一聽大驚,忙呼叫增援,事後才明白,老百姓說的是“三個人”。此次掃蕩,天蒼一郎這個“中國通”擔任東線總指揮,配合垣曲方向的西線日軍,全力向中條山腹地夾擊掃蕩。他特意帶上二郎充當問路的“舌頭”,為行軍打仗提供有效的語言支持。

天長暗自可笑,改了我的名字就是你日本鬼子的人啦,啥二郎不二郎的,我天長還是天長。小鬼子轉來轉去要找的八路軍肯定是好人,我就偏不讓他們找到。這不,只要鬼子讓他問路,他都要給鄉親們暗遞一句:“澳呀,你就瞎說巴。”意思是:不要給我說真話。結果是,帶著鬼子走了許多的冤枉路,去了不少該到的村莊,就是捕捉不到八路軍的人影。已經十幾天啦,他帶著這隊日軍爬山越嶺地瞎圪轉,那身長袍馬褂掛開了花、滾成了土,他反到覺得挺開心,心想能把鬼子全部圪戳(哄騙)死了才好呢。

天天跟著日本人行軍、宿營,還得接受天蒼強加的培訓,天長學會了不少日本話,什麽高哈笑屋(吃東西),哈依(是),逃字凱迪(沖鋒),啞絲姆(睡覺),那呢絲路嘎(幹什麽),巴嘎(混蛋)等等日常用語,他都會說了。



鬼子總部發來急電:據飛機偵察,正西方向索泉嶺一帶有八路軍活動。天蒼接報馬上催促鬼子大隊直奔目標襲來。

飛機的情報還真準確。

太岳軍區機關此時正在離日軍二十裏的下寺村。年初,八路軍總部根據中條山戰役後,國民黨軍隊全部退縮至黃河南岸,造成晉南、晉東南大片國土淪為敵區的形勢,果斷地把活動在太行山的129師主力部隊地方化,像火種一樣播撒到更為廣闊的地區開展鬥爭。為此,陳賡指揮的386旅,薄一波創建的山西青年抗敵決死隊第1縱隊,以及政治保衛隊第212旅統編成太岳縱隊,南下中條山建立岳南根據地,與曲沃高平公路之北的岳北根據地、長治晉城公路以東的太行山根據地形成三角依托,聯手抗擊日寇。為了根據地的初期建設,保存和壯大隊伍,太岳部隊采取了避其鋒芒迂回轉移的戰術,盡量不與日軍發生正面戰鬥。軍區指揮機關不停地在大山裏與鬼子兜圈子,危機的時候,部隊和掃蕩的日寇僅隔一道山溝、一個山頭相錯而過。

一大早,負責監視日軍行動的警通連連長梁彤發現鬼子直撲索泉嶺而來,忙派人回報唐東團長,自己留下繼續監視敵人的動向。從望遠鏡裏仔細望去,他發現又是那個穿長袍的年輕人走在鬼子大隊前面,幾天來在這位年輕人的帶領下,鬼子大隊總是要走很多很多的冤枉路,軍區部隊借此多次成功地躲開了敵人。眼下,鬼子像長了眼似的直奔軍區駐地,得想辦法延緩一下敵人的行動,給軍區機關的首長們贏得安全轉移的時間。想到這裏他把槍交給身邊的大陳,命令他們繼續監視敵人,自己把臉抹的臟兮兮的一溜小跑來到壇溝村。眼見鬼子隊伍走近了,梁連長一頭鉆進路邊的茅廁。當地的茅廁都是用石頭壘的,茅墻僅有半人高,還敞著頂,人在裏面豈能看不見。

天蒼騎在馬上望見有人進了茅廁,命令士兵抓過來詢問道:“老頭,這是什麽地方?”

“這喃叫壇溝”梁連長也是夠膽大的,別人見了鬼子沒命的躲,他卻傻乎乎地任由敵人抓捕,此時,他把兩手隴在袖子裏,縮著脖子小心地答道。

“下寺村怎麽走?”

“過奧山背,出哩嶺頭,到澳口頭再往前眊眊,就到了。”

天蒼聽了個半懂不懂的,一揮手說道:“二郎,你來問一問”

“老叔,打聽澳路咋走哩?”天長張嘴遞出了濃重的當地話。

“澳地方,是啥地方,你也能去?”梁連長帶著疑問答上了。

“澳地方惡,就不去,澳呀,你就瞎說巴。”意思是,那裏如果有危險,就不去啦,你給我胡說就行。

梁連長心裏暗暗高興,眼前這少年果然機智,正如自己的判斷一樣,是名應酬鬼子的老百姓。他緊跟著回了句“毫讓他們往前走,往澳左手繞著走。”意思是,你不要帶著鬼子走正道,從左邊繞道走。接著他又補了一句:“圪乃(孩子),你是讓人家搿扭(抓)來的吧,毫(別)跟他們了,趕緊吭走(躲開)。”

天長明白,使勁點點頭。轉身向天蒼太君報告道:“出了這個村,順著左手那條山道走下去,就到下寺村了。”

不用說,大隊的鬼子兵又走了冤枉路,等繞到目的地,啥人都沒有了,鬼子又撲了個空。

當晚,鬼子兵駐紮在下寺村。二郎給天蒼太君燒好洗腳水,看他打開罐頭吃上了,才退出來坐到院裏回想白天的事來:憑自己的感覺,那人絕對與眾不同,表情憨厚眼裏卻透著狡詭的目光,可能是八路吧,要不,咋一個勁暗示讓我離開。想到這裏,他哼唱起楊家將來……

“二郎”天蒼太君喊上了,正漫天亂想的天長心裏一緊,急隨口應了聲“來了,”轉身進了門。

“二郎,剛才,是怎麽答話的?”天蒼一郎少佐板起了面容。

“哈依”,天長兩腿一並回答道。

“這就對了,做日本軍人決不許忘記自己的言行舉止!”

在天蒼太君的要求下,天長一言一行都在模仿著日本軍人,知道了日本人不少的習性。拿眼前這位日本天蒼來說,他對當地的民風民俗、鄉土人情就頗感興趣,常常會詢問當地春節有啥習俗,中秋節吃不吃月餅,連祭奠祖先的清明節也愛打聽。別看天蒼細眉細眼的好似面善之人,其實特別喜好習武,展開身手霸氣十足,行軍空閑常與鬼子士官挨個摔跤、格鬥,常常是打鬥的對方爬不起來為止。有一次,他招手讓二郎下場與他“絲毛務”(摔跤)。天長在同齡的年輕人中可以說還算個人物,對付像焦狗子這樣的流保混混(不三不四的人)不在話下,可和接受過日軍武士道訓練的天蒼交手就常常處於下風,吃了不少的苦頭。中國人比試武藝點到為止,日本人格鬥摔跤則常常會不擇手段地掐脖子、壓關節、擡腿飛踢、甚至以胳膊肘子等奇異的搏鬥技能擊打對手。結果,天長三番五次地被天蒼一郎擊倒,雖咬著牙、不服氣地反覆撲鬥,殊知心急浮躁,幾個來回之中仍被對方擊倒在地。

天長想起了那個被打得跪在地上的中國人來……原來自己一次一次被擊打、被摔倒,同樣為這可恨的鬼子軍官帶來了極大的征服感。他明白了,東洋鬼子給他改名字、讓他為皇軍服務,讓他學習日語,不斷地引導馴化,還給他大米、罐頭吃,就是想讓他成為日本人的忠實走狗!天長憋著勁想尋找摔倒天蒼的機會,終於有一次,乘天蒼喘息未定之時,他快速撲上搶先踢出右腿,利用對手躲閃之時,兩手前後相錯擊向對方胸部,緊跟著兩腿連連伸出,上下合力終於把天蒼鬼子摔了個四腳朝天。

天蒼一郎站立起來,略帶惱怒地說道:“二郎,你在利用我的疏忽,但是,你要真正地打敗我,是永遠做不到的,天皇麾下的勇士是所向無敵的!”

天長想了想,不甘示弱地說道:“你的天皇是神,是無敵的,俺們也有神,叫五岳大帝。五岳大帝你知道嗎,天上所有的神仙,地上所有的男女,還有陰間的所有鬼怪都歸法力無邊的五岳大帝統管,那才叫厲害哪!我一定會贏了你的。”

天蒼一郎輕蔑地說道:“吆西,你那神是假的,天皇是真的。”

“不對,東岳泰山、南岳衡山、西岳華山、北岳恒山、中岳嵩山,座座名山天下知名,人人敬仰。五岳神君就在中國的土地上,就紮在我們炎黃子孫的心裏面。”天長忽然想起遠智和尚講過的五岳來歷,脫口覆述出這番道理。眼見對方驚奇地看著自己,天長又言道:“天蒼太君,我想問句話,你講中國話,也講日本話,到底該算哪國人,該信哪的神呢?”一句平常的問話,像一支冷箭射進對方的心窩,擊到了天蒼鬼子的心虛之處。

天蒼一郎驚奇了,真沒看出來:這山裏娃竟敢藐視威嚴的天皇!講出了這麽多道理,還問我信哪的神,看來,對他的馴服還未到火候,還未做到家。他瞪起眼睛冷冷地回言道:“二郎,你知道得太少了,日本的滿洲國,知道嗎!那裏有無邊無涯的原始森林、有數不清的金礦鐵礦,有白雪皚皚的高山大川。那是一片非常非常遼闊的黑土地,騎上快馬一個月也跑不出去。獲澤,雖然是我進入山西後見到的非常美麗的地方,可同我們的滿洲國比起來就差遠了,那是一塊連接中國和日本的大地,是一塊充滿了無數刺激、無比溫暖,令人極度振奮的寶地,在那裏可以享受到幸福美滿的新生活。”

第一次走出大山的天長哪知道滿洲國是個啥,日本天皇和五岳神君誰厲害還沒鬧清楚呢,又冒出個滿洲國,越說越覆雜了。

“二郎,你給我老實回答,今天,那個老百姓是當地人嗎”

“是當地的老百姓”天長眼盯著一郎審視的目光,牙一咬,肯定地答道。

天蒼緊盯著他吩咐道:“二郎,對皇軍,不許說一句假話,明白嗎!為大日本皇軍服務,是你無上的光榮!八路軍是什麽,你知道嗎,是赤魔,是會吃人的赤魔,是你們那個五岳神君都不喜歡的魔鬼,皇軍要把這個魔鬼統統抓起來、殺掉,你們支那人才能過上幸福、平安的生活,好好的撒嘎路(偵察),把八路軍通通找出來,完成了尼恩姆(任務),我會給你很多很多的錢,讓你痛痛快快回家抱媳婦去。”

天蒼一郎把行動的希望寄托在眼前這年輕人的身上。憑直覺他感覺二郎質樸、聽話,除了有點傻大膽、敢和你對話外,其他的言行讓你挑不出什麽問題,這是不是有點反常呢?他泠泠地向桌子上一指:“這個牛肉罐頭賞給你了,天亮以後,繼續尋找八路軍。不要忘了大日本皇軍的榮譽職責!”

“哈依”天長拿起那廳東洋罐頭回到院側的草房,心裏憤憤地想著:胡謅八咧,啥叫為天皇獻身,不就是信誰的神嗎,讓我們中國人信東洋鬼子的神,狗屁才信!還有這啥牛肉,豬肉罐頭,沒準是人肉做得呢,我才不吃呢。天長把罐頭扔到一邊,啃吃起在村民家中找到的谷糠柿子餅來。自跟著鬼子掃蕩以來,除了喜歡吃點日本人做的大米飯外,他對這肉罐頭從來碰都不碰。

夜半,天長鬧起了肚子,急急忙忙爬起來上茅廁,來到院門口一看,哎!鬼子哨兵靠在門後的草堆上睡著了。

天長不由地心裏一陣欣喜:啊,天賜良機啊!此時不吭走還待何時走。這段時間,經常在夢中見到家裏的親人,醒來時卻仍在鬼子窩裏。大家夥為他的生死不知有多著急!還有,媳婦岳枚怎麽樣了,那幾個小兄弟也不知逃出鬼子的虎狼窩沒有?眼前,脫離鬼子控制的機會終於來了。摸出院落,辨認了下方向,天長順著那條泛著夜色的山道疾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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