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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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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女都是債吶。

聽著林大娘的話, 沈恪稍稍發楞,他沈默地坐著,好一會兒, 才低低地問了一句:“鄭老,行險之法, 打算何時施用?”

鄭老皺著眉頭,嘆聲道:“行險之法,也須得等你的身體好一些,至少身上的傷要養起來以後才能用, 若不然那就不是行險之法, 而是取死之道了。”

“三個月吧,至多熬個三個月, 若是你打算冒險一試,三個月後無論你的傷養好幾層,都必須要動手了, 若不然這毒要控制不住了。”

沈恪聞言, 他想了想,而後轉頭朝著林大娘,道:“林大娘,我的消息就不必傳回去了,不必同我家中人說道。若是僥幸過了這一關,我自會回去。若是......”

後半句話,他沒有說出,只是在場的眾人卻是明白這未竟之言是何意思。

若是他熬不過去, 那就什麽都不必說了。提早給家裏人通了消息, 也不過是擾人清靜。

“也行, 既然你拿了註意, 那就按你的意思辦。”

鄭老和林大娘相對一眼,而後就點頭應道。

“現下你還是以靜養為主,你身上的毒,我已然有了不少了解,再琢磨琢磨,你也別擔心......這一關,你過了,便就是真的破而後立,”鄭老沈吟片刻,覆又安撫著道,“你身體裏沈屙眾多,若不能清除,反而是有礙往後......如今這一般,熬過去了,便就是身子骨差了點,但是好好養著,你又是習武之人,過個三年五載的,也就都好起來了。”

“是,多謝鄭老。”沈恪其實對於自己的情況,聽著鄭老先前所言的三五個月的壽數,其實並沒有太多的傷感與不甘,刀頭舔血的日子過多了,他對自己的生死看得倒也不是很重,只是......

“若是,我死了,那就麻煩林大娘和鄭老隨便找個地兒給我埋了,然後幫我遞一封信給......”沈恪說到這裏,突然停了下來,他是想著自己若是死了,總是要給人一個確切的消息的,省得人一直掛念著,只是一時間不知道這信應當給誰,若是遞給義父,怕是要讓義父傷心,可總是要遞個消息回去的。

他低下頭,仔細斟酌了一番,接著道:“就幫我把這消息遞給江城的縣府令魏景鑠吧。”

消息遞給大哥,大哥應是會緩一緩情緒再慢慢告知義父,也不至於讓義父太過傷心吧。

“行。”鄭老深深地看了一眼沈恪,面上的神情略微覆雜,眼底倒是蕩起了一分不虞,隨後便就起身離去。

林大娘看了一眼離去鄭老,知道自己老頭子這是不大滿意對方這般不看重自身的態度。

她又回頭看著沈恪這一臉平靜地敘述著自己的身後事,不知怎的,心頭一刺,湧起些許憐憫和心疼,她在心底重重地嘆了一口氣,而後低聲道:“沈公子,有些事我也不大了解,也不好多說什麽。只是咱們能夠兩次在生死之間遇到,也算是咱們的緣分。”

“我觀沈公子這性子,大抵是過往習慣了生生死死,便就覺得生死有命吧。”林大娘伸手將桌上的藥碗端起,輕聲勸道,“我和老頭子見過很多人,也救過很多人,我們雖知生死有命,但還是希望人定勝天。”

“這求生之路,是不容易,但總要你先想著好好活著,才能掙紮出來一條生路。你便是不為自己著想,也想一想那日與你同行的小娘子吧。”

林大娘本就是久經風雨,這男女之間的事兒,她自然是看得清楚,那時候這沈公子對那位小娘子的情意,小娘子尚不清楚,可是她卻是看得明明白白。今日沈恪落難,雖然未曾見到小娘子,但是在沈恪昏迷之間,喃喃自語著總是小娘子的名諱......

林大娘看著沈恪不言不語,低低地嘆了一口氣,而後就帶著空碗走了出去。

沈恪低著頭,他微微閉著眼,他是真的累了。自入了少羽林開始,他便只是一把上位者需要的利刃,幫主上掃平一切障礙,就是他的職責。這麽多年來,他似乎就是一直在拼命,而其間很多事,他不好同義父說,大哥在京中時,他偶爾還能同大哥說上兩句,而至大哥去了江城任命以後,他便就更加沈默寡言了。

這一次的逃亡路上,勞心勞力,加上陳年舊傷,幾乎是將他整個人都耗空了。而在汪攏真的私牢中,刑傷,疊著毒素,更是令他半只腳都入了黃泉路。若不是他運氣好,恰好遇上了鄭老,大抵現下已是一縷幽魂了。

他並不是如林大娘所言的那般淡薄生死,只是著實是無力掙紮。

“咳咳......”低低的咳嗽聲在屋子裏響起,波動的情緒將他虛耗的心神牽扯起來,身上未愈的傷似乎也來湊熱鬧,細密綿長的痛楚一點點地傳來,呼吸間更是明顯地難受,只是這種痛楚他倒是習慣了,咳喘有一聲沒一聲地出現。

他的眼前由原先的灰蒙蒙慢慢地轉為漆黑一片,等到咳嗽平覆了,掩著唇的手心裏一團濡濕,便就是不用看,他也知道應是血色漫開的。

他不能保證自己可以活下來,這一次的情況確實不大好,若不是鄭老醫術了得,三日前的毒傷發作,他就應當入了地府。他不想在此時聯系家中,便也是不想給義父他們添麻煩。

若是他死了,好歹不是死在義父面前,義父還有大哥在,傷心會有,但並不會太過漫長。只是......沈恪心頭浮起女子泫然欲泣的模樣......阿寶呢,他答應阿寶的事,若是食言了,阿寶會哭的。

沈恪伸手輕輕地拂過悶疼的心口,過往總是覺得自己對生死看得並不重,但是到了如今,卻發現自己心有牽掛......

“阿寶......”沈恪低低地喚了一聲,他的聲音很輕,似乎沒什麽氣力,但卻帶著一分繾綣與不甘。

不知這一別,當是否有機會再見?

元武七年,這一場由內亂引起的幾近顛覆李氏王朝的陰謀被粉碎,慶高祖李裕的過世,正式宣告著一位開朝帝王的謝幕,而後太子李晟登基,新生的王朝力量在新帝的引領下熠熠生輝。

然而在平覆了一切之後,面對當時最為艱難的謀逆境地時都未曾覺得煩惱的新帝李晟,此時正一臉無奈地看著面前的寶貝閨女。

“阿寶!”本該是最為威嚴的帝王,此時卻是軟綿綿地低聲細語,“阿寶啊,你看,要不阿爹再多派點人找找,若是找到了人,阿爹便就應了你的要求,行不?”

李晟對於李雲曦確實是極為寵愛,或許是因為那一段逃亡的經歷,讓他覺得有愧於自家的閨女,這一份愧疚融入了原先的疼愛,如今,這如同尋常人家的‘阿爹’稱呼,也就李雲曦喊得。

故而,宮中諸人,無不知曉這一位新晉的長樂公主是皇帝的心頭肉。

掌上明珠,不外如是。

而原先同狄夷定下的婚約,狄夷使者曾派人來提醒,只是皇帝果決地拒絕了,甚至不惜同意遣送大量的鹽鐵作為賠禮。當時,朝中不少人不讚同,曾有人欲要死諫皇帝,稱這是先帝締約,皇家兒女本就有此責任。那時氣得新帝派人送了一塊大石頭,擺在那一位要死諫的官員面前,說是要成全了那人。

若不是那一名官員尚且年輕,家中女兒不過周歲,只怕當時氣急了的新帝要一旨聖意封了對方的女兒,送人前去和親。

當時那事兒鬧得轟轟烈烈的,好在朝中魏相爺和幾位將軍出面打了圓場,稱前朝未曾有和親之事,到了今朝,更不會有。國之安寧,朝中大好男兒皆有守土之責,將之放在一位嬌女兒的身上,讓慶朝上下的男兒顏面何在?

民心可用,朝野上下皆是如此想,這一事兒便就揭了過去。

好不容易平息了一番心事的新帝怎麽都想不到,自家閨女卻是暗地裏芳心暗許了,許的還是自己親封的魏相的義子。

倒也不是說嫌棄,只是初聞此事,新帝只覺得自家嬌養的花被內賊給偷了,恨不得打死那個竊花的賊人。自然,沈恪若是當時在他面前的話,怕是會討來一頓打,而他更是萬萬不可能同意這一樁親事的。可是,這一位讓閨女芳心暗許的沈恪卻是失蹤了,留給他們的便就是生死未蔔。

這前前後後地尋了四個多月,卻依舊是毫無消息。李晟固然並不想最糟糕的情況,但是如今這種種跡象,不得不讓他多想。或許沈恪早就死了......

李晟看著面前一臉執拗的李雲曦,那一道最為糟糕的猜想並不敢出口。只是,如今這閨女執意要嫁給沈恪,縱然沈恪現下生死不知,卻也要入了魏府的門。

這、這不是胡鬧嗎?若是那沈恪早就死了,那阿寶入了魏府,這不是望門寡?

李晟心中氣結,定定地看著雙眼通紅的李雲曦。

“阿爹,我不想等了。”李雲曦低下頭,單薄的身形在偌大的宮殿內,顯得異常脆弱,等待沈恪消息的這些日子,對她來說,太過漫長了。

不過是短短數月,可是她卻仿佛是走了漫長的一生。她不斷對自己說,沈恪一定是傷得太重,被人救了後,不能及時回來。然而日覆一日,這一句句自我安慰的話,仿佛成了一段謊言。到了今日,她似乎要騙不下去自己了。

“阿爹,我要嫁給維楨。”李雲曦擡起頭來,她的雙眼中帶著一層水霧,定定地看著自己的父親,扯了扯唇角,盡力擠出一抹笑,“我什麽也不求,我想嫁給他。不是等到他來娶我,是我要嫁給他。”

李晟同李雲曦的雙眼對上,他抿緊雙唇,半晌沒有回話,好一會兒,他才氣惱地道:“朕不同意。”

“若是他回來了,朕也就應了你,可是如今他下落不明,這麽長時間了,派了多少人去找,卻始終是音訊全無,或許他早就死在外邊了,你......”

“阿爹!”李雲曦驚聲打斷李晟的話語,她哽咽著道,“才不會的,維楨他說過會回來的,他答應我的,阿爹,你別這麽說,你是天子,金口玉言,這話於他,不吉利......”

李雲曦的面頰上一片濕漉漉的,眼角的淚珠滾滾落下,小聲地抽噎,讓她看起來可憐兮兮的。

李晟看著李雲曦這清瘦脆弱的模樣,眼淚汪汪的,勾得他心口疼,真是女大不由爹。這孩子怎麽就不聽話了呢!然而,重話,他確實半句也不舍得再說了。

李雲曦這段日子吃得少,睡得少,整個人是肉眼可見地清瘦下來。看著瘦肉的閨女,李晟倒也不敢再多刺激人,他長嘆一聲,沈默地轉身離開。

出了門,便就看到門口站著的皇後鄭慧語,他走上前去。

皇後娘娘對著李晟躬身一禮,李晟伸手扶過皇後娘娘,握著人的手,低聲道:“今早聽聞你頭暈,朕本是打算看完阿寶,就過去你那兒看看,你怎的自己過來了?身子可好些了?”

皇後娘娘回頭看了一眼半掩的殿門,微風習習,帶著些許春日的氣息。她的面容是秀美溫和的,對著皇帝輕輕一笑,溫聲道:“勞聖上掛心了,沒什麽大礙的。應是昨夜裏沒睡好,這才引得暈眩癥出來。”

“阿寶怎樣了?”

聽到皇後的詢問,李晟面上一黑,又氣又無奈地道:“阿寶平日裏看著嬌嬌軟軟的,這會兒怎的就這般犟了呢?”

皇後聽著李晟的話,她的眉眼間浮起一抹笑意,輕聲道:“大抵是像了聖上吧。”

“朕哪兒......”李晟對上皇後的目光,便就又軟和了話語,接著道,“也許是有那麽一點吧。”

“可是這婚嫁之事,又不是什麽小事。若是那沈恪好端端活著,朕也就應允了。可是如今,這生死不明,阿寶鬧著要嫁過去,大婚時,誰來接親,這拜天地,又是和誰拜?況且,若那沈恪真不幸......”李晟說到這裏,話語聲小了下來,或許是想到了剛剛李雲曦的話,他也不好說上那不吉利的話語,便就含糊地道,“那阿寶執意嫁過去,不是成了寡婦?”

皇後面上的神情依舊是柔和的,她伸手輕輕拍了拍李晟的手臂,似在安撫李晟的情緒,而後隨同李晟往外走,柔聲道:“若是阿寶成了寡婦,聖上可會嫌棄阿寶?”

“那怎麽會?阿寶可是咱們的寶貝閨女,朕只會更心疼她。”李晟當即就回了一句。

皇後抿唇一笑,她的目光中帶著絲絲柔情,溫柔地繼續道:“那阿寶成了寡婦,可還是公主?”

“自然是。她永遠都是最為尊貴的公主殿下。”

“我們是養不起阿寶嗎?定要讓阿寶再嫁嗎?便就是再嫁,難道一個寡婦身份,就讓阿寶嫁不出去了嗎?”皇後娘娘面上的神情依舊是一片平和,只是這話出口,卻帶著令人心折的莊嚴與自傲。

一家有女百家求,他們的長樂公主,便就是成了寡婦又如何?

她轉過頭來,對上李晟的雙目,輕聲道:“阿寶耗不下去了。少女情懷,最是崇拜英雄。自古最令人姑娘家心折的便就是英雄救美,沈恪與阿寶同生共死,朝夕相處,又在最美好的時候,失蹤了。這般的人,哪一位姑娘家能夠放得下,能夠走得出來?”

“越是得不到,便就越是執念。到了最後,要麽是想開了,要麽是困死其中。”皇後娘娘迎著日光看至長廊外,花草郁郁蔥蔥,她的眉間湧起一抹淡淡的愁緒,“阿寶才多大,哪能看得開?”

“聖上,順了阿寶的意吧。”

李晟聽著皇後的娓娓道來,腦海中浮現越發清瘦的李雲曦的身影,良久,他才沈沈地道了一句:“罷了,兒女都是債吶。”

作者有話說:

臨近完結啦,下一章,沈恪和小公主要見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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