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等，夜長夢多。

依蘭匆匆趕到李雲曦的身邊, 低頭見著面若霜紙的沈恪，心頭一跳，但是臉上的神情卻依舊是一片平靜, 她蹲下來並未搭脈，只是將袖間的藥瓶取出來, 遞交給李雲曦，開口道：“將這個給沈大人服下。等下回府後我替他施針。”

李雲曦慌亂地點點頭，她給沈恪餵藥的手在顫抖，反倒是沈恪面上的神情很是淡然, 大抵是痛得麻木了。他反而沒那麽難受, 等到服了依蘭給的藥，藥效隨著若有似無的真氣一同在體內回轉, 精神也就比之先前要好上許多。

沈恪扶著李雲曦的手，勉強站了起來，他的外傷並不重, 最為糟糕的是內傷, 而依蘭也清楚，故而並未給他診脈。

此時場上的戰鬥已然是到了尾聲，殘留的殺手要麽是被錢澤他們擊殺，要麽是自行了斷。一地的屍體夾雜著濃濃的血腥氣，呈現出一副可怕的景象。

李雲曦並不敢多看，她的只是低著頭，扶著沈恪的手背上有血色沾染，那是從沈恪的肩膀處落下的血珠。她眨了眨眼, 含著淚水的眼看向沈恪, 沈恪的氣色很糟糕, 但是雙眸卻是一片清亮深遠。

蘇程玉甩了甩手中染著的血水, 快步走至李雲曦的身邊，他的視線掃過李雲曦，確定李雲曦並未受什麽傷後，才將目光落在沈恪的身上，而後又掃視了一眼四周，低聲道：“都是死士。應當是刻意豢養的死士。”

沈恪低低地咳嗽一聲，伸手擦去唇邊溢出的血水，他抿了抿發白的雙唇，輕聲道：“便就不知道劉邕那一頭的行動是否順利？”

“順利自然是最好，但是，”蘇程玉看了眼已經在收拾戰場的眾人，眼中閃過一抹嘲諷，“便是不順利，對於劉邕來說，也是達到目的了。”

他們早就猜到劉邕定然是留有一手的，只是怎麽都想不到這次的行動會這般兇險，沈恪的視線掃過正在替場上傷員診治的依蘭，心頭自嘲一笑，到底是在朝堂中打滾了十來年的老狐貍，心狠手辣的程度是他們不能想象的。

竟是將自己視若親女的外甥女放置在這般險境中，剛剛若是稍有差錯，李雲曦和依蘭兩人早就都成了車中亡魂了。

沈恪此刻極為疲憊，他也沒有心思去慢慢思索，無論如何，豐城的事就到此為止，他們只是一夥逃犯，更多的事是不可能做到的。

而劉邕也不需要他們再繼續插手的。

“小姐，大人派人來接您了。”一名滿臉是血的護院匆匆忙忙地趕至蹲在地上替地上的傷員處理傷勢的依蘭身邊，低聲回稟。

依蘭身形一頓，而後點點頭，表示明白，但是手中包紮的動作並未停下。

錢澤走過來，見著依蘭這般模樣，他緩緩嘆了一口氣，道：“小依蘭，今日辛苦了。”

依蘭不言不語，只是沈默地低頭救治傷員，沾滿血色的手顯得異常刺眼。

“先回去吧。”許久，依蘭輕聲嘆了一句。

這街巷胡同大抵是特別選過的，便是發生這般大事，也未曾引得多少百姓圍觀，只是某些消息卻是異常迅速地流轉開來。

“劉大人，該做的事，我們都做了，不知大人當初所答應的承諾，是否能夠如期應允？”

沈恪倚靠在床榻上，他面上的神色淡淡的，若不是臉色太過慘淡，似乎看不出什麽不適。

劉邕對著沈恪拱拱手，他看了一眼大開的房門，屋子裏沒有其他人，李雲曦隨同依蘭在外熬藥，蘇程玉也是受了傷的，如今正臥房休息。

“多謝沈大人。”劉邕面上帶著笑意，恭敬地道。

“人，我們抓到了。”

沈恪身上的傷也不過是堪堪處理好，內傷是靠著藥勉強壓制住，此刻能夠坐著與人說話，已經是耗盡了心力，他微微垂眸，冷聲道：“抓到的是朝中的人還是朝外的人，這人，劉大人如何用，我不管，只是還請劉大人按著約定，送我們平安離開。”

“如今，沈大人身受重傷，要不在府中休養一段時間，我再派人送沈大人和小郡主離開？”劉邕眼中透出一抹若有所思，試探地道。

“休養一段時間？”沈恪輕笑一聲，沙啞地道，“我可不想被劉大人賣了。”

“劉大人好算計，拿著我們當餌，勾著朝中朝外的人一鍋端了。”

聽著沈恪的話，劉邕知道沈恪已然是將他的心思猜了個透，他長長地嘆息一聲：“沈大人果真是國之棟梁，若是能夠同沈大人合作，我也能少操許多心。”

他看了一眼沈恪，意有所指地道：“莫怪乎，太子殿下如此信任沈大人。也或許，是想將掌上明珠交付......”

“劉大人，慎言。”沈恪的聲音很冷淡，他對上劉邕的雙眼，眼中帶著警告的意味。

劉邕笑了笑，隨後接著道：“行，既然沈大人這般堅持，那麽我這就去備車，送沈大人與小郡主平安離開。”

“對了，那一位蘇大人，”劉邕皺著眉頭，想了想，悄然道，“要不要我給你們處理一下？”

沈恪有些困難地直起身子，轉頭看向劉邕，他面上的神情很是嚴肅，眼中的戒備越發濃郁，啞然道：“劉大人，這就不勞煩您了。”

劉邕扯著唇角，露出一抹淺淡的笑意，隨後輕聲道：“沈大人，我這人是守信用的，曾經說過的話，定然會兌現。之前說過有一個消息是要送給你們的。”

他伸手從袖中取出一封書信，而後遞送給沈恪，道：“我想，這是你們需要的。”

沈恪看了看一臉真誠的劉邕，伸手接過那一封書信，眼中很是疑惑，緩緩地打開書信，白紙黑字在眼前展現。

沈恪面上的神情微微變幻，他擡起頭來看向劉邕，張了張口，輕聲問道：“消息確切？”

劉邕笑吟吟地點點頭，而後站起身來：“千真萬確。”

“好了，沈大人放心，我這就去安排，午後，一切打點妥當，便就會送你們出發。”

看著劉邕離開的背影，沈恪握緊手中的信紙，他低低地咳嗽著，本就蒼白的面色在這一刻更是顯得難看。

蘇程玉從房外走了進來，他從桌上倒了一杯熱水，而後走至沈恪的床榻邊，伸手將水杯遞送給沈恪。

沈恪悶聲咳著，註意到蘇程玉的到來，他吃力地擡頭看了一眼，便就伸手將蘇程玉手中的水杯接過，咳嗽令他的手不大穩，水杯中的水顫顫地濺落出來。

蘇程玉微微瞇眼，而後無奈地伸手輕拍沈恪的後背，一縷綿柔的內息從後心處滲入，他伸手將沈恪手中的水杯接回，遞送到沈恪的唇邊。

借著體內滲入的內息，沈恪勉強止住這一陣的咳嗽，抿了一口溫水，將喉嚨裏翻湧上來的血腥氣息咽下，而後他擺了擺手，示意蘇程玉收手。

蘇程玉停了內息，他將手中的水杯放置在床榻邊的高幾上，隨手拉了一張椅子坐下，道：“劉邕說的，你怎麽沒同意？”

在劉邕說可以處理他的時候，蘇程玉便就到了門外，他的耳力很好，自然也可能是劉邕故意的，因此這些話語都聽得明明白白。

沈恪靠坐在床榻上，神色懨懨，閉了閉眼，似乎是在緩和體內的氣息，好一會兒，他才開口道：“我沒有賣自己人的習慣。”

聽著沈恪這話，蘇程玉的眼神微微一動，他轉過頭，看著沈恪慘白的面容，又將視線挪到沈恪手中握著的信紙上，低聲道：“這消息，劉邕給的，可信嗎？”

沈恪動了動黯淡的唇，費勁地道：“不管這消息是真是假，咱們都要先離開這裏。劉邕這人，太多東西說不準，看似忠誠寬厚，卻又心狠手辣。”

“聞越，不過是一個輔丞，你覺得他怎麽能那麽輕而易舉地調動縣府裏的人員，而濟安堂裏的那些人，怎麽死的？那可是在縣府令派出的衛兵的眼皮底下死的......”沈恪的聲音越發低微，他的呼吸微微紊亂，“還有為什麽一定要在昨夜就讓我們出手殺人？他就真的不知道對方，有高手在嗎？便是今天的這般驚險境地，他就真的沒有算到？”

“他在豐城待了十年，”沈恪睜開眼，他的眉眼淡然裏帶著疲憊，“你覺得他是一個蠢人嗎？”

“自然不是。”蘇程玉當即就回道。這劉邕不僅不是一個蠢人，還極為聰明，對於人心與計謀，可以說是用到極限。

“所以，這十年，豐城的邊邊角角，我想都掌握在對方的手中，可是他卻能夠讓那一位跟隨在他身邊的輔丞認為他是一個寬厚的糊塗人。”沈恪喘了一口氣，繼續說道，“明面上他是太子黨，可是卻並不是太子殿下的人，但是......”

沈恪皺著眉頭，想了想，他伸手輕輕地揉了揉額頭，小聲道：“但是有一句話，他說得應當是真的。”

“他是東慶的人。”

“所以，他不會叛國。”

沈恪似乎有些喘不過氣，他艱難地動了動身子，調整了下姿勢，盡力讓自己的呼吸順暢一些，肺腑裏的傷越發嚴重，令他覺得疲憊不堪。

蘇程玉看著沈恪這般模樣，眉頭緊緊擰了起來，他低聲道：“你的傷很嚴重，現下出發，太過勉強，倒不如......”

沈恪搖搖頭，他的聲音虛弱卻又堅定：“夜長夢多，在劉邕的地盤上，誰也不知道接下裏他會做什麽？我們不能拿小郡主冒險。如果太子殿下打算動手，那麽小郡主便是一枚至關重要的籌碼。咳咳......盡快離開豐城，對我們來說，是最好的選擇......”

“可是你這情況......”

“維楨。”李雲曦端著藥碗走入房門，她開口截斷了蘇程玉的話，視線定定地落在沈恪的身上，她抿著唇，發紅的眼圈似乎是下一秒就要哭出來，可是卻又倔強不肯落淚，眨了眨眼，勉強扯出一抹笑。

“你的藥好了，我特地等著不那麽燙了才端過來的。你先喝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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