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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遇險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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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候,誰也救不得誰,自救吧。

昏昏沈沈的天幕此時越發暗沈, 密林裏更是陰暗。沈恪輕巧地落在一棵大樹上,一襲暗色衣裳隱匿在繁茂的枝葉之間,一時間令人看不真切。

他扶著樹枝, 身子在微微發顫,悶聲喘息, 冰冷的手抹去唇邊溢出的血水,滴滴答答的雨水從枝葉間落下,沾染了他一身的水汽,暗色的衣裳看不清身上的傷口, 只是混著濕噠噠的衣裳上淌落下來的淡色血水落在樹幹上, 顯示出衣裳的主人已然受了傷,血水滑過翠綠的葉子, 又滴了下去。

沈恪喘了一口氣,他幹脆利落地從衣裳上撕開一塊布條,咬著牙纏過腰腹處, 勉強處理好傷口, 又從腰間取出一瓶藥,他甚至沒有數要倒出幾枚,便就著瓶口,隨意地吞下數顆。

苦澀的藥味在唇齒與濃郁的鐵銹味混合在一起,令沈恪略微迷糊的神志清醒了些許。

他握緊手中的佩劍,卻是赫然發現自己的手在微微顫抖,沾染了血水的手掌間略顯滑膩,握著劍柄時險些脫手, 沈恪的唇邊露出一抹苦笑, 他很清楚, 這是內息不穩而導致的。先前同熊厲的鴛鴦鉞的對撞, 雖然擋住了鋒利的鴛鴦鉞,但是卻沒擋住對方兇狠的殺意和沖進經脈內的強大氣勁。現下,他的內腑間可謂是傷勢頗重,真氣紊亂,甚至有了力竭的跡象。

因此,他才會冒險選擇在這一棵大樹上稍作休憩,昏暗的密林裏,大雨滂沱,暫且掩去了他的行跡,只是熊厲始終緊追不放,同他再次對上,也不過是時間早晚的問題罷了。

沈恪看了一眼天色,低頭又撕扯了一塊布,將自己的手同劍柄纏繞在一起,以免手中的長劍脫出。他的心頭最為擔心的事便是李雲曦,不知他們如今逃離的情況如何?

卻說李雲曦那一頭,極速奔馳的馬車在山道上顛簸,李雲曦坐在車廂內,只覺得腦中暈眩,太過顛簸的馬車,令她泛起一股惡心感,她忍不住側身幹嘔了兩聲,眼淚汪汪地擡眸透過半張車簾看向奮力駕車的蘇程玉。

又扒著車窗看向馬車後方,他們的馬車速度已然到了極限,然而卻始終沒能甩開緊緊追在身後的龍鱗衛。那名龍鱗衛的身影越來越近,透過模糊的雨幕,李雲曦認出了追擊而來的背著長弓的龍鱗衛,正是丁明。

丁明那一手箭術很是精妙,若不是怕誤傷了李雲曦,只怕早就拔箭相向了。只是看著前方那瘋狂奔跑的馬車,丁明的眉頭微微擰了起來,他想了想,回臂一震,背著的長弓落在了手臂上,取箭,開弦,一氣呵成,縱然是騎在疾馳的駿馬之上,他的動作也是穩如泰山。

箭矢破空而去,朝著馬車的車軸沖去。

李雲曦註意到那一支淩空而來的箭矢,她不由得驚呼道:“蘇程玉,他開箭了!”

蘇程玉並未回頭,他聽著李雲曦的驚呼聲,手中的馬鞭奮力一抽,疾馳的駿馬陡然間朝右邊拐了過去,驟然的甩動,將李雲曦整個人從一邊甩到了另一頭,她的腦袋咚的一聲撞在了車壁上,暈乎乎的感覺越發強烈。

只是馬車因為這一番拐動,卻是恰到好處地避開了那一支疾射而來的箭矢。箭矢嘭的一下紮入泥地裏,露出來的箭尾在大雨中微微顫抖著。

丁明的眼中閃過一抹驚詫,倒是想不到駕車的車夫竟然也是一個深藏不露的武家子。他一甩韁繩,駿馬飛馳,朝著那一輛馬車急速追去。

蘇程玉聽著馬車後那噠噠噠的馬蹄聲,心頭湧起一股焦躁感,他用力地甩了下馬鞭,在越發黑沈的夜幕之下奔逃,拐過道,突然間蘇程玉一扯韁繩,馬車陡然停下。

急速停下的馬車讓尚未坐穩的李雲曦從車廂裏滾到車框處,要不是蘇程玉攔了一把,只怕李雲曦當即就要滾出去了。

李雲曦暈頭轉向地捂著額角,那兒已然是紅腫一片,應當是先前在馬車內滾動時撞到的,她並不明白這馬車怎麽就忽而間停了,她看了一眼蘇程玉,含糊著問道:“怎麽了?”

蘇程玉皺著眉頭看向面前的道路,他怎麽都想不到這山道走到底竟然會被河道攔住。或許是這段日子接連的暴雨,此時微漲的河水湍急,看著倒是不像很深的感覺,只是那浮橋卻不見蹤影,也不知道是他們走錯了道,故而沒能尋到過河的橋,還是說這橋被河水沖走了。

李雲曦也註意到眼前的河道,她楞了一下,而後又朝後看去,那追擊著的馬匹越發地近了。

蘇程玉咬了咬牙,想著駕車回頭是不可能的了,如今這一條道也就能硬著頭皮走下去,他轉頭對李雲曦道:“娘,你坐穩了,咱們駕車過河。”

言罷,他手中的長鞭陡然一甩,那駐守不前的馬兒嘶鳴一聲,而後踏入那條河道。

李雲曦緊緊地握著門框,看著馬車搖搖晃晃地在湍急的河道中行進,她的心頭撲通撲通地慌亂起來,她是想不到蘇程玉竟然會如此冒險。

馬車行至河道正中的時候,忽而間就聽得一陣悶悶的轟隆隆聲,李雲曦勉強穩住身子,探出頭來看了看四周,並未察覺到什麽不對,只是她低頭看去的時候,突然意識到了不對勁,她甚至顧不得搖晃著坐不穩的情況,一把扯住蘇程玉,大聲道:“快,過河,水位漲了。”

“什麽?”蘇程玉好似還沒明白過來,馬車在湍急的河道間行進地艱難,他的全副心神都放在了控制住不平穩的車馬。

“水位漲了!”李雲曦又喊了一聲。

蘇程玉聞言,低頭一看,驟然間註意到先前不過是沒過馬蹄的水位,此時已然漲到了馬腳的下半截,暴漲的水流沖擊著馬蹄,馬車行進得更加艱難,速度也更慢了。

蘇程玉也意識到情況不對,他扯了扯韁繩,似乎是想要駕馭著馬車盡快行過河道,然而到了這時候,那素來聽話的馬兒卻忽然間變得焦躁起來,它們被越發兇猛湍急的河水沖擊著,唏律律的馬鳴聲混著悶悶的轟隆隆聲在大雨中給人一種不祥的感覺。

便是在這須臾之間,那河水又開始上漲了,此時已然是漲到了馬車的車板處,濕漉漉的河水漫浸車廂,馬兒在河道中間似乎開始站立不穩了。

“河水怎麽漲得這麽快!”蘇程玉忍不住低低地咒罵了一聲。

李雲曦擡頭朝著河道上游的地方看去,他們的馬車此時恰好行在河道的正中間,正是進退兩難的地方。她微微瞇眼,看著上游好一會兒,突然疾聲道:“是上游河道決堤了。”

“決堤?”蘇程玉不解地看向李雲曦,他順著李雲曦的視線看過去,便就看著上游的河水伴著悶響滾滾而來,河水仿佛是成了一只巨怪,轟隆隆的悶響聲越發接近,而巨怪也湧動地越發兇狠。

三言兩語間,馬車已經被洶湧的河水包圍住,半架馬車都陷在了湧動的河水中,那站在河道中間的馬匹搖搖晃晃,口中的嘶鳴聲一聲高過一聲,它們也察覺到了危險,只是此時卻怎麽都無法脫身。

整座馬車似乎是成了洶湧澎湃的河道中的一座孤島,看著越漲越高的水位,蘇程玉的眼中閃過一抹慌亂,他的內心本能地升騰起一抹恐懼,或許是過去記憶裏曾有過什麽可怕的事情,雖然記不得了,卻深深地刻在了他的心底,讓他在這一刻無法抑制的顫抖戰栗。

“馬車過不去了。”李雲曦的手也在顫抖,她曾讀過不少雜書,便是這水道之書也是看過的,如今的情形,她知道這定然是因為連日暴雨,沖垮了上游了某一段的堤壩,這才導致河水暴漲,他們現在杵在這河道中央,馬車入了水,太沈了,是行不過的。可若是在河道中繼續等著,運氣好,或許河水沖過以後,這水位就降下來了,他們倒是可以躲過一劫。

可若是運氣不好,引得山洪暴發,那麽他們現下站在河道中,便是死路一條。

轟——

一聲巨響驟然傳來,空中的大雨轉為了暴雨,李雲曦面上露出一抹慘淡的笑,看來他們的運氣不大好,水位降不了的,迎接他們的怕就是那奔湧而來的山洪。

李雲曦看著抱著頭似乎是陷入了什麽痛苦回憶的蘇程玉,她推了推蘇程玉,開口喊道:“蘇程玉,你水性好不好?”

蘇程玉茫然地看著李雲曦,似乎並不明白李雲曦問的是什麽。

李雲曦忍不住敲了一下自己的腦袋,她倒是忘記了蘇程玉現在心智受損,哪裏記得過去的自己會不會水?她看著水位轉瞬之間又漲了一截,馬兒被水沖得側退了兩步。

她不敢再耽擱,現在棄車游走,倒是還有一分活命的機會,若是等著同馬車一起被沖走,可就真的是九死一生了。

李雲曦扯過包袱裏的一條長長的腰帶,她將一截綁在自己的腰身上,另一截則是繞過蘇程玉的腰身,繞了兩三圈後,狠狠地打了個死結,她擡眸盯著蘇程玉,開口道:“待會兒入了水,你不要怕,順著我的力道游,若是不會,你就盡量放松,不要掙紮,懂嗎?”

李雲曦的水性是極好的,可是如今這不是平緩的水池,便是之前與沈恪一同落下的深潭,縱是水深,可也是平緩的,不若如今這般的湍急。

若是拋下蘇程玉,獨自逃生,對她來說,會更容易些,也更有把握,只是這一路同行,那口口聲聲的‘娘’,這喊出來的‘母子’之情,令她不忍拋下蘇程玉。

她看了一眼岸邊逐漸追來的丁明,又看了一眼越發漲高的水位,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扯著一臉楞神的蘇程玉,一頭紮進了滾滾的河水中。

入水的那一刻,蘇程玉忽而間掙紮起來,腦中沖擊著一些令他恐懼的記憶碎片,李雲曦先前同他交代的字字句句,他早就忘得一幹二凈。

蘇程玉在渾濁的河水中撲騰,同他綁在一塊的李雲曦便就讓這掙紮的力道拖累著,她勉強回頭看向蘇程玉,心裏一個咯噔,並不是讓蘇程玉的慌亂嚇著,而是被從上游宛如水龍翻湧一般的河水嚇到。

此時的河水,已然不是那溫柔的溪流,而是兇猛的山洪,自上而下,帶著吞噬一切的浪潮拍了下來。橫亙在河道中央的馬車,在馬兒淒厲的嘶鳴聲中被河水沖垮,便是那神俊的馬匹也無助地被河水席卷而走。

若不是李雲曦早一步拽著蘇程玉離開了馬車,只怕此時他們倆便就同那一輛馬車一般,粉碎於這滔滔山洪中。然而縱然他們提前一步入了水,此時的情況也是不容樂觀。

迅猛的河水沖擊在李雲曦與蘇程玉身上,蘇程玉似乎很是怕水,入了水以後,便就如溺水之人一般,胡亂撲騰,若不是綁在兩人身上的紮實帶子,只怕此刻蘇程玉早就被河水沖走了。

李雲曦畢竟是嬌嬌女,水性雖然好,但是體力卻並不好,在一浪高過一浪的沖擊之中,她游得極為費勁兒,再加上那胡亂掙紮的蘇程玉,她幾乎是要游不動。

眼看著河水越發高漲,沖擊的力度也是越發猛烈,李雲曦心頭的惶然也是越來越濃郁,她的臉上,淚水,雨水,以及河水交融在一起,模糊的視線回頭看了一眼尚在揮舞著雙手在水中晃動的蘇程玉,她咬了咬牙,勉強壓下心頭的恐懼,湊近蘇程玉的身後,而後一巴掌甩在蘇程玉的腦袋上,她的力道不大,但這麽一巴掌,卻不知道怎麽的,竟是讓蘇程玉忽而安靜了下來。

趁著蘇程玉安靜的這一刻,李雲曦拽著蘇程玉,朝對岸游去。冰冷的河水浸透他們周身,李雲曦只覺得自己的身子似乎都要凍僵,她不由得打了一個寒顫。

隆隆隆的水龍聲從上頭砸了下來,水流沖擊的力道幾乎要將李雲曦碾碎,她吃力地拖著放松了軀體,安靜跟著她游動的蘇程玉,對岸離她似乎很近,可是卻怎麽都游不到。

李雲曦的身子在微微發抖,她很惶恐,這時候,她想的是沈恪那麽拼命給她爭取了逃命的機會,她要是把命丟在這裏,就太對不起沈恪了。

她的力氣在一點點地消失,拖著蘇程玉的手僵硬地厲害,手臂似乎有些抽筋,一陣陣的刺痛傳來,便是呼吸都開始不大順暢。李雲曦憋著一口氣,可勁兒地靠向對岸。

突然,一陣湧動悶悶地傳來,李雲曦側頭看去,驟然看到一塊巨石被河水裹挾著砸下來,巨大的石塊在河水中翻動,眨眼之間就朝著他們撞了過來。

李雲曦奮力朝著對岸游去,想要在這一塊巨石襲來之前避開。眼看著岸就在眼前,她卻覺得頭昏腦脹的,手腳無力地發軟,刺骨的寒意彌漫在周身,喘不上氣的感覺從心口彌漫開來,手腳的無力感一點點地擴散,手臂發麻,腳下一抽一抽地疼。

她心頭一沈,知道這是脫力了。這些日子,她一直身子微恙,再加上日夜趕路,連日來未曾好生歇過,此時的體力早就耗盡了,再拖著這麽一個費勁的蘇程玉,更是消耗體力。

李雲曦游的速度越來越慢,也越來越吃力,她可以感覺到身上最後積攢的力量在一點點地消失,拖著的蘇程玉也越發沈重,她的身子開始下沈,急速流動的水流將他們往下沖去。

她苦笑了一下,看著那朝著他們撞過來的巨石,僵硬的手腳已然無力避開,心中不由得湧起一抹哀傷,無論是被這大石頭撞死,還是被水溺死,應該是很醜的吧?沈恪要是看到了,會被嚇到的......

她可真是沒用,拖累了沈恪那麽久,最後卻還是沒能逃走......

李雲曦雙眼微微發熱,眼角沁出淚水,無力地閉上眼,仿若是一只被無辜遺棄的小兔子,隨後被滔滔而來的河水吞噬掉。

趕至河道旁的丁明怎麽都想不到會發生這般意外情況,他看著李雲曦與車夫仿若是一尾落葉,隨波逐流,最為可怕的是隨著水流而來的巨石朝著在河水中沈浮的兩人撞了過去。

丁明眼瞳微縮,暗沈的雨幕之下,他只能看著兩人在滔滔河水之中失去了蹤跡。他的手緊緊地握住長弓,懊惱與焦躁湧上心頭,越發洶湧的河水,那水暴漲起來後,便就河道裏漫了出來,很快就湧到了一旁的山道上。

丁明座下的馬匹焦躁地往後退了兩步,看著越發洶湧的河水,空中飄落下來的雨勢漸大,逐漸形成了暴雨,他沈默片刻,最後只能一扯韁繩,調轉馬頭,回身離開。

滾滾的河水沖過河道,朝著下游奔去。

那自山道另一頭傳來的轟隆聲悶雷般地傳過來,倚靠在樹上,心神略顯恍惚的沈恪陡然驚醒過來,他調整了一下不暢的呼吸,朝著四周看去,劈裏啪啦的大雨砸下來,夜幕暗沈,在密林裏幾乎什麽都看不清,這莫名傳來的悶雷聲令沈恪心頭湧起一絲不安。

雨越下越大,只是空中並未出現電光,這悶雷聲想來並不是打雷,或許是由於暴雨而崩落的山洪。沈恪緩緩吸了一口氣,冰冷的空氣湧進胸腔,令他不由得低低咳嗽起來。

剛剛他總覺得自己似乎睡了很久,但也不過是瞬息罷了,身體裏的疲乏與痛楚從心胸處蔓延開來,漫至四肢百骸。他的手有些僵硬,握著劍柄的手冰冷得嚇人。

沈恪的狀態很不好,一則是李雲曦的安危一直懸在他的心頭,二則是不知何時尋來的熊厲宛如一只瘋狗一般,死死地綴在身後,頗有些許不死不休的感覺,令他重傷的身子絲毫不得放松。

從山道上拐入密林裏,沈恪一直在想著該如何反擊,或者說該如何將熊厲甩開。他知道自己此刻同熊厲對上,七成的概率是會敗,故而他始終只是在密林裏逃竄,而不是回身迎擊。

將熊厲引入密林裏,既是為了能夠讓李雲曦那兒的脫身多一層機會,也是為了尋找機會偷襲熊厲。在密林裏逃竄之時,沈恪不斷在回想著與熊厲交手的情況,一招一式都在他的腦中反覆拆解,熊厲的攻勢是淩厲的,但是卻不曾有絲毫的防禦。

只要能夠尋著一個破綻,便就能給予致命一擊。然而便是這一處破綻,卻是怎麽都拆不出來。

噌——

一道刀氣自半空中斬出,擦過沈恪淩亂的發絲,斬斷了沈恪倚靠的大樹邊的樹枝,哢噠一聲,樹枝掉落下來。

這一擊來得突然,然而沈恪並未有絲毫動靜,他安安靜靜地站在樹上,在繁茂的枝葉遮掩之下,呼吸放輕,沈默地看著密林中的一切。熊厲並未出現,那一道刀氣似乎是憑空出現的。

沈恪知道,這一擊不過是熊厲的試探,他並未尋到自己隱匿的位置。這一道刀氣,只要他一動,或者說他的呼吸紊亂,便就能讓熊厲察覺到。他安靜地站在樹上,在暗沈的雨幕之中,等待著敵人的出現。

啪嗒啪嗒的雨聲有規律地在密林裏響起,沈恪註意到有輕微的腳步聲傳來,他知道敵人要到了,而他也不能再等下去了,短暫的緩過一口氣便是了,在如今這種情況下,他本就無法好好休息,身子的疲乏並未得到多少緩解,傷口與筋脈裏傳來隱隱的刺痛,他知道,這一場戰鬥再拖下去,對他來說更為不利。

況且,李雲曦那一頭的情況,也容不得他在這裏耗損太多時間。

沈恪緩慢地調動內息,真氣在脈絡間流轉,僵硬的軀體開始活絡起來,他握緊手中的長劍,以枝葉為遮掩,小心翼翼地開始挪動。

若不是情勢逼迫,沈恪並不想同熊厲對上,尤其是此時的熊厲,那一股殺性從他的身上透出,便是這密林的鳥獸都不敢出聲。

密林裏極其安靜,安靜得不對勁。這是因為對方的殺性讓敏感的鳥獸都藏匿了起來。沈恪知道自己同熊厲的交手必須在三十個回合之內,而他最大的優勢,不過是比熊厲多了些許理智,也多了些許思量。

三十個回合之內,他尚有贏面,一旦過了三十個回合,只怕是要被熊厲壓著打了。到時,他的身子怕是也要撐不住了。

便是這三十個回合,也是有風險的。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他須得尋著熊厲松懈的那一瞬間出手。沈恪能夠成為太子手下的心腹幹將,並不是浪得虛名的,這隱匿暗殺之術,他也練過,縱然比不得專門訓練的殺手,卻也算是略有小成。

這一路上,沈恪憑借著密林與雨幕,一邊試圖擺脫熊厲的追蹤,一邊想著給予熊厲致命一擊,然而卻始終尋不到這麽一個機會,而熊厲也死死地咬在沈恪的身後。

沈恪忽而明白過來,熊厲雖然練了那一門殺人術,可是卻依舊保持這一絲神志,也或許是功法運轉不足,殺意未曾完全侵蝕對方的意識。

只是應當也快了。就算熊厲天賦異稟,這一門殺人術持續運轉到現在,也應當是侵入他的心智了。

熊厲一臉冷漠地走在密林之中,他的身材魁梧,可是落下的腳步極輕,就仿佛是一只森林中捕獵的大貓,每一步都是舉重若輕,輕盈卻又迅捷。忽而間,林子裏傳來一陣輕微的觸動,聲響很輕,就像是雨滴落在樹葉上,樹葉晃動的搖曳聲。

熊厲身形一晃,那一抹身形仿佛是成了一道虛影,眨眼之間便就行至一片大樹之下,呲的一聲,一道勁氣覆在鴛鴦鉞上,只見熊厲手中的兵刃劃過樹杈,而後是一道悶哼聲與沈重的倒地聲傳來。

滑膩的血水飛濺出來,落了熊厲半身,熊厲低頭看去,那樹林的後方倒下的是一只母鹿,刀刃斬斷了母鹿的脖頸,猩紅的血水淌了一地,被雨水沖刷開,濃郁的血腥氣在空氣中彌漫。

熊厲面上的神情不變,只是眼中的血絲越發濃密,眼底的煩躁也越發明顯。

“咕——”一道輕微的聲響從母鹿倒下的軀體鉆出來。

一只小巧的小鹿從母鹿的軀體下鉆出來,滿頭滿臉的血水,讓它看起來可憐兮兮的。大而水靈的鹿眼看了一眼熊厲,而後朝著地上早就氣絕的母鹿拱了拱身子,低低的嗚嗚聲從它的嘴裏傳出。

熊厲的眼中毫無一絲情緒,空氣中越發濃郁的血腥氣息,刺激著他,令他的心緒浮動得厲害。

咚咚——

那一只小鹿似乎是察覺到眼前的人是殺了自己母親的敵人,它拱起腦袋,撞向熊厲的小腿處,粘稠的血液沾染在熊厲的褲管處。

熊厲低頭看著拼命撞擊自己小腿處的小鹿,心頭對於尚未尋到的沈恪感到一絲煩躁,自然,不得不說,沈恪是難得能夠同他對上這麽多招的人,若是沒這麽滑頭,他會更喜歡沈恪一點。

在先前的交手中,他知道沈恪傷得不輕,拖著那般傷勢還能逃過他的追擊,這人確實有那麽些本事。空氣中的血腥味越發濃郁,刺激著他的心緒越發煩亂。那一種殺人的沖勁梗在喉嚨間,就仿佛是吃飯吃一半,還沒吃飽就讓人把飯菜都撤了下去。

沈恪實在是太會跑了,而這一場大雨下得越來越大,似乎是在幫沈恪一般,硬是掩蓋了不少行跡,在這密林之中,他尋人的速度越來越慢,久久未能尋到人,令他殺人的欲望更加高漲,他抽了抽鼻子,體內的真氣在運轉著,這血腥的氣息極為美妙。

熊厲並不在意腳下的那一只小鹿的攻擊,這一只小鹿又如何能夠給他造成傷害,只是這般一頓一頓的攻擊,著實令人煩躁,便就同那逃跑的沈恪一般,令人厭煩。

他微微瞇起眼,並不明白,為什麽對方要跑,這般折騰,還不如痛快點與他一戰,是死是活,他都會給對方一個痛快的。當然,一般來說,應當是死。殺死這般一個勢均力敵的敵人,他想他應該會開心一段時間。

熊厲的腳忽而間擡了起來,仿佛是對於小鹿的攻擊厭煩,他一腳踏在小鹿的脖頸處,哢噠一聲,脖頸處骨骼折斷的聲音在迷林中響起,令人毛骨悚然。

哢擦的一聲脆響,而後便就看到被熊厲活生生踩死的小鹿仿佛成了面團,血肉踩成了肉糜,四濺的血水落了些許在熊厲的鞋子上,前邊還活蹦亂跳的小鹿一時間就杳無聲息了。

半睜著的鹿眼充斥著血色,空氣裏的血氣越發濃郁。熊厲的唇角露出一抹淺淡的笑容,似乎是在享受殺人的快感。

地上踩死的小鹿好似成了他一直在追擊的沈恪,此刻,熊厲眼中的最後一絲‘人’的情緒褪去,渾身上下散發著一抹如惡鬼一般的殺性。

熊厲撫過濕漉漉的樹,他朝著四周看去,體內的真氣運轉到了極致,四周的一切仿佛瞬間都被放大了,一切的聲響都在他的耳畔響起。

一股清淡的不同尋常的血腥氣息,夾雜著些許藥的氣息在空氣裏飄蕩,熊厲緩緩一笑,似乎是確認了沈恪的方位,他輕巧地躍動。

沈恪的身影在密林間穿動,提息,躍動,落在其中一處樹上的時候,他忽而頓了一下,接連的提息,牽動了肺腑間的傷勢,低低地咳嗽了一聲,他已經感覺到熊厲的氣息越發地靠近了。

對方追得越來越近,沈恪深深吸了一口氣,擔心自己的低咳聲會提前將對方引來,他運轉內息,壓下內腑間的刺痛,自樹上飄落下來,這兒的大樹同其他地方略有不同,雖然同樣是那般挺拔與枝葉繁茂,但是同密林之中的其他樹比起來卻脆弱了些許。

而這地方再往後便是斷崖。

沈恪手中的長劍覆蓋上一層薄薄的勁氣,隨後他驟然一斬,這一層勁氣掃過斷崖邊的幾棵樹,枝葉觸動,輕飄飄地落下些許葉子,他收了劍,伸手撫過大樹,他微微喘息,潮濕的空氣灌入他的咽喉,冰冷的氣息順著咽喉滑入胸腔內,肺腑間隱隱升騰起一股刺疼感,卻又很快被這冰冷的氣息壓下。

突然,一股異樣的氣息從身後傳來,沈恪的心神登時就緊繃了起來,哢的一聲,不遠處的樹枝顫動了起來,那是一道刀氣。

沈恪雙眼一閃,他手中的長劍微微震動,嗡的一聲,長劍揮出,而後是驟然傳來的爆鳴聲,炸開的氣浪將沈恪震得後退數步,沈恪撞到一棵大樹上,他側頭嘔出一口血。面上的神色越發慘白,唇上沾染的血水顯得殷紅刺眼。

不遠處的那一棵大樹,卻是莫名地崩出些許碎木片,最後那一圈的木片一塊一塊落下,不過眨眼的功夫,那棵大樹啪嗒一聲,便就攔腰折斷,那是被氣勁硬生生震斷的。

沈恪並未多關註被震斷的大樹,他拭去唇邊的血跡,看著一步一步走近的熊厲,熊厲的雙眸裏此刻滿布血絲,黝黑的雙瞳裏帶著血腥的冷漠,身上的血氣很濃郁,那是殺生的感覺。

他腳下的步伐每走一步,便就落下不少的血水,甚至還帶著些許與爛泥糊成一團的血肉。想來這一路上,熊厲是殺了不少密林裏的生靈。

對上熊厲的視線,沈恪心頭一沈,知道熊厲此時已經成了‘血屠夫’。

沈恪咽下翻湧上來的腥甜,渾身濕漉漉的,額上的冷汗與雨水混在一起,順著蒼白的面頰滑落下來,他看著熊厲越發靠近的身影,知道這便是他們對決的時刻了。

熊厲渾身都沾染著血水,在大雨的沖刷之下,也不曾將身上染上的血水沖幹凈,只是手中握著的鴛鴦鉞卻始終是一旁生冷清凈,看不到絲毫的血色。那被雨水沖刷下來的血水漫過刀刃,但很快就有滑落下來。

他握緊手中的鴛鴦鉞,露出一抹猙獰的笑,對著沈恪踏步而去,他的身形很快,如一只鷹隼般,在暴雨之中疾沖而來,此時的熊厲已然是被殺性覆蓋,他的眼中只有殺戮,而眼前的沈恪便是他的目標。

沈恪看著對方越發逼近的身形,那逼人的氣勢一陣高過一陣,體內的真氣不斷運轉著,手中的長劍呈現出一片白芒,那是凝聚的內息太過凝實,而形成了實體一般的真氣罩。

看著熊厲眼中的瘋狂與笑意,沈恪的心頭陡然浮起一絲堅定,這次他同熊厲之間,只有三十個回合的機會,一旦失敗,等待他的便是死亡。

只是,他不可能再躲了。而這兒,正是他特地選下的地方。

沈恪站直身子,體內的真氣瘋狂地運轉起來,橫握手中的長劍,他腳下用勁,帶著一往無前的氣勢,朝著熊厲躍過。便是如同先前對峙過的一般,只是當時並未正面迎擊,此時沈恪體內的真氣覆蓋在長劍之上,裹挾著劍芒的長劍直擊對方手中的鴛鴦鉞。

劍氣茫然,將熊厲的衣裳吹地鼓動起來。對方手中的鴛鴦鉞靈活地舞動著,刀勢極為幹凈利落,刀刀簡單,卻又精妙地截住劍芒。

長劍架住對方的鴛鴦鉞,劍鋒淩厲,直指熊厲的咽喉,熊厲眼眸一閃,他右手上套著的鴛鴦鉞在眨眼間驟然脫手,與長劍一起,順著氣勁,長劍以及鴛鴦鉞狠狠地砸進了一棵大樹上,鴛鴦鉞攜著長劍鑲嵌進了樹裏。呲的一聲,長劍的劍尾不停顫抖著,發出嗡嗡的鳴響聲。

熊厲揮拳而出,朝著沈恪的太陽穴砸了過去,沈恪身形一晃,伸掌同對方對上,一拳一掌相撞,沈恪不由得悶哼一聲,而後便就退了開來。

熊厲卻是沒有給他半分喘息的機會,帶著另半邊的鴛鴦鉞朝著沈恪揮舞而去,魁梧的身形仿若樹林裏被震落的落葉,飄忽而來。

沈恪來不及細思,他迅速側了側身,避開對方那一只鴛鴦鉞,肩胛處卻還是被劃破了衣裳,一道細小的血口顯露了出來。他心下一跳,眼疾手快地自腰後摸出一柄細長的匕首,匕首很鋒利,比尋常的匕首要窄上一分。

叮叮叮——

剎那間,兩道人影在雨幕中交錯纏鬥起來,昏暗的林子裏,偶爾間可以看到銀光閃過,在雨幕中拉開一道漂亮的弧度,而後些許鋒芒炸開,兩人的動作越來越快,金鳴之聲夾雜著相撞的骨骼血肉之聲,在夜幕中響起一陣陣驚心動魄的格鬥。

出掌橫拳,踢膝斷肘,一股股的氣勁在雨中飛濺,不時有樹枝斷裂落下,熊厲的眼中閃過興奮,他手中的鴛鴦鉞朝著沈恪的脖頸處劃去,噗的一聲,鴛鴦鉞的氣勁微微一蕩,自沈恪的面頰邊擦過,斬斷了沈恪落下的些許發絲。

在這一瞬間,沈恪猛然出掌,狠狠拍在熊厲的手腕處,哢噠一聲,勁力四震,雨霧漫布,兩人震退開來。熊厲呵呵一笑,握著鴛鴦鉞的手無力地垂在一旁,微微在顫抖著。

他擡眸看向沈恪,連番的心神耗費,沈恪的臉上呈現的是不正常的灰白,沾染著血色的雙唇紅艷艷的,眼神中卻是一片亮堂,那是體內的真氣急速運轉的顯示。

而他自己的手也在顫抖著,腕骨折斷的右手無力地垂下來,一股刺痛從手腕上傳來,熊厲並不在意這一點痛,甚至對他來說,這一點痛楚刺激著他,令他心頭的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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