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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決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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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藥,我自己拔箭。

“去請蔣太醫過來。”李晟很快就收斂心神,沈聲對身後的高啟吩咐道。

“是。”高啟低著頭面不改色地應道。

李晟看著拽著自己衣袖哭得一抽一抽的李雲曦,拍了拍李雲曦的肩膀,俯身伸手探向沈恪,指尖觸及的便是一陣冰涼,脖頸處的脈動十分微弱,脈息幾近消散殆盡,胸口處突兀的箭頭閃爍著森冷的寒氣。

“高啟,把王太醫也請來。”李晟面上神情很難看,他直起身子,對著即將出營帳的高啟喊道。

高啟微微一頓步伐,迅速出了營帳,可以看到他的腳步比之先前更加匆忙了些許。

高啟知道,若不是情況確實不好,李晟定然不會接連請兩位太醫過來。畢竟明面上請太醫的借口應該是給小郡主看女兒家的不舒服,蔣太醫是內科一把手,更為擅長婦科和小兒科。

請蔣太醫前來,合情合理,而王太醫,擅長的是外科。女兒家的不舒服,請王太醫,終歸會讓人多想。

高啟一出營帳就看到站在門口的魏朝輝和陳斯年,想到帳中的兩個狼狽的青年,眼中神色覆雜,低低地道:“煩請兩位大人在這兒再稍等一會兒,殿下一會兒或有所交代。”

魏朝輝和陳斯年兩人相對一眼,只聽這一句,他們便覺得營帳內的情況只怕不大一般。

“得殿下吩咐,我要趕緊去請蔣太醫和王太醫前來。兩位大人,先告退了。”高啟沒有多說什麽,點了這麽一句就匆匆離開。

魏朝輝心口有點慌,他沈默地站了一會兒,才開口道:“王太醫,是治外傷的好手。”

陳斯年一聽就懂,他皺著眉頭,道:“這莫不是,小郡主傷著了?”

魏朝輝搖了搖頭,營帳裏很安靜,他什麽也聽不出來,但先前營帳掀開的時候,確實是有那麽一絲若有似無的血腥味飄了出來。

營帳內沈寂得嚇人,李晟想著待會兒要方便太醫給人處理傷勢,且沈恪看著就不適合移動,閨女的床必然是得留給人。他彎腰將小聲抽噎止不住淚的李雲曦抱起來,徑直送到旁邊的一張小榻上,文秀立馬就拿了一條披風先給李雲曦披上。

此刻,陳紹楠已經從狹窄的床底下爬了出來,一身的狼狽,他甚至來不及打理一番自己,立馬開口對李晟躬身道:“殿下,居風城丟了。”

本想再溫聲安慰一番閨女的李晟,面上一僵,眼中不由地流露出一股嗜人的兇狠,不經意擡頭看向他的李雲曦嚇得渾身一哆嗦。

“什麽時候?”李晟心神轉動間,立馬就問出了最關鍵的問題。

“五天前。”陳紹楠壓低聲音說道。

李晟不知想到了什麽,咬了咬牙,深吸了一口氣,他看了一眼陳紹楠,看著人疲憊不堪的模樣,便也知道若非事態緊急,按照無昭不得隨意返京的軍令,陳紹楠是不會違令回來的。

“殿下,兩位太醫來了。”高啟帶著人從帳外進來,氣息略微紊亂,想來剛剛走得極為匆忙。

“嗯。”李晟沒有多說什麽,徑直讓開身子,當下自然是先救人。

帳篷裏的燭火通通都亮了起來,榻上鋪著的素色床單此刻已經被血暈成近乎墨色的暗紅,沈恪幾乎沒有氣息地躺在榻上。不時搖曳的火光照到他的胸口,斑駁血跡的衣裳,觸目驚心的箭頭,三棱狀的箭頭帶著血色從胸口處穿出來,隨著沈恪微弱的呼吸,斷斷續續地湧出血水。

“沈大人!”

先前替沈恪處理傷口的醫師恰是王太醫的侄兒,那年輕醫師因著治傷過程中見識到沈恪的堅毅,回去後不由得感慨地和王太醫說了兩句。

而王太醫和魏朝輝私下裏交情不錯,因此倒是多問了兩句,現下他沒想到會如此意外地在貴人的床榻上見到奄奄一息的沈恪。

王太醫顧不得禮儀,因為從沈恪晦暗的臉色來看,沈恪此刻可謂是命關艱澀。他伸手搭了搭脈,指尖下的脈象讓他心下一沈,王太醫半跪在床上,正要將沈恪扶起來。

蔣太醫見狀,急忙上前搭了一把手,兩人動作輕而穩地將人側扶起來,露出沈恪的背後,不算很長的箭尾在燭光下顯現出來,箭尾上的翎羽已經被染成墨紅色。

“如何?”李晟沈聲問道。

王太醫的聲音有些低啞,他抿了抿唇,簡練地道:“不是很樂觀。”

搖曳著的燭光照著人面上明明滅滅,蔣太醫搭著沈恪的脈,補充道:“沈大人這箭傷就卡在心脈附近,這般折騰能夠沒有破開心脈周邊的大血管,已經是運氣了。”

“箭可以拔出來嗎?”李晟的語氣陰沈得厲害。

“可以是可以,只是,”王太醫遲疑地凝視著傷口處還在滲出的血水,無奈地道:“沈大人先前就大幅度動作過,因著動作,這箭矢現下離心口的大血管太近,拔出來的話,我就怕這拔出來時,稍有偏差,後果不堪設想。”

“但若再拖下去,失血過多,沈大人這身子也撐不住了。能夠撐到現在,已經是沈大人內勁深厚了,而且摸著脈象,沈大人應是用了藥的,當下藥效也差不多要到頭了。”蔣太醫緊緊皺著眉頭,下手摁了幾個穴位,滲出的血水有些許減少。

帳內一片安靜,李雲曦斂住抽泣聲,淚眼朦朧地看了看父親,又看了看面色死白一片的沈恪,她扶著文秀下了床,不由得咬住自己的唇,一步步走近。

在這寂靜中,陳紹楠雙手握拳,手背青筋畢露,他是在戰場上搏命的人,缺胳膊斷腿,紅肉白骨的傷見多了,因而他雖知道沈恪傷的重,但這一路上看著沈恪還有氣力,倒也沒往最壞的情況想。

“殿下,魏大人和陳大人都還在帳外候著。”高啟是李晟的心腹,見李晟沈默,便知李晟此刻定然是不好抉擇。他想著沈恪是魏大人的義子,這做兒子的出了事,還是得讓人父母來做決定的好,免得後邊傷了君臣之誼。

經高啟的提醒,李晟立時想起了落在帳外的兩人,此刻也管不得什麽裏邊有女眷要避嫌了,點了點頭,對高啟道:“讓他們進來。”

“是。”高啟應了一聲,便往帳外走。

魏朝輝和陳斯年正沈默地立在外邊,沒想到不過一小會兒的時間就讓高啟請了進來。

“魏大人,沈大人在帳內,傷得頗重。”入帳的時候,高啟輕聲提醒了一句。

魏朝輝心中一沈,他面上勉強維持住平靜,沒有接話,也沒有看身側不放心地盯著他看的好友陳斯年,而是迅速走了進去。

入了帳篷,撲面而來一股血腥味,魏朝輝疾步往裏走,一眼就看到臉色蒼白,毫無生息得躺在床上的沈恪。

魏朝輝腦中一蒙,他根本就想不到分別不久的孩子再次見到竟然會是如此境況,因太過震驚,他甚至忘了向李晟行禮。

陳斯年也沒想到應該遠在邊城的陳紹楠竟會出現在此地,但人出現在這裏,想來是有什麽大變故。

作為一個父親,他不著痕跡地打量了一番自己的兒子,雖說陳紹楠身上也是傷痕累累,狼狽不堪。但人還算精神,陳斯年剛剛驚到的心稍微安了點,張了張嘴,卻在看到榻上的沈恪和此刻神情僵硬的好友,將滿腹的疑慮和擔憂壓了下來。

“殿下,魏大人,現下拔箭與否,還是盡快拿個主意。沈大人這情況拖不得了。”王太醫手中的銀針已經連下數根,沈恪的氣息也是愈顯微弱,他不由地催促道。

魏朝輝被這句話驚醒,這時候不是發懵的時候,更不是詢問來龍去脈的時候。

李晟是理解魏朝輝的,他走至魏朝輝身邊,輕輕伸手拍了拍魏朝輝的肩膀,道:“箭矢離心脈太近,拔箭,風險大,可是再拖下去,失血過多,維楨也熬不住了。”

魏朝輝的手微微顫抖著,這時候他不是那個冷靜自持的謀臣,他也只是一個父親,理智告訴他應該利落得回答拔出來,可是作為父親的膽怯讓他開不了口。他怕萬一,萬一拔箭的時候出了紕漏,萬一這孩子沒撐過來,萬一……

“拔箭。”一道嘶啞的聲音從床榻上響起。

帳內所有人不由得一驚,想不到已然昏迷的沈恪竟然在此時醒了過來。

“維楨!”

“沈大人!”

“沈維楨。”

魏朝輝大步沖了過去,完全失了形象地半跪在榻前,急急地道:“維楨?”

沈恪吃力地睜開眼,面色蒼白暗淡如一張落入清水快要散了的紙,他幹澀的唇瓣上沒有一點血色。

“王太醫,剪了箭尾,拔箭。”

沈恪側過頭看了一下雙眼急得泛紅的魏朝輝,心中不由得慶幸自己清醒得早,若不然由義父下了決斷,他若因這決斷出了意外,義父該有多自責。

沈恪掃了一眼圍過來的眾人,咽下一口濕冷腥甜的血水,聲音沙啞卻異常冷靜:“先前臣冒犯了、郡主,還請、小殿下恕罪……邊城有變,太子、咳咳,殿下和小陳大人不必、掛心臣……臣等身上血汙不潔,還請殿下和、咳、小郡主暫且回避……義父,孩兒無恙,莫擔心。”

斷斷續續的一段話說得場中的諸人五味雜陳,魏朝輝鼻頭一酸,眼眶發紅,喉頭微微一動,卻不知該說什麽。

沈恪艱難地吐出一口氣,看向王太醫:“王太醫,剪了箭尾,用藥,我自己拔箭。”

他自己拔箭,是生是死,都能一力擔了。

王太醫手下動作一頓,自然明白沈恪的意思,沈恪要自己拔箭,那就必須得有這份氣力,拔箭是必得快狠準,但凡偏差一分,便會破開心脈或者心脈旁的大血管。

而要有這一份氣力,就得下猛藥,王太醫擔心的是這藥下去,刺激激發生命力後,沈恪這虛到幾乎摸不到脈的身子會不會因受不住而崩潰。

“不必,孤來拔箭!”場中的人是何等心思敏感的人,一聽這話就知道沈恪的顧慮,李晟徑直開口阻止。

“殿下,臣、不是逞強,臣,咳咳咳,做得到。”沈恪看向李晟,眼中帶著執拗,他不可能讓李晟來,要不然他死在這檔口,義父和太子之間必然會留下些許不虞,若是讓人知曉,往後利用上了,對義父,對太子,都不好。

李晟看著沈恪,半晌沒有開口,還是魏朝輝打破了僵局,他知道自己義子的性子多麽倔,也不忍心讓太子為難。

魏朝輝起身,垂眸掩住發紅的雙眼,拱手深深一彎腰:“殿下,一切、一切就照維楨說的辦吧。”

李晟註視著魏朝輝,沈沈嘆了一口氣,而後才低低地道:“維楨,莫讓孤失望。”

陳紹楠眼中也是赤紅一片,看著榻上虛弱得幾乎要再度闔眼的沈恪,咬牙說:“沈維楨,我這人最討厭欠別人,你別讓我欠你的,一輩子都還不上!”

沈恪看著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極淡的笑。

“既如此,那就開始吧。”王太醫和蔣太醫相對一眼,見已經做了決定,也不耽擱,兩人配合默契地從醫藥箱裏找出必備藥。

王太醫手中是翻出的剪刀,正要下手,卻見沈恪搖了搖頭,對著傻楞楞站在一旁的李雲曦道:“莫汙了小郡主的眼,請、小郡主避一避。”

“哦哦,我,我,對不起,”李雲曦仿佛做錯事一般拽著披風喃喃道歉,她雙眼還含著淚珠,顯得她的雙眼如水洗過的黑珍珠一般漂亮,她小心翼翼地盯著沈恪,不由得問道:“你會沒事的嗎?”

沈恪楞了一下,但很快就回覆道:“謝郡主關心……臣,沒事。”

李雲曦低著頭,聽到沈恪的回答,她默不作聲地轉身遠離。她知道自己膽子小,本也不敢在榻邊待著,萬一待會嚇得驚叫起來,擾了太醫就不好了。可是剛剛聽到沈恪的回答,她不知怎的,心裏悶悶的,很難受。

待周邊的人都移開後,王太醫也開始動手。

蔣太醫小心地將沈恪扶起來,讓人半靠在他身上,王太醫將沈恪身後傷處的衣裳剪開,而後開始處理那支箭矢,他下手的時候,手很穩,剪子也很鋒利,可是剪斷箭尾的時候,還是震動了傷處。

或許服了藥,原本麻木的身子開始恢覆知覺,這一下驟然的震動讓沈恪疼得悶悶一哼,他的額上沁出細密的冷汗。

好一會兒,沈恪緩了口氣,他靠著蔣太醫,伸手擒住心口處穿透出來的並不算長的箭頭,咬緊牙關,稍一提勁,貫穿身體的箭矢在一瞬間被抽了出來,隨之而來的是深入骨髓的劇痛。

箭矢落下,蔣太醫迅速扶著人往床上放。

此時,沈恪雙眼緊閉,面如白紙,胸口處深深嵌入的箭頭已經拔出,隨著他時斷時續的呼吸起伏,傷口處湧出大股大股的血。

“王太醫!”濃郁的夜色裏,蔣太醫的聲音聽起來很是壓抑:“蹭到血管,這血怕是要止不住了。”

所有人悚然一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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