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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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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的每一天, 沈悶無趣的生活開始變得不一樣了。

她被關在屋中讀《女誡》時偶然擡頭看見墻外飄進來的風箏, 不是飛鷹鳥獸, 竟是紙絹繪成的兩個小人兒,一個身穿鵝黃飄逸的裙子, 一個穿白衣持折扇, 依稀就是那天水上兩人的著裝。

林雲暖只看了一眼, 怕侍婢們驚覺,多嘴告訴了人。她強捺住心中思緒, 埋頭書冊當中, 只是神魂早已飄去了天外, 一會兒看一眼窗外, 一眼,再一眼。

後來是夜晚漫天的孔明燈。

一盞盞的, 用狂放的字跡寫著“思你”“念你”這樣的短句。

沒有落款, 也沒有任何提示,庭院裏嘰嘰喳喳對天讚嘆的人群之後, 她靠在縵回的廊腰影下,獨自咬唇不語。

就連樹上的落葉也不知何時給人題了詩句,每片巴掌大小的梧桐葉上,或是一個字, 或是一個詞, 需積攢了厚厚的一疊,拼卻在一起,才發覺其上令人臉紅心跳的露骨的情詩。

筠澤各家宴會上, 漸漸多了一個特殊的人,他名頭響亮,風采卓然,莫名其妙出席一些與他並無關系的宴會。各家自然樂於宴請他,往往治宴十餘天前就往雲州下拜貼邀其賞光,但凡他肯赴宴,必以上賓相待,多少人擠破了頭想與他攀一攀交情。

只有林雲暖知道,此人動機不純,不知如何盯上了自己,但凡自己出席各家宴上,就必能聽得見他的大名。遙遙隔著蓮池甬道,他偶然投來的一瞥,叫她心魂不定,久久無言。

那天黃昏樹後,他大膽截住了她的去路,借著酒意無禮攥住她的手。

林雲暖聽見身後幾個女客的說話聲,緊張得屏住了呼吸。

唐逸垂頭下來,輕輕覆住她的嘴唇。

他身上有淡淡的酒氣,一張白玉般無暇的臉上泛了一絲絲粉紅,明潤的眸子輕輕瞇起,用極低的聲音問她:“你沒什麽話要對我說的麽?”

林雲暖早被他親得懵了。這種情形若被家人看到,大抵她只有尋死一路,閉著眼睛也想象得出父親會用多麽難聽的字眼罵她。

林雲暖猛地推開唐逸,扭身朝屋裏跑去。

之後的偶遇越來越多,他的意圖漸漸藏不住。事實他也並不介意被眾人知道,他對商賈之女有意,願娶為妻。只是媒妁臨門前便傳出風言風語,於女家多少有些顏面上的損失。林雲暖被關在房內,禁足不許出門。

此時唐逸那邊也與家裏通了氣,求唐太太準許他遣媒人上門提親。

自有一番風波挫折,好在唐逸堅持,而其又實是個不可多得的佳婿。

林父對這門婚事十分滿意,林太太卻是憂心忡忡。

她不安心。女婿這樣孟浪大膽,可是值得托付一生的良人?此人名聲太盛,小女卻只是普通的出身,門第之間相差如此懸殊,女婿如今當女兒是寶自然百般愛重,可誰能料想到將來?

書香門第自有書香門第的做派規矩,女兒入了人家的門,做了別人的婦,自家這樣的出身,有什麽底氣替她在將來受委屈時爭取?

然不論兩家長輩們如何質疑不快,唐逸終是得償心願抱得美人歸。

掀開蓋頭的一瞬,他的心劇烈跳動。盼著一睹她淡妝濃抹的風姿,又盼待會兒紅燭帳內與她的旖旎溫存。——令他魂牽夢縈了五百多日的女子終於是他的了!

此生初次遇到的、讓他渴求到骨子裏去的姑娘。

紅燭映耀下,她的眸子如噙了一汪秋水。她渴盼的新生,她期待的救她出樊籠的良人,先奪了她芳心而不是父母之言盲目定下的陌生丈夫。他這樣的俊逸,這樣的浪漫,這樣的體貼,這樣的深情。

讓她覺得雀躍,渴盼著,也許走這一遭不全是壞事。她終在這世界尋到了棲息地。

飲過合巹酒,兩人對坐無言。

言語是那樣多餘。他輕輕握住她的手,眼底的柔情和驚喜她全然讀懂看明。

唐逸試探擁住她。

他縱是心底已經火燒火燎幾乎要挨不下去,可他依舊盡可能溫柔緩慢,給她足夠的尊重和耐心。

她的丈夫,名滿天下,姿容無雙。

用深情專註的目光盯住她看的時候,似乎整個世界都變得溫柔可愛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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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發生過許多事。

唐逸每每憶及,都有點無法將前因後果串聯在一起。

從何時起那個在紅燭下與他盟約白頭的女人變了。

事實上他很清楚。他也變了。

從她毫不留情地轉身離去後,他就變成了一具空落落的軀殼。

他以為自己的甘心放手是對她的成全。

在獨品了無數孤寂淒冷悲涼的滋味後,他才明白原來他的放手只是折磨了他自己。

想到她用曾經註視過他的目光看過另一個人,用她水一樣柔軟的身段去適應另一個人,他的心臟揪痛起,放不開,撂不下。

唐家的興旺不知緣何也隨著她的離去一夜轉盛為敗。他看到自己不曾看過的家人的醜惡嘴臉,原來為了錢財那些口口聲聲說自詡清貴之人可以變得這樣刻薄現實。原來兄弟情義大不過幾張房屋地契和銀錢首飾。原來他本不需坐牢,是他家人不肯贖救他才會在那潮濕陰暗的地方被人打得嘔血傷肺,自此每到冬天,就咳喘不停。

原來他以為的太平清凈都是假象。

唐家敗了。一夕頹敗。

接踵而來的是墻倒眾人推。

如果要把一切歸功為誰的錯處,他不忍心把自己架在那恥辱的罪人的一方。只有拼命的找借口安慰自己,這一切都只能怪那個狠心離去攪天攪地的女人。

然縱使他這樣恨著,他還是希望她好。

聞知她在大都所行各種不堪之事,他的心有多痛?

他視若珍寶的女人沒名沒分跟著那個男人當街牽手而行。他忍不住勸了,痛心疾首她如今的墮落不自愛。如果她不離開,她仍是唐四奶奶,仍是令人艷羨的存在。

而那個男人,似乎天生就是來與他作對的。奪妻之恨,舊日仇怨,甚至還出手毀去了他在京城的靠山。

他好容易踏過那難關,重新開始光鮮的生活,憑什麽那個毛頭小子隨隨便便就能將他一擊即破?

他不甘心,嫉妒讓他發狂。

如果他不具備力量與其硬撞,那這世上他還能借誰的手除了那個男人?

他想到威武侯。

多番派人上門關懷,對他有些過分“熱情”的那個侯爺。

他比木奕珩強大,比木奕珩有勢力,他一定能助他達成所願。

他要木奕珩死。

不,要他死太便宜了他。

他要他聲名狼藉、一敗塗地、萬劫不覆。

他要看看,世家傲骨究竟經得住何等程度的折磨摧殘。他要的是終有一日那個倔強囂張的小子跪在他面前舔他的鞋底。

懷著這樣的心情他拋開了尊嚴踏入威武侯的寢室。

那晚的屈辱他永生難忘。

是絕望中讓他更加絕望的傷痛和侮辱。

他從沒有一刻這般希望自己從未出現過在這世上。

他像一頭被鎖住的困獸,甘心遭受飼主百般鞭打和折磨只為討一口聊以殘存的口糧。

後來他著實威風了一陣。

雖是名聲不好聽,可到手的實惠是顯而易見的。

他有許多的特權,可以隨意的在城內任何地方橫沖直闖。他拼命為家族攏固田產和存款,他要讓唐家後代再不需有人為銀錢折腰。

只是他不可能再擁有自己的後代了。

他的妻曾懷有他的骨肉,當年他在外游玩,無緣知道喜訊,歸來時那孩子已經折損在她肚中。他是很期待那個孩子的,成婚許久未有音訊他一直十分焦急,只是不忍給她徒增煩惱才絕口不提。

得知失去孩子那晚他醉的厲害,白日裏他用盡溫柔和耐心給傷心的妻子以安慰,可幾杯酒下肚,他的痛才終於有了宣洩的出口。

那晚他遇到鐘晴。揚手狂甩五千兩銀錢為其贖身。他在她身上發洩自己不能言說的苦悶。

後來他曾悔過。

當年納妾他已叫她徹底的傷心一回。

一夜荒唐他本未傾註什麽感情,他想送鐘晴走。

是她苦苦哀求訴說一直以來暗中的相思傾慕,寧願不要名分做他一個知己,求他不要狠心絕情連這一點盼頭都要截斷。

他一直是個內心柔軟的人。

他留下了鐘晴,並不常去瞧她,大多時間他仍願膩著家裏的她。只是不知從何時起,她變得越來越不愛說話。

有時他在她旁邊,甚至有一種自己是在自作多情的錯覺。

似乎其實她從來沒愛過他。

她計較銀錢的時候比與他談心的時候還多。大多時間她都在算賬,無窮無盡的賬目,沒完沒了的賬本。

唐逸那時還不懂,女人心死了,自然也就不愛了。

她眼裏的星心裏的情早已隕滅。

她對他的情意早在漫長的孤立無援的絕望中磨得精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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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他曾有機會再有孩子。

罷了……終是無緣。

也許在那孩子失去的時候,就已註定了他與鐘晴也不會有美好的結局。

鐘晴離開時他已經不覺得痛。

——威武侯厭惡極了女人。他以身相侍,自然不可沾染了女子的氣息。

便註定他再無可能有自己的骨肉。

唐家一門,他唐逸這一支,就此絕滅。留他一人,孤絕在這令他厭惡透了的荒誕世界裏。

只是不曾想。原來報覆都不能。

威武侯那樣一座巍峨大山傾塌之時,唐逸知道自己也將迎來悲涼的結局。

與其死在死敵手裏,他寧願選擇更有尊嚴的方式。

威武侯府被查抄當日,他在木奕珩閃著寒光的刀下,大笑著吞下火煆後的朱砂。

如果一切能重來,那該多好。

他會緊緊握住當日那立在舟頭滿臉驚慌的少女的手,將她一起拖入水中,吻住她的嘴唇,與她一塊沈墜下去……

生命定格在彼此相愛的時候,彼此最好的年華和最美的景色當中。

於他來說,這才不枉了。

作者有話要說: 給他一個結局吧。一個天生的浪漫主義者。

PS:木奕珩親眼看他死,但並沒有把這件事告訴林雲暖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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