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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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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子諺昏昏沈沈睡在帳中。他睡的不好, 噩夢連連。

榮安與男人醜陋的相纏在一起, 帳子裏兩個緊貼的人影, 叫他惡心的幾乎要吐出來。

他依稀知道是在夢中。手腳劇烈掙紮,想從夢境中抽身。

他沒能成功, 他眼睜睜瞧見大門破開, 衛國公手持長劍, 劃破眼前的幔帳。

男女不堪入目的形態徹底曝光眼前。

衛國公回身,眸子深沈, 嘴唇輕抿, 毫不猶豫地一劍朝他刺來。

血花飛濺。

他低下頭, 看見自己胸前, 沒入一半的劍……

衛子諺給那劇痛驚醒,大汗淋漓。

他坐起身, 拂開紗帳, 還沒弄清楚自己想要做什麽,就看見面前……

桌案旁, 夢中取他性命的那人,端坐在那裏。

衛子諺兩腳一軟,撲跌在地。

從他降生,父親從沒踏足過他的院子, 更不可能, 進入他的房間。

他跪下顫聲道:“爹……爹……您怎麽來了。”

衛國公並不看他。

手裏把玩著一塊白玉,摩挲許久,久到衛子諺以為自己, 就要跪死在那。

衛國公終於開口:“……姜氏死了。兩個時辰前。”

衛子諺面色煞白,失聲道:“怎麽……怎麽可能?”

“你母親已經進宮去,求皇後娘娘出面,安撫姜家。”

衛子諺猶如傻了一般,不知該如何反應。

他雖混賬,姜氏與他也曾夫妻恩愛,好時光短暫是短暫,她在他心裏還是有分量的。

衛國公並不理會他的吃驚和失落,他站起身,用命令的語氣道:“你這般病著也算走運。今兒起,你便日日去姜家門前跪著,直到姜家人平息這口怨氣。”

衛子諺瞪大失神的眼:“什……什麽?”

見衛國公蹙眉掃來,他連忙吞了吞舌頭,“是!是!全憑爹差遣!”

衛國公厭惡地“哼”了一聲。

“我與你母親商量過,你已不可能有子,將來續弦,好人家的閨女自不肯嫁。幸有姜老夫人的小女兒,年二十八,冰清玉潔,小姑獨處,正與你相襯。到得服喪期滿,你便去姜家求娶!”

這話說完,衛國公便提步朝外走去。

衛子諺不敢置信,他便算廢了,也還是堂堂世子,他娶誰不能?將來過繼一個兒子,又有何不可?

姜老夫人的小女兒,世子夫人姜氏的小姨,二十八歲未嫁,是因為,她天生有眼無珠,醜陋殘疾……是個怪物!

當年姜老夫人一時心軟,將她送出姜家,逃過溺死的命運,後來偷偷養在莊子裏,只當多添雙筷子。又有相士批命,此女命格有異,可為姜府擋煞。故而她存活下來,直到如今。

這事極隱秘,若不是姜氏偶然說漏,怕是外人永不會知曉,姜家還有這樣一號人物。

他堂堂世子,樣貌無雙,高貴不凡,竟要娶一怪胎,做他的世子夫人!

衛子諺喉頭湧上熟悉的腥氣,他仰頭大笑,唇齒染血。

他為什麽生在這個家中。

他為什麽要這樣豬狗不如的活著!

…………

前頭木奕珩拒絕了差事,後頭木大老爺就得了消息。

衛國公行事隱秘,木大老爺只當是宋將軍賞識木奕珩,這才動用關系,調他做大內禁衛。木奕珩當晚歸來,就被木大老爺叫進房中,父子倆談了許久,出來時,木奕珩有些悶悶不樂。

他在外人面前飛揚跋扈不可一世,若說這世上有他敬畏的什麽人,那個人便是木大老爺無疑。

木大老爺希望他去。

他沈默地往回走。

在嵐院外,收起沈重的表情,嘴角一勾,又變成那個賤兮兮的木九。

院裏的下人朝他行禮。

他好脾氣地一路回應,翠文迎出來,把他往東邊稍間推,“鈺哥兒非要奶奶抱著,乳娘歇在奶奶外間了,奶奶怕吵著鈺哥兒,叫奴婢知會爺,請爺在東暖閣歇息。”

木奕珩一怔。

拿孩子做借口……

莫不是,還沒消氣?

他無奈一笑:“得,這一晚只好孤床冷枕,獨個兒煎熬了。”

他樣子可憐兮兮的,就著溫水洗漱畢,手裏拿了本不知哪裏搜來的地方志,見翠文認真在裏頭榻上鋪被褥,不由問道:“奶奶可是小日子來了?”

翠文給他問個大紅臉,垂頭道:“未曾,只是似乎將到日子了,這幾天廚房日日溫著紅棗姜茶,也備了小手爐,給奶奶暖著肚子。倒沒見奶奶喊難受。”

木奕珩放下書,眼睛朝那已經掩蔽的門看:“她身子弱,偏愛逞強,知道你是我的婢子,必會與我回報,自然不肯喊疼給你知道。你們姑娘家,就沒法子,能不來小日子麽?”

翠文頭快低到脖子裏去了:“爺……奴婢哪有法子……沈大夫也說,只能慢慢將養……”

忽然瞥見木奕珩左手手背上一塊新傷,忙移步過來,拿起他的手反覆瞧:“爺這是,怎麽弄的?”

圓形環狀,像給人咬的。翠文大約猜到,多半是林雲暖和他胡鬧……

聽木奕珩沒好氣地道:“還能怎麽弄得?母老虎咬的!”

嘆息一聲,收回自己的手,笑盈盈瞧著翠文:“若那母老虎有我們翠文半點溫柔……”

林雲暖披衣起身,在門前,恰聽到這半句。

她的步子一頓,連忙縮身回去。

聽木奕珩又笑嘻嘻道:“前兒聽你們奶奶張羅,說要給你挑人家了。自小你就在我跟前,再貼心不過,說實在的,我這心裏,真舍不得……”

林雲暖舌根泛酸,一扭頭,閉合了只開條縫隙的門。

木奕珩在那和翠文有的沒的閑扯:“難得她瞧你好,你若願意,張勇吳強你選一個,錦墨錦硯他們也行,夫妻倆都在府上,不必兩頭奔波。今後你就替她管著那幾個,有誰敢惹她生氣,你就回來告我。那婆娘嘴硬得緊,非要事事逞強不與我說。也不知我疼她,不想她為閑事操勞。”

翠文聽他絮叨一大堆,知道木奕珩這番話盡是為林雲暖考慮。

她眼眶發熱,連忙扭身去繼續鋪床。

少年相伴,多年主仆,木奕珩又俊,待她們又好,翠文心裏不是沒有他。

只是她生性靦腆,人又老實,不敢像春熙那般,露了形跡。

可他待她們的好與待林雲暖完全不同。

事無巨細的去為一個人打算,什麽事都想給她鋪好路讓她走得輕松,明裏暗裏的敲打府裏上上下下不許任何人惹她不快,背後伏低作小,哀求大奶奶七奶奶她們多加看顧……

奶奶上一世,一定是個菩薩一樣心善的好人吧?

否則,如何這般幸運,遇上這樣寵她的丈夫?

而林雲暖卻沒聽到後半段對話,她腦海中浮現許多的、木奕珩調戲小丫頭的畫面。

他讚大夫人院裏的金鴿手白,說要給她買鐲子戴。

他攔住二夫人院裏的巧兒,非要人家打開手裏的食盒偷塊糕餵給他吃。

他接過老夫人房裏的紅梅遞來的香茶,誇人家身上香膏味道宜人。

他和春熙在凈房,當真什麽都沒發生?

翠文今晚上夜,是睡在何處?

他那樣的需索無度,說不定一時興起……

林雲暖在屋中胡亂踱步,擡手揪住自己的頭發。

她是怎麽了,她為何這樣的小肚雞腸?

那些只是些下人罷了,什麽時候,她連下人也要介意,也要提防?

睡不著的還有木奕珩。

他在黑暗中,睜開眼睛。

那晚別院當中,衛國公告訴他,他是他的生父。

他雖然已經派人查出些端倪,親耳聽衛國公說出來時,仍是十分震驚。

衛子諺會是他同父異母的兄長?

這簡直太荒謬了!

他可不稀罕那樣一個父親,那樣一個長兄!

從來最厭惡的人,成了他的血親,他要如何說服自己,去喊一個二十三年不曾出現過的男人為“父親”?

適才在書房與木大老爺幾乎吵起來,為著他的前途,木大老爺堅決不肯退步。他欠了木家人的,他一直知道,所以他無法理直氣壯,無法據理力爭,無法任性胡為。

他應了。

應了差事。應了衛國公的安排。

他想在自己房裏,在她柔軟的懷抱中,尋一點安慰的……

此刻,她應已熟睡,孩子就在身邊。

他好想看看她,看看兒子,哪怕一眼。

木奕珩不曾想過,有一天在自己院中,也要做賊般爬窗。

他只開了一條窗縫,身子還不及鉆入。

窗前,林雲暖托腮,正立在那兒發呆。

兩人四只眼睛相對。

林雲暖怔住,木奕珩勾唇一笑。

他伸手入內,扣住她的腦袋,將她帶到自己面前,略瞧瞧她的臉,傾身過去,將她嘴唇噙住。

林雲暖心頭泛酸,眼睛一紅,伸手捶他的胸膛。

兩人一個窗內一個窗外,隔著敞開的小窗,不斷加深這個親吻。

他長驅直入,緊緊扣著她不許動彈,吮得她下唇發麻,舌尖微痛。

他猶覺不足,捧起她的臉來,親她的下巴,頸子。

就帶了旖旎意味。

林雲暖想到自己失眠的原因,有些賭氣的。

木奕珩伸手將她抱起,從窗口撈出來。

他再貼上來,林雲暖就不肯了。

她冷臉道:“木奕珩,我有話要說。”

木奕珩氣息微亂,平息一瞬方道,“你說。”

林雲暖信步朝前走,在抄手游廊下的欄桿前停住。

“我想回筠澤住段時間。母親上回受傷,未痊愈就上路返鄉,我實在放心不下,且我這三年多在外不曾歸鄉,長輩們難免惦記。”

木奕珩不想她說出這話,瞧她神色淡淡的,也說不上是賭氣還是真的思鄉,不由笑她道:“你把我攆到東稍間睡去,若我不來找你,你準備何時與我說這事?”

林雲暖垂頭擺弄指甲,“也不是非你同意不可,我自己先收拾著東西,什麽時候想起來就知會你一聲兒,沒必要巴巴的非得先告訴你知道。”

這話明顯就是賭氣了。

木奕珩含笑在她身邊坐下,也不管她如何掙,伸手摟住她肩膀把她扣在懷裏:“你這沒良心的東西!”

湊近咬她耳朵:“你鬧什麽別扭?上回我是孟浪些,給你賠罪了的,我在外一個多月,難不成你就不想?再說,分明我瞧你已經……才進……”

後頭的話越發低醇,裹著唇間的熱氣吹進她耳中去。

林雲暖臊得捂住臉,氣惱道:“你再說,我不理你啦!”

木奕珩聽這話音兒大有嬌嗔之意,難得她如此小女兒形態,心中莫名蕩了下,似給春風吹開了滿園繁華。

他索性兩手都環過去,低頭去尋她嘴唇:“我不能不說……我是太喜歡你……不得已……我是個男人……有時候,難免忍不住放縱些,你若回回都氣,一輩子那麽長,你便忍心委屈了我?”

林雲暖聽他說“喜歡”二字,突然心裏針紮似的疼。

她別開臉,推拒他拱在她鎖骨下的頭。

“你喜歡的女人那麽多……我不是最美最好的,你做什麽為了我委屈你自己?在我這兒這樣委屈,自有大把人替你心疼,大把人願意不委屈你……”

木奕珩埋頭解她衣帶,手滑進去。

林雲暖歪著頭靠在欄桿上,委屈地默默流淚:“你跟我在一起,便是為了這點事……回回當我是個下賤東西,哄我說沒羞沒臊的話,迫我做不堪入目的事……這還在外頭呢……給人瞧見了,沒人說你,只說我不要臉勾你……”

木奕珩聽這話說的著實太重,嘆一聲住了手。

他扭過她下巴,凝視她水汽氤氳的眸子:“胡說什麽呢?你是我婆娘,還不許碰了?”

林雲暖冷笑:“你闖我屋子,擄我走的時候,我可和你沒甚瓜葛……你說喜歡我,喜歡我什麽?我也知道……我……哪裏招你的眼了。糊裏糊塗把我這麽個發洩用的玩意娶了,哪天你清醒了,厭膩了,也就拋開了……”

木奕珩面容沈下:“過分了啊!我什麽時候當你……那般?你要我怎樣,把心剖出來給你瞧?一成親你就大肚子,產後又養病,你自己說,我如何待你?”

林雲暖已經不講理了。

她只顧委屈。

“大肚子是我想的麽?出去給人戳脊梁骨,是我願意的麽?”

木奕珩撓了撓頭,看她哭的孩子似的,無奈苦笑:“行了,你冤枉我,我還沒哭,你倒哭沒完了。我是……是對你格外有興致。你這麽漂亮,身上雪也似的,誰看見不想摸兩把?好聽話肉麻話我不會說,你非要我證明我是真中意你我也不知怎麽證明,卿卿,我……我這心,一見著你就踏實,在一起就算不做啥,也覺得特高興。我說不準,這是個什麽樣的感情。但我知道,我就想和你睡覺,就想看你笑,就想你時時在我身邊兒。你還不信,我給你起個誓吧!”

他說發誓就發誓,一骨碌跳起身來,豎起三指:“我木奕珩,對天立誓,若我有半點輕視作踐林氏之心,有絲毫朝秦暮楚之意,便叫我腸穿肚爛,不得好死!”

林雲暖到底不是這時代的人,她不信鬼神,更不相信發誓就能證明一個人的真心。

但話說到這個份上了,再鬧下去,也只顯得她不懂事。

剛才把心裏話說了些,這會子自己也調整過來了,她擡手擦眼淚,抽抽噎噎道:“罷了,回屋吧。”

她正要起身,木奕珩俯身傾下來。伸臂將她環在他胸膛與廊柱之間。聲音嘶啞地問:“你這回信我了麽?”

林雲暖不語。

他臉頰貼了貼她的鬢邊:“你莫再胡思亂想的,你是我木奕珩的老婆,是我兒子的娘,你要和我過一輩子,我知道自己有時候顯得有點靠不住,但你信我,但凡我有的東西,連我這條命,只要你說要,我眼睛都不眨,全給你……”

“我自小沒爹……娘死的也早,我不想咱倆有誤會,你躲著我,讓我孤零零的,卿卿……咱別賭氣,夜色這麽美,莫荒廢了……”

林雲暖給他溫柔帶著哄騙的調子說得有些心軟。

她別過頭,避開他的嘴唇。肩頭一涼,然後,他湊上來了。

理智還在的時候,她想,大約木奕珩喜歡一個人的表現,就是這樣的吧?

她就暫且,相信他是真心好了。

至於以後的結局如何,顧不得了。

她輕聲哀求:“木奕珩,別在這兒吧……”

……

端午節,木奕珩已入宮上崗半個多月。

日夜輪值,有時夜晚回不來,林雲暖就自己帶著鈺哥兒,倒也不悶。

端午節前永安郡主下帖子到木府,特地提了她的名字。有示好的意思。大夫人的建議是,如今木奕珩在宮裏當差,他的妻子結識一下永安郡主,也算是件好事。

林雲暖因懷孕生子,的確關在家裏太久,就和木大奶奶、木四奶奶、木七奶奶等人,一同去了永安府設的端午宴。

只是沒成想,這宴上賓客雲集,更有府中才發過喪的榮安帝姬駕臨。

榮安見下首一排人朝她施禮。

中有個頗嬌弱的婦人,穿細絹衣裳,罩件蜜合色半臂,淺杏百褶裙子,氣質與一眾北邊貴婦不大相同。

北方女子愛濃綠亮紅,五官大氣明艷,這婦人卻是小嘴小臉,長眉秀目。

榮安心知,她要找的人,便是這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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