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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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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奕珩, 我何時說過要嫁?你們如此自說自話, 可有問過我的意願?”

從木府出來, 林雲暖就甩脫了身後那手。

木奕珩笑著把人哄到後巷,手臂撐在墻上將人困在身前, “真不嫁?”

“自然是真。”今日所受, 便是來日生活縮影, 如此聲名狼藉,即便嫁做正妻, 也永遠為他家人所不齒, 且不論, 眼前這人到底適不適合做一個丈夫。

如果要重覆上一段那種受盡白眼和嫌棄的婚姻, 她又何必折騰?

“那好。”木奕珩收回手,抱臂道:“如今兩邊都已驚動了, 又有威武侯在旁盯著, 為你為我著想,不若便假意定下親事, 等風頭過了,再解除婚約不遲。也可免你鎮日受流言所擾,叫我夜夜爬窗攀墻,做賊一般。”

見林雲暖張口就要駁斥, 連忙續道:“你名聲已然這般, 不會還怕丟臉退婚吧?你細想,定親著實毫無壞處,反而大有助益。”

林雲暖氣結道:“益處何在?方便你光明正大占便宜麽?”

“咳咳咳!”

這咳嗽聲太過刻意, 叫人無法忽略。兩人迅速分開來,見林熠哲垂眸立在不遠處。

木奕珩嘆了聲,整理衣冠,上前:“林二哥。”

喚得親近,因身份已然改變,既要求親,自要有個求親的態度。

林雲暖心想,這木奕珩一頭心熱,木家可還沒答應呢,卻不知這木奕珩哪裏來的自信,覺得這事一定能成。

定親,即使是假的,也未免太麻煩了。

林熠哲大有深意地望二人一眼,朝林雲暖道:“七妹,你先回去,我有話,要與木爺說。”

林雲暖猜得出林熠哲是要談什麽。兩年前林熠哲已經出言逼婚過,這番,怕是又要舊事重提?可這分明是她自己的事,為何一個個都認定了是她非要攀附木奕珩,而沒人來問過她的意願?

……

年節過去,天氣漸漸暖和起來,院子裏種了許多花樹,只待春至,收獲滿園驚喜。

去過一回木家後,所有聲音都淡了下來。

木家不曾上門求親,林熠哲和錢氏也不曾再次催問。

木奕珩仍是老樣子,夜半爬墻,神出鬼沒,只是越發不知節制,每一回都當最後一回般,不弄到她討饒便不肯罷休。

林雲暖以為,木奕珩已經將一切擺平,或是,木家已經說服木奕珩,不再重提婚事。

珍寶齋在津口的分店,三月初五開張,隨林熠哲去過一趟,在茶樓裏聽說了一件事。

事件主人是老熟人,內容有點讓人吃驚。

“瞧瞧,樓下騎馬的是不是那個一幅畫作三千兩的大才子唐逸?”

雅間在二樓,隔音效果並不怎麽好,林雲暖就看見街上一個白衣男子,騎在雄駿的白馬之上,周圍黑甲鐵騎扈從,派頭十足,在街心逍遙而過。一幅畫作三千兩,如今唐逸可謂是十足的財雄勢大了。

“呸,什麽才子?一個賣春畫兒的下流小子!自甘墮落,為當世文人雅士們所不齒,聽說今年城樓賽詩他也去了,連前三都沒進去。”

“這卻奇了,唐逸脫離了衛國公府,怎麽還能參與城樓賽詩?”

“這你不懂了吧?人家如今投靠這位,可半點不比衛國公的世子差,宛平城的威武侯,聽說過嗎?”

“你說的可是那個,不愛紅妝愛君郎的……”

“正是,正是!唐逸出入津口威武侯別苑,猶如出入自家般方便!你大可猜猜,這二人是何關系。”

“這……怎麽說他也是一代才子,成名早,也有像樣的詩文畫作流傳於世,卻怎麽,……混到這般境地?”

“誰說不是?這人一旦為權勢金銀迷了眼,尊嚴臉面便全顧不得了。可憐他那位夫人,每每在人前擡不起頭來。”

這話是道聽途說,林雲暖並不盡信。唐逸向來驕傲,雖畫了春圖,多半也是為木奕珩和衛子諺所迫,實屬不得已。那樣一個人,會為一點金銀利益,與威武侯結成不清不楚的關系?

不管是不是真的,這都叫林雲暖遍體生寒,惡心不止。

唐逸不是別人,是她曾愛過的男人。他再如何不好,總還算是一個風流倜儻文采出眾的無雙美男。若真墮落至此,她也會深深覺得惋惜遺憾。

……

木奕珩這兩個月過得並不愜意。家中輪番上陣,一一勸說他歇了迎娶林氏的心思。實在對木家而言,能接受一不潔婦人為妾已是極大的忍讓。同時,他公事繁雜在身,不知怎地突被抽調南城門負責防務,配合威武侯抓捕亂黨餘孽。

每隔兩日,往宛平城匯報追捕進展一回。

一進宛平境內,他渾身的細胞都緊張起來,軍署四周重重黑甲衛把守,進入堂中,冷峻魁梧的威武侯一身常服,斜倚在椅中,正聽其他城門防務的匯報,一見木奕珩進來,聲音懶洋洋的,含笑道:“奕珩來了?”

這個稱呼,讓在場的其他人牽了牽嘴角。

威武侯是個不假辭色的人,平素聽下屬匯報,惜字如金,別說親熱的叫別人的名字,就是和顏悅色的時候也少。

不由想到外間種種傳聞。

木奕珩退婚,說是身子廢了,沒多久卻與寡婦傳出首尾,威武侯特特將他調來配合防務,如此親昵的喊他名字……

——原來寡婦只是遮羞布,木家九爺早成威武侯的人?

木奕珩接收到打量來的那些目光,眉頭蹙起,遠遠立在當門處,“昨日到今晨,南城門一切正常,並無可疑。屬下這便告退。”

“奕珩。”

威武侯喊住他,與其餘人道:“你們且先出去。”

眾人目光閃爍,紛紛告退。

木奕珩挑起眉頭,不悅道:“不知侯爺有甚吩咐?”

“何時成婚?”威武侯自己斟了杯茶,捏在手裏,將腳擱在身前案上,漫不經心道,“許久未有消息,本侯還等著喝杯喜酒。”

“我何時成婚,與侯爺何幹?婚約已定,她遲早是我妻房,我尚不急,侯爺如何急成這般?”

威武侯低聲笑開來:“非是本侯心急,本侯實在替你考慮,你這位未婚妻子如此招眼,再行耽擱,只怕夜長夢多……”

木奕珩已經聽不下去:“木某私事,不勞侯爺掛心,若無吩咐,屬下告退!”

他轉身就走,出得軍署,已是後背汗濕。

要強壓住那份厭惡和殺意,太艱難了。

可恨自己羽翼未豐,尚無法與之抗衡。

出得宛平,正在城門前遇著一行人縱馬馳來,當先一個白衣男子,貌若謫仙,大袖飄飄,有淩雲仙氣。

“讓開讓開!”

扈從大聲呼喝,威武侯治下,護衛囂張至極,全然不將旁的軍官擺在眼裏。

“還不讓開?莫擋了季安公子的路!”

木奕珩面孔沈著,恍若未聞。

唐逸只見一個身穿甲胄的武官,腰懸長劍,本想喝住扈從,讓他一讓,待馳近了,這才看清,來者竟是與他有奪妻之恨的木奕珩,登時改了主意。

他勒馬不語,看那扈從對木奕珩橫眉謾罵。

這種感覺十足暢快,宛平城內,木奕珩沒資格縱馬,而他卻能。

就聽木奕珩冷冷一笑:“季安公子?”

那扈從喝道:“知道了還不滾開?”

“呵!那是什麽東西?”他輕飄飄的,摩挲那劍柄。

“你!這位是侯爺的貴賓,怠慢了他,有你好果子吃!滾開!”

城門寬闊,只要稍稍側身,就能容馬匹在旁穿過,這人好死不死擋在正中間,一見眾馬馳來,反而頓住步子,似是成心想要鬧事。

“貴賓?”木奕珩揚聲大笑,指著唐逸道,“是貴賓,還是入幕之賓?”

唐逸臉色青紫,如何容他看自己笑話?自己有今日,還不是拜他所賜?若非他趁人之危,迫自己畫下那四幅春圖,又傳揚開來,衛子諺豈會找上自己?自己一世清名,又豈會毀於一旦?

“侯爺!侯爺!”親衛一疊聲急喚,匆忙走入內室,“在城門前,季安公子給人打了!”

童傑眉頭微蹙:“何人出手?緣何沖突?”

“是……是木千總,堵住城門,出言不遜,還、還動手打人……”

童傑揉了揉眉心:“唐逸可有受傷?”

“打、打在臉上,血糊一片……”

童傑霍然起身。疾步行至門前。

那親衛又道:“木千總已被咱們的人勸住了,如今押在外頭。”

童傑腳步頓住,“勸住?動手了?”

那親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這不動手,如何救得下唐逸?如今唐逸正是威武侯跟前最得力的人,比從前的齊順兒不遑多讓,難道木奕珩打了他,侍衛們還敢叫打人者跑了?

“罷了。”威武侯坐回位置,“各處報上來的軍情還未閱畢,木奕珩關兩個時辰,治軍中喧嘩之罪,笞五鞭,放了。”

那親衛大為疑惑:“侯爺?木千總在宛平城內動手,分明沒將軍紀和侯爺放在眼裏?五鞭就……”

威武侯一眼掃來,親衛住了口,匆匆下去傳令。

……

林雲暖見到呲牙咧嘴跳窗進來的木奕珩,大為吃驚。

“你這是……”

“有傷藥沒有?”一邊說,一邊坐在床沿,解下鐵甲,小心翼翼脫了上衣,露出背上一條淺淺的傷痕。

林雲暖連忙揮退朝霞,自己去櫃裏翻出金瘡藥,坐在床沿,替他一點點灑在傷處上面,“你這是怎麽了?三天兩頭受回傷?是誰幹的?”

“怎地?心疼?要替我抱不平去?”木奕珩笑嘻嘻的,一點不覺疼似的。“不過破了點皮兒,那些下作東西不敢真怎麽我,鬧開了誰沒理,他們自己省得。”

想到自己把唐逸揍成什麽樣,覺得這幾鞭受得簡直太值得了。心想,下回再叫老子碰上唐逸,必然還要揍他一回。單想到這廝那副自以為是的面孔就渾身不舒服。

林雲暖使勁在他傷處捶了一記:“你這人,嘴上沒一句老實的。活該!”

木奕珩“哎喲”一聲,跳了起來:“臭娘們兒你謀殺親夫!”

林雲暖垂頭整理藥箱,並不理他。

木奕珩穿好衣裳,沒皮沒臉湊上來:“還沒吃飯呢,有吃的沒?近來忙死了,飯都顧不上,有點空兒就趕緊過來瞧你……”

林雲暖並不吃這套,她冷聲道:“沒有。你既然忙,何苦巴巴跑一趟?在家裏高床軟枕暖玉溫香的不好?做什麽非來我這裏瞧冷眼?”

木奕珩從後將她抱住,湊在頸子裏狠狠嗅了兩嗅,“就喜歡你這冷臉兒,沒吃的,餓著便是,秀色可餐,你解了衣裳,我就什麽餓啊冷啊,都不記得了……”

林雲暖擡手就把手裏的茶杯潑了過去。

木奕珩舔了舔唇邊的清茶,咂嘴道:“嗯,今兒泡的是碧螺春?”

林雲暖已是無語了。

這個成天打架鬥毆,走雞鬥狗,沒皮沒臉的,是她男人?

揉揉極痛的眉心,心想,虧得自己沒被美色蒙蔽,隨隨便便許嫁。若是當真嫁了,豈不如養了個不懂事的兒子般,被他氣也氣死了。

木奕珩頭一垂,把臉上的茶水都蹭到她衣服上去,大手一圈,將人抱起,就往帳子裏走。

林雲暖面色一紅,推他道:“你別鬧了,我叫朝霞給你備些吃食。”

“什麽鬧?爺先做正事,吃飯什麽的,過後再說。”

二話不說,一件新做的裙子給扯得亂七八糟。

朝霞在外依稀聽見主子喊她名字,剛想推門,給悅歡匆匆扯住,朝她打個眼色,搖了搖頭。

四月十六,筠澤突然來人,直接找上門來。

林雲暖吃了一驚,因為這回來的不是管事、婆子、送土產的下人,是她親哥哥,林家長子林軒哲。

林軒哲、林熠哲分坐上首左右兩座。林雲暖行完禮,正要在下首坐下,林軒哲喝道:“誰準你坐?”

林熠哲忙勸:“大哥,您別嚇著了七妹,有話好說。”

“說什麽?”林軒哲直接沖著林熠哲去了,“有何話好說?外頭已經傳得夠精彩了,什麽話我沒聽過?若非你一味縱著護著,她敢如此膽大?隨隨便便就敢和離,隨隨便便就敢離家,在京城一躲就是兩年半,家人因她急成什麽樣都不顧了,這種不孝不義的東西,你還要我好好和她說話?當初她一走了之,可想過好好與我說一說話?”

當初他奉命去雲州抓林雲暖回家,被林雲暖死死關在門外,這股氣一憋就是兩年半,如今總算見著林雲暖的人,一股腦就將氣悶倒了出來。

“因你和離,闔家跟著你受人白眼,人人道我們林家出了個不安於室的孽女,娘為你病了,爹氣得整晚睡不著,妹妹出嫁,整日在婆家給人戳脊梁骨,明裏暗裏打聽你因何和離,全家人的臉都叫你丟光了,你倒好,在京城活得順風順水,有你二堂哥顧著,又是做買賣拋頭露面,又是置宅院單過日子,還傳出那些不清不楚的流言出來,你還有臉喊我一聲大哥?我們林家,可沒你這麽沒羞沒臊的女子!”

林雲暖無言聽著這話。

她的和離,確實給林家帶來許多麻煩。她一走了之,默許她和離的林太太就成了眾矢之的,被林旭等人埋怨不已,對林太太,她是有所虧欠的。可走到和離這步,難道就沒人問問她為何如此?為何一個個的,都把錯誤算在她頭上?

因為不能忍受死水一般無情無愛的婚姻,因為不能容許丈夫心裏還有別的女人,因為不想再受婆家的百般奚落侮辱,因為不想被謀算去一切,她想要有尊嚴、自由自在的活著,便是錯了?

林軒哲終於罵夠了,見她立在那裏一語不發油鹽不進的模樣,抓起茶盞灌下一整杯茶,又有林熠哲在旁不斷勸慰,終是不罵了。斜睨她道:“那木家,已派了中人上門。”

林雲暖聞言一怔。

什麽意思?木家派人去了筠澤?怎麽沒人跟她說?

沈寂兩三個月,她以為,木奕珩早歇了心思,以木家的態度,怎可能允?難不成,是要納聘為妾?

“請的是雲州同知劉大人的夫人。”身份尊貴,給足了林家臉面。林軒哲對這點還算滿意,總比當日唐家的態度誠懇得多。況林雲暖是再嫁,一般人家便是同意娶了再嫁之婦,那婚事也必是靜悄悄的,生怕給人揭了臉面。

“爹為你打算,如今名聲有損,又是二嫁婦人,得此姻緣,已是無上福分。你速速整理細軟,隨我歸家待嫁。”林軒哲站起身,“我暫住二弟府上,明早便來接你。”

林雲暖猛地擡頭:“大哥,木家是何時派人上門,說及此事?是欲聘妾,還是……”

“怎麽?正妻之位你不屑做,偏要給人當偏房不成?”

正妻?木奕珩當真要娶她做妻!

可是,她還沒應承,他憑什麽就敢自作主張,去筠澤提親?

木家所有人都糊塗了麽?分明那麽瞧不起她,怎會隨著那木奕珩胡鬧?

“大哥,我不走!此事非我所願,請您與父親言明,雲暖並未想過再嫁。”

“你簡直不可理喻!”林軒哲袖子一甩,走到門前,“你願也好,不願也好,父親已派人打聽清楚木家情況,這位木九爺雖是養子,從五品軍職在身,相貌堂堂,又年輕有為,別說不算辱沒你,說句不好聽的,實是你高攀了他!”

…………………………

木奕珩一進屋,就察覺到某種詭異的寒氣。

林雲暖背對他坐在稍間炕上,穿戴莊重,手裏捏著茶。

木奕珩湊過去,伸手想將人撈到自己懷裏。一撲卻撲了個空,婦人站起轉身,眉目森然。

“木奕珩。”

她聲音清冷,似有心事。

木奕珩脫了靴子,盤腿坐在炕上,“嗯,我在呢,你說。”

“你請了劉夫人,往我筠澤娘家說親?”

木奕珩眉頭一挑,總算知道怎麽回事。

他笑了笑:“唔,上元節後吩咐了幾句,事忙,忘告訴你了。”

“我的避子湯,是你換的?”

“……沈世京說,你服用那方子對身體不好,我這不心疼你?”

“你天天來,軟硬兼施扯著我……你想我懷了你的骨肉,不得不應承嫁你?”

“這也不是壞事,順其自然罷了。”

“你以為你是施恩,許我正妻位,可有想過我意願為何?”

“你我已然如此,與夫妻何別?”

“這就是你的答案?當初不管我願不願意,摸來我的房裏甚至擄劫我走。如今又是這般,不顧我情不情願,自作主張就去提親,木奕珩,你當我是什麽?我不是你的傀儡!不是你想怎樣就怎樣!”

木奕珩覺得她的反應未免過激了。

他試圖與她分析:“如今你我二人只差一紙婚書,今後光明正大出雙入對,再沒人會聒噪什麽。那湯藥傷身至極,我給你換了補湯溫養,我與你兄長商議過,他也同意我這樣做。你一人孤身在外,總有不便之處,將來搬去我的宅子就沒人敢再欺你。毓漱女館是你的心血,今後你也可正正當當的出面經營,不必擔心因為名聲有損而禍及店鋪。”

他頓了頓,將身體挪近她,“你男人頗有錢財,你便還想再開十個八個店鋪,也全由得你。”

“我不稀罕那些!”林雲暖揮手道,“我只想平平安安過我自己的日子。木奕珩,為何一定要走到這步?如你所言,你本就是玩玩罷了,你情我願,各自歡喜,不好麽?我這一生,不想再委屈自己了!不想再對誰卑躬屈膝,聽盡風涼話,不想再伏跪磕頭,去認一些本來就不關我事的錯。我不要平白活在人家的白眼之下。我不要困在後宅裏寂寂一生!”

木奕珩忽而一笑。

他伸手,握住她的右手。

“瞧,你和我想到一處去了,如此心意相通,為何不肯嫁?”

林雲暖不懂:“什麽意思?”

“我已經從木家,”他輕輕吻過她的手背,淡然道:“搬出來了。”

…………

“你說的,可是真的?”衛子諺望著來人,不敢置信。

“自然是真。那唐逸親口言說,當日那幅紫藤春畫,畫得便是木奕珩如今往來的寡婦。世子可還記得當初,那木奕珩為奪此畫,鬧過多大的動靜?”

衛子諺自然記得,不是那畫兒,不是木奕珩,他也不至落到如斯田地。

官職被撤,沒了生財的路子。父親受累,已經三個多月稱病不朝。

最最可恨的,是木奕珩當日踹他那十幾腳。

每每挨著婦人,便痛不能止,終於找得禦醫來瞧,說是診治太遲,已然沒救了。

衛家一門,就此斷子絕孫,他如何能不恨?

如今,整天被拘在家中,出去不得,這一切都是拜誰所賜,他不敢忘。

…………

城西文家巷,林宅。

月色沈靜,花香襲人,這宅院景色雅致,林軒哲卻根本沒有賞景的心思。

林熠哲緩步走來,林軒哲只擡頭望了一眼。

“她怎樣?”

問得含糊,關心裏也透著幾許不耐。

“說是,月份還小……再過些時日,才能確診……”

“不知羞恥!”林軒哲一掌拍在案上,震得上頭茶水一跳。

林熠哲不知如何安慰,遇到這種事,他責無旁貸。從一開始,他就知道木奕珩懷著何等心思,他聽之任之,甚至,推波助瀾。

“我要如何回去與父親覆命?”林軒哲抱頭,極是煩惱,“我們家中,怎就出了這樣一個孽女!”

林熠哲默了片刻,有些話,不吐不快,雖他只是個堂兄,不及林軒哲與她親近,可愛護之心,並無區別。

“兄長,她不是小女孩了。”

林軒哲擡起頭來,蹙眉道:“你又想說什麽?是想替她開脫,還是想替你自己開脫?你一個人忤逆長輩,入贅到旁人家去,自甘墮落便罷了,如何還要拉上我妹妹與你一起?她如今落得如此名聲,未婚成孕,你高興了?我們林家沒臉,你高興了?”

“我做過的事,我認。”林熠哲淡淡的語氣,並不急躁,“兄長和家中長輩們認為我有錯,覺得我丟了林家的臉,堂堂男兒入贅在婦人家,拋下家業去打理旁人的生意,生下孩兒隨旁人姓氏。”

“但換個角度去想,人們都認為是對的那些事,就真的是對的麽?林家偏安筠澤,雖有些財帛,卻處處受人冷眼。世人追捧讀書入仕,覺得行商低賤卑微,那麽以行商起家的先祖,是不是也錯了呢?同是飽受冷眼的商賈身份,在對待錢家時,卻又擺出高人一等的姿態,覺得與這樣的人家結親,便是丟了家族臉面,說到底都是為了維持家族生存罷了,又有什麽貴賤之別?”

林軒哲已聽得不耐:“這些話,你成親前已經聽你說過許多次,如今不是討論你入贅一事,是事關我妹妹的一生幸福!”

“我說的也正是七妹的事。”林熠哲誠懇道,“這些年錢家不斷擴張生意,青樓畫舫只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生意,只是用來維系與各方人物的關系,如今光是珍寶齋,便已開了十幾家分號,而當初瞧不起錢氏的林家如何?依舊偏居筠澤,小心翼翼地去瞧各方臉色,低聲下氣地嫁女兒,縮頭縮腳地瞞著女兒與人和離的事實,生怕給人家指摘一句,難道這樣活著,就是對的麽?”

“七妹她是和離了,她就該把自己關在房裏,以淚洗面,或是見人就低頭下跪,痛斥自己不安於室,不該大逆不道與夫和離?她是個人啊!她有感情、有尊嚴的!我縱容她和木奕珩往來,因為我瞧得出,七妹和他在一起是自在的,快活的!唐逸那個狗東西,確實,他風采卓然於世,樣貌天下第一,可他負了七妹,傷了七妹,也要七妹委曲求全,在他面前低聲下氣一輩子麽?”

“大哥,和離不丟人的。丟人的是沒有骨氣!林家規矩甚嚴,對子弟教育嚴苛,事事以‘大義’為準則,這不算錯,錯的是,自己先看輕了自己。”

林軒哲坐不住了,他起身,一把揪住林熠哲的領子:“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麽?你是在侮辱你自己的家族,你是在侮辱你自己的長輩!”

“我很清楚。”林熠哲稍稍用力,拂開胸前的手。“大哥,你做你的孝子賢孫,我管不著。人各有志,我也不能強求於你。可七妹是我帶出來的,我願為她負責。她便是與木奕珩胡來,只要她願意,我也甘於縱著!我只希望,大哥你不要口不擇言,再往她心上紮刀子。這世道對她已經太過嚴苛,我們是她親人,不能稍給她一點溫暖安慰麽?你看不出來,七妹如今糾結煩亂,心情不佳麽?你若真為她著想,不要逼著她回家待嫁,為了家裏那些人的丁點臉面,真要逼得她一屍兩命才甘心麽?”

……

林雲暖在屋中來回踱步。

四月天,夜風還有些涼絲絲的,她因體寒,春衫外頭仍加了薄綢披風。

她前所未有的亂。

像有什麽東西,在她心裏勾著撓著,總不痛快。

這個月小日子沒來,起初還沒在意,以為服用那避子湯,許是亂了周期。上個月和上上月都不準,這才耽擱大意。等發覺平素吃的湯藥給人換了,這才慌忙請來郎中。

對木奕珩多恨,不必提了。

這人怎能卑鄙成這樣?

兩次上門都給她叫人打了出去,不見他,一句話都不想和他說。

朝霞悅歡平素在她面前得臉,這次不一樣,都給攆到外頭跪著。

瞧瞧天色,約莫跪有一個多時辰了。

可這一切,仍無法叫她消恨。

三個月了,三個月!三個月的親熱纏綿,原來全是陰謀。

她像個傻子一般,被這班人戲耍的團團轉。瞞著她去提親,瞞著她換藥,木奕珩還有什麽做不出來的?

若他不是想娶她為妻,而是只想給個妾的名分,是不是如今,也得無可奈何地應允?

他家中分明不同意的,他自作主張,請了中人,甚至搬離木府,要與家人劃清界限。

這是為她?

這是往她背上插刀子啊。讓她的罪孽更深一層,再添一筆孽債。

頂著“為她拋棄父母家人”的名頭,木奕珩就成了人家眼裏的至情至性之人。而她呢,就該歡歡喜喜、感恩戴德的嫁過去,用一輩子的溫柔順從償還他這份深情?

…………

“奶奶?”是前院服侍的婆子在窗外。

林雲暖喊了聲:“進來。”

那婆子躬身道:“奶奶,木家來人,說是木老夫人想請您上門說話。”

木奕珩的祖母?

林雲暖不需要見她,也知對方會說什麽。

不外乎是想勸她離開木奕珩,勸她為木奕珩的前途著想,勸她成全木奕珩對家人的孝義,不要連累他被世人戳脊梁。

總之,都是她錯,是她勾引木奕珩纏她,是她慫恿木奕珩離家娶她。

林雲暖沒好氣地道:“把人攆出去,今後但凡姓木的,都不許來擾!包括木奕珩!”

她平素溫和寬厚,從未試過與下人如此說話,

…………………………

五月初,端午在即,天氣越發悶熱,林雲暖已確診,懷有兩月餘身孕。

林軒哲沒走,還寫信回家,引來了林太太。

母女一見面,林太太的眼淚就再也繃不住了。

“那姓木的我後來打聽,他曾虐殺婢女,還與不少姑娘有舊。他家中的妹妹,不是因他實施暴行,給侮辱得活不下去,吊死的麽?你爹怎能同意這樣的婚事?前番他上門來送聘,我見了一回,雖說人模狗樣的,卻未免太年輕了!”

林雲暖對林太太打聽來這些事,有些哭笑不得:“娘,誰說他侮辱了自己妹妹?您這都從哪兒聽來的,他雖胡鬧,但是……不至如此不堪……”

話未完,林太太的臉沈了下來:“這麽說,是你自己願意的?你兄長寫信來,我還不敢相信。你怎麽能,隨便與男子往來?”

伸手,在林雲暖臂上杵了幾下。

朝霞連忙上前跪勸:“可使不得,太太,奶奶身子……”

林太太眉頭一豎,“身子如何?”上下打量林雲暖,目光落在她肚子上,“你和他?已經……做下了醜事?”

林雲暖已經窘得擡不起頭了。

說真的,她寧願全天下人罵她不貞,她也不願面對林太太這種,又震驚又絕望的表情。

林軒哲寫信回家,還是顧及她的臉面,和家裏人的情緒的,有孕一事,根本不敢提及。

林太太只是隨口猜測,不想一猜就中。她捏著拳頭,幾乎想撲上來撕了女兒。

眼淚止不住,哀哭:“我就是這麽教你的?我由著你和離,就是為了讓你和人亂來的?你……你怎麽還好意思,當著我面承認?你叫我如何回去,與你父親交代?你叫我……如何替你去堵人家的嘴?”

就聽外頭一個清朗的聲音道:“小婿奕珩,願受一切責罰。岳母大人萬萬不要怪錯了雲暖,一切錯處皆在小婿身上。”

林雲暖一聽這聲音,立時彈了起來,“誰叫他進來的?悅歡?”

悅歡聲音怯怯的,“奶奶……”

“是我帶他進來的。”林熠哲伸手,掀了簾子。

“大伯母在上,請聽侄子一言。”

………………

夜深了,林雲暖仰面躺在帳中,睜著眼,努力望向帳頂垂下的紫色流蘇穗子。

到頭來,怎麽會和木奕珩鬧成今天這般?

分明只想一個人安安靜靜的生活,有個樣貌還不賴的男人偶爾打發寂寞,做些喜歡的事,怎麽就這樣的難?

她手撫在小腹上,到如今,仍不能相信自己真的有了木奕珩的孩子。

這一切離她所幻想的生活,太遠了。

她體虛宮寒,這兩年才調好,年節前後吃了十幾天的避子湯,似乎又有點傷了子宮。大夫說,她有孕本就艱難,勸她歇了落胎的心思。再傷根本,這輩子怕是再沒機會……

可是,難道就這樣眼睜睜的去跳一個人家挖好的坑麽?

木奕珩、木奕珩……現在想到這個名字都讓她抓狂、煩亂。

………………

錢氏拉著母女倆出來逛街市,從中轉圜,緩和兩人關系,一會兒拉著林雲暖的手,給林太太遞茶,一會兒叫林太太幫林雲暖瞧布料,很是辛苦一番。

坐進珍寶齋後堂,林太太總算給面子,肯與林雲暖說句話。

“你如今還不足三月,少往外頭走。婚事還拖著作甚?奕珩原與你父親商量,說是準備八月初六的吉日成婚,你這肚子哪裏等得了?難道大著肚子嫁人,給人瞧笑話嗎?我已寫信回去,叫你父親來京城商議提前籌備婚事。”

不說話還好,一說話,就是些極難聽的。錢氏暗暗著急,見林雲暖的臉色已經冷下來。林太太仍在埋怨:“你自己惹出來的亂子,如今自己還拿腔作勢不肯,當初與人在一起時,怎麽不想想後果如何?”

“那姓木的混蛋,迫得我女兒如此……”說著,幾乎又要哭出來,“你當我願意你嫁個不懂事的紈絝麽?當初唐逸求娶,我都不肯,嫌他輕佻不知事。如今這個比你足足小了五歲,在外風評那般的差,他在雲州鎮日與人飲酒,打聽那些美人春畫兒,這樣一個下流胚子,你當我就甘心?”

林雲暖扶額嘆息,站起身來:“娘,您和二嫂慢坐,我還有事,就先回去了。”

林太太不由動氣:“你當我喜歡操心麽?”

林雲暖不語,避開錢氏的手就往外走。

林太太喝道:“好,便讓她走!由得她!二侄媳婦,你不要攔!”

林雲暖出門,只帶了悅歡一個,朝霞聽從林熠哲吩咐給她換藥的事還沒過,如今去哪裏,只叫悅歡跟著。

還未上車,就有一隊車馬朝這邊來。

當先一個婆子:“敢問,可是林家夫人?吾等奉木夫人之命,邀您過府一敘。”

林雲暖煩不勝煩:“抱歉,我不識得木夫人,也不欲與她敘話。”

埋頭就要坐進轎子。

那婆子道:“木夫人說,有事想問問夫人,夫人可知,我們夫人手上,有幾幅關於您的畫作?”

林雲暖一怔,轉過頭來。

木奕珩說,那幅紫藤花的畫兒已毀了。唐逸還有別的畫,也照著她的模樣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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