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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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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的銀票, 五千兩一張, 輕易不開箱, 拿出來便定是大事……木大夫人豈能真叫她把票子拿出來?

當即笑道:“娘,您可怪錯了您兒子, 他什麽性子您還不知?把咱們老九寶貝得眼珠子似的, 生怕他有一丁點閃失, 哪能真逼著他去做什麽危險事?且老五也幫著跟衛國公世子打過招呼,一幫人跟著護著, 保準累不著咱們九爺!”

木老太太也知木奕珩是個什麽德行, 原來公事並不繁重, 便笑著戳他腦袋, “你呀!”

木大夫人又道:“其實老爺要求老九謀個位子,也是為他考慮, 轉眼就是春節, 老九也及冠了,這提親娶妻, 要尋個可心的孫媳婦兒,可不得貼貼金麽?”

說得眾人都笑了,老夫人感慨道:“不想這一轉眼,我的老九也成了大男人了。該娶媳婦兒了!”不知想到什麽, 眼睛一紅, 眼淚就迸了出來。

可把一屋的人嚇得不輕,上前勸的勸,哄的哄, 木奕珩連忙跪在地上,抱著老夫人的腿道:“祖母若舍不得孫兒給外頭女人糟蹋了,孫兒就一輩子不娶媳婦兒,永遠陪著祖母。”

惹得一屋人憋笑,老夫人立即噴笑出來,戳他腦袋:“你這猴兒,胡說些什麽?你娶了人家閨女,才是糟蹋人家呢!我還不知你的德行?沒個正經,脾氣又壞,心可狠著呢!”

木奕珩嘻嘻笑道:“祖母這麽說,可冤死孫兒了!您隨便扯個姑娘問問,誰比孫兒會疼人兒?祖母且放心吧,不出半年,孫兒就給您生個曾孫逗著玩兒!”

屋裏大聲哄笑,老夫人氣的不行,做勢拿墊子打他。木奕珩殺豬般亂叫,“祖母不疼孫兒啦,要打死孫兒啦!”

二夫人笑道:“老九,你莫胡說,議親哪有那麽容易,就是下定了,還要慢慢走三書六禮,到拜堂之時,怕有一年多才成呢。”

老夫人笑了一場,直喘,木奕珩貼心地給她撫了好一會兒背,才順過氣道:“老大家的,可有那有意向的了?都有哪些家的姑娘?”

木大夫人抿嘴笑道:“老爺有幾家中意的,我跟幾個弟妹又商量著想了幾個,正好與老太太回報一聲。若有老太太覺得可心的,就請中人去探探口風。”

世家聯姻,不會貿然上門提親,萬一對方無意,或是暗地裏早定了親事,豈不兩邊尷尬,影響感情?一般尋個與對方熟識的太太上門,七拐八繞地暗示一番,去探對方的意思。若對方願意結親,也不會直言“沒問題”,尤其女方,“擡頭嫁女,低頭娶媳”,不會輕易吐口壞了女孩兒家矜持,便也支支吾吾,不拒,便表示有意,屆時男家太太便殷勤上門做客,兩頭相看得差不多,才尋正式官媒(也可以是自己請來的、兩家皆識、地位尊崇的太太上門保媒,這樣女方會覺得面上有光)下定。婚約結成後,才是問名、納吉、請期等一系列繁文縟節,往往要延續一兩年。

因此一般大戶人家的女兒,多半十三四歲就開始議親。及笄後,就正式出嫁,可為人婦了。

就聽大夫人道:“沈院判的二孫女兒,沈二姑娘,她娘是江南人,這女孩兒像她娘,白凈細嫩,今年十三,等走完六禮,也差不多就及笄了。”

老夫人不等開口,木奕珩已搶先問道:“江南來的?十分白嫩?可美麽?那白毛豬也挺白,可生的醜啊,醜的我可不要。”

老夫人杵他額頭:“不害臊!”想想又道:“這丫頭不行,前兒來我這兒請安,有些膽小畏縮,閨秀風範稍遜。年紀又小,哪裏懂得伺候人?”

木大夫人忙道:“再有光祿寺丞何年之家的小女兒,今年十五,幼承庭訓,知文識字,談得一手好琵琶…”

就聽木奕珩嚷道:“何廣義的庶妹?不行不行,這女孩我見過,又瘦又小,要啥沒啥,我又不是狗,可不喜歡啃骨頭!”

眾人聽他說的不像話,個個笑著斥他,老夫人雖偏疼他,聽他言語無忌,惹得眾人都臊了,只得板起臉訓斥道:“越發不像話!當著你娘你嬸子,嘴裏不幹不凈說的什麽?給我外頭去!佛堂跪兩個時辰!”

這下無論木奕珩如何歪纏,老夫人都不肯理了,大夫人哄他道:“趕緊去,等跪夠了時辰,你祖母消了氣,再來給你祖母賠罪。”

木奕珩只得哼哼唧唧地磨蹭出去。

跪在佛堂就打起盹來,不過一盞茶功夫,老夫人就心疼了,叫人去偷偷把他放了。

木奕珩聽裏頭陣陣笑聲,猜想不知大家要給他定個什麽樣的媳婦兒,不過門第都不甚高,想是他的出身寒酸,並非木族正統,家裏雖是寵他,到底不是嫡親子孫。

他看似渾不在意,在屋裏插科打諢,逗得大夥連連發笑,背轉過身,卻是面色沈沈,一絲也笑不出。

娶妻……

娶什麽妻?一個人快活自在,想逗誰逗誰,不用給誰留面子,不用看誰臉色,多好。

若成了親,將來再要闖禍,家裏必要說:“都成親有了媳婦了,還不懂事”,再過幾年,還會說:“都當爹的人了,還惹是生非……”

娘哎!這一想,頭都大了。

所謂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家裏擺著的那個,怎比外頭的來的刺激?

木奕珩腦子一彎,就又想去偷香了。

不過,才被她哥砍了一刀,怎麽著他也得擺擺架子冷冷臉吧?那女人本來就對他沒有好臉色,他若輕輕放過,沒脾氣地巴巴送上門去,豈不更讓她瞧輕了?

木奕珩咬著牙根,臉色又不大好看了。

臉色向來不好的林雲暖此時在集雅齋裏坐著,她含笑,輕聲道:“如今你們哪些懂得穴位按摩,舒筋解乏?哪些懂得調制藥膳、香膏?”

一群人就分兩邊站好,領頭的婦人三十來歲,父親原是藥堂掌櫃,教她一手推拿,從前在家裏專侍祖母,認穴舒絡,極是拿手。因丈夫早亡,自己拉扯幾個孩子,無奈出來謀生,被林雲暖打聽到,特地高價請來,專替她教導新買的婢子。

另有一些小婢是與她學養生藥膳和美顏術的,將珍珠、蟲草靈芝提煉的香丸等研成粉末,替人敷面養膚。

買了二十餘個小婢,有的才十三四歲,有的二十來歲,都是窮苦出身,個個兒收拾的幹幹凈凈、水靈靈的,林雲暖不喜多話之人,規矩事先定下,如今訓練兩月有餘,基本初步達成她的要求。

便道:“如今你們身契在我手中,時日還短,將來擇其優者,還了身契與你們,另賞院子銀錢,供你們體面生活。衷心與我一同打拼的,我自替你們尋好歸宿,風風光光送你們出嫁。但……”

她眸光一掃,眼神淩厲幾分,“有不守規矩,包藏禍心,以我好欺者,嚴懲不貸,絕不留情!”

小婢們一溜兒跪了,口稱“不敢。”

阿倩趴在榻上,瞧她訓完話轉頭進來,努嘴道:“那個徐阿姑不好相與,鎮日板著臉,不發一語,像全天下都欠了她銀子似的,她在外頭謀生,因這張臭臉,根本賺不來幾個錢,你倒信她,把人都交給她歸置?”

林雲暖笑著走來,見她身上只披著薄薄單衣,從一旁取了個毯子蓋她身上:“你不喜她,怎麽還厚顏纏著人家給你推拿?”

又說:“我尋人做事,又不是叫人來給我陪笑,做什麽逼著人家改了自己性子?”

身為寡婦,帶著三個孩子生活,其中艱難誰知?若非生計艱難,還不定肯踏足集雅齋來。她不過運氣還不算差,投生到不缺銀錢的林家,又有什麽比人家強的?

這話阿倩不愛聽,“陪笑怎麽了?我跟我那些姐妹,哪個不是與人陪笑的?可男人喜歡我們啊,分明也占不著便宜,也肯大把銀子往我們身上灑。”說著,她挑起眉頭,輕笑,“話說回來,你這兩天有時間來我這兒,那木奕珩不纏你了?你也是,做什麽總是沒好氣兒地對他,世家子弟哪個不是驕傲性子?你也該學學我們,說話婉轉些,多笑笑才好。”

林雲暖一聽木奕珩的名字就頭疼,當日木奕珩當街將她帶走,阿倩是親眼見的,在阿倩面前,她也不需偽裝,手裏捋著桌上的香囊穗子,不以為意道:“我為何要委屈自己與他陪笑?我圖他好處不成?”

阿倩湊過來趴她腿上,嬌聲笑說:“他那麽俊,又年輕,你就一點兒都不動心?再說,你虧都吃了,做什麽還跟他擰著?跟他好好兒的不成?將來,你總是要落個歸宿,為何不能是他?”

兩人這番話,若叫外頭那些世家女子聽見,怕是瞠目結舌。阿倩身份特殊,將清白名譽看得極淡,倒也甚符林雲暖的胃口,有些事,也只能與她說說。

“我不想嫁人了。”林雲暖將香囊拿起,細細嗅了兩下,又將封口處拆開,將裏頭香料倒在手上細瞧,漫不經心像在說別人的事,道,“他不想娶,我不想嫁,我們也算想法一致。和一個年紀比我小的男人一起已經夠叫我心裏不舒坦了,再讓我跟他有什麽名分?別人不說什麽,我自己都惡心壞了。”

阿倩的笑容暧昧起來,伸手戳戳她的大腿:“哎,你和我說實話,他……怎麽樣?”

林雲暖一怔:“什麽怎麽樣?”

阿倩兩手食指對在一處,笑說:“就那個,榻上……”

林雲暖登時把臉一紅,將人一把推開,“你胡說些什麽?不理你了。”

她跺腳便走,裙子上灑了香囊裏的粉末,弄汙了一塊兒。

阿倩連忙赤足追下來,將她從後抱住:“好啦好啦,你又不是小姑娘,怎麽臉皮這麽薄?我告訴你,我瞧人可準了,其實啊,從男人的面相上,就能瞧出許多,比如,木爺他山根高懸,鼻子挺翹,手臂粗實,大腿又長……上回,他從馬上下來,右足一踏,左手一提就把你扔到馬上,那腰……”

“你再胡說,我真生氣了!”

林雲暖板著面孔,連耳尖都紅了。

阿倩掩嘴嗤笑:“好,我不說便是。徐阿姑配給你的方子,你可記得用……你這麽虛弱,我怕你吃不消他啊……”

林雲暖終是惱了,掙開人就往外走。阿倩笑得腰都直不起來,大聲提醒她道:“我可是為你好,這少年人,哪懂什麽節制,你可千萬自己保重,別太縱著他了……”

等走出院子,坐進轎子,林雲暖還臉紅如火,臊得想死。

一步錯,步步錯,如今怎生收場?

木奕珩故能叫她打發寂寞,若要長久糾纏下去,弄得兩廂嫌惡,又有何趣?

她從一開始,就沒想過要和他有什麽結果。兄長雖是為她好,但貿然逼婚,卻教她落了下乘。

從此,這人必不能再見了。

過往一切,就算一場艷夢。她孑然於世,看淡情愛,早不寄望於旁人。遑論,這時代的男子,有幾人癡情?林熠哲那種專一男子,到底罕見。木奕珩本就是花花公子,她不想成為他第一個,也沒想成為他最後一個,他於她,也是如此。彼此都是過客,又無情分,緣分本就淡薄。

想及適才阿倩所言,只覺血氣都沖到臉上去了,臉頰燙的厲害。

昨晚,他那麽過分,她又哭又求,不知被迫叫了多少聲“好哥哥”。

此刻,遍體惡寒,把自己惡心壞了,一陣陣反胃。

轎子停在書局門口,叫晚霞去拿昨天定好的卷籍,晚霞才進去,就見一個極眼熟的背影。

“你是說,這書是名女子所寫?”

那聲音清朗悅耳,不消他回頭,晚霞就知是誰。手攥住簾子,身子狠狠震了下,眸中已有了淚意。

四爺……

她咬住嘴唇,不叫自己發出聲音,狠一狠心,將簾子放開,轉頭就走。

那店當瞧見她,嚷道:“哎,姑娘,可是來替林先生取書?您別走啊!”

晚霞快步出來,手撐在轎窗沿上,“……奶奶……”

她用力喘著氣,讓自己平靜下來:“四爺、四爺他在裏面!”

唐逸回過頭來,只見門口處半掩住的青色簾子微微晃動。

那店當與他道聲“得罪”,朝外追出來。

只見林先生的轎子已經走出老遠。店當莫名其妙,撓頭進來:“奇怪,林先生的婢子作甚進來又出去,走得這樣快?”

唐逸握著手裏的書:“你說的林先生,便是這本書的手稿撰人?”

店當摸著後腦,還一臉的不明所以,答道:“正是,許是想起什麽別的事,便走了,可惜,您未能見一見這位奇女子。我們初時拿到手稿,也都是極震驚的,書裏那些豪氣幹雲的人物,若非親見,怎麽也不能想象會是女子寫的。爺可要拿一本回去麽?這是第一卷 ,後頭還有六卷,按林先生所言,約莫要有兩年才能慢慢拿過來印。”

第一冊 試水,用極低的價錢,等慢慢有了人氣,再漸漸增加價額,是這書局東家有眼光,才肯答應合作。

唐逸會賬畢,緩步走在街頭。

他心中十分亂,這故事,從前鐘晴與他說過,什麽神雕,什麽龍女,他只當是她不知從哪兒聽來的志怪故事,未當過一回事,如今有人將這書寫了出來,還更詳細豐富,再加上寫手的潤色,簡直精彩絕倫。

他突然,有些相信鐘晴所言,那個荒誕而多彩的世界。

夜晚的衛國公府,木奕珩是別扭的座上客。

攏香凝玉圍了氈帳,火燒得極旺,只置了八張紫檀雕花矮幾,上頭皆有泥爐,溫著水酒,每張席位旁,都跪著一個出色的侍婢,用扇子扇著小泥爐,不時布菜給席上的人吃。

木奕珩陪在末首,興致缺缺。被木清鴻強行拉來給衛世子湊趣,當日早已鬧翻,卻不知為何,這木世子竟毫無脾氣。他心裏氣還沒消,猶記得衛子諺對他女人的垂涎。

悶頭飲了兩杯,聽見有人叫他名字。他轉過臉,見衛世子推開懷裏被撕扯得袒胸露背的女人,朝他笑著揚手,說,“多虧了木九引薦,我身邊,才多得一名大才。今晚我得賞你,說吧,金銀珠寶、嬌婢美姬,隨你選!”

眾人大讚世子闊綽大方,木奕珩皮笑肉不笑道:“世子既要賞,木九可就厚顏受了。”

不理木清鴻如何給他打眼色,翹著腳道:“聽說前兒衛世子得了個美妾,彈得一手好琴,世子叫她出來,與我彈一曲’嬌娘賦’。”

花下有嬌娘,肌膚綿且香……

是首下流到不能更下流的鄉間俚曲。

座中無不變色。

木清鴻幾乎要暈去,當下顧不到去斥他,起身便一揖到地:“世子恕罪,奕珩他……”

就聽衛世子揚聲大笑,跺腳,拍著大腿,“你這混蛋木九!”

他哈哈笑道:“好膽子!就沒你不敢戲的女人是不是?色膽包天,說的就是你!”

回頭與下人道:“去,把黃姨娘叫過來,見過諸位!”

那下人臉都嚇綠了:“世、世子,可是前天才、才入府的黃姨娘?”

“還能是誰?趕緊的,叫她不要磨磨蹭蹭!”

木清鴻未完的話吞回肚去,惴惴坐下來,回身瞪了木奕珩一眼。

木奕珩笑道:“衛世子果然爽快!來,木九敬這一杯!”

正說話間,只聽一個熟悉的聲音道:“抱歉,我來遲了。”

就見侍婢攏了氈簾,一人垂頭而入,面若冠玉,唇如塗丹,二十八九年歲,墨發半束,穿一襲銀色雲紋錦袍,大袖翩翩,朝眾人施了半禮。

“季安!”衛世子當先笑道:“你快來,我與你介紹。”

木奕珩轉過眸子,持杯的手一頓。

唐逸步上上席,在衛世子身畔坐了。

“這位是文淵侯府七公子,謝七爺。這位,崇遠大將軍的侄兒,杜爺……木五爺你見過了,他下首是……”

“木爺。”唐逸看向木奕珩,面色平靜,目光沈沈,“好久不見。”

屈辱的滋味在心頭,是苦的鹹的澀的,絕不好受。

這人,以恩義相脅,迫他作了四幅春畫兒,才有今天,他為人客卿,屈於權貴的下場。

這人,於他有奪妻之恨,刻骨深仇。他怎會忘?

木奕珩扯開唇角,笑了:“喲,這不是唐大才子嗎?怎麽來了京城,也不打聲招呼,我們好招待一番,盡一盡地主之誼啊!”

衛世子笑道:“對了,你們識得。多虧木九,叫我得了這樣出色的人物。季安,你陪衛世子坐一席,敘敘舊去。”

唐逸只得起身。他胸腔裏悶著一口濁氣,幾乎要吐血。木奕珩適才那句“我們”指的是誰?

如今那林氏,已經住進他的後院,成為他眾多婦人中的一個,夜夜候在房裏,等他同眠吧?

走過來的腳步,就有些虛浮。面上掛著笑,眼底卻盡是冰霜。

“哎,不用了!”木奕珩把身邊斟酒的侍女一拖,給抱在腿上,笑嘻嘻道:“和大男人擠一席作甚?爺可沒空與你寒暄。”

唐逸已經走到他席前,無處落座,十分尷尬。額頭青筋隱隱跳動,手在袖下,攥得骨節發白。

衛世子哈哈大笑:“季安,你別理他!這混小子,色中翹楚,眼裏只瞧得見女人!來,你回來吧。”

唐逸只得微微頷首,佯作不甚在意,恰衛世子笑道:“未與諸位介紹,這位便是城頭賽詩會的鰲頭,雲州唐季安,季安,你敬大夥一杯。”

唐逸舉杯,笑著與眾人致意,“唐某不才,初來乍到,獻醜獻醜。蒙世子不棄,客居公府,有幸識得在座俊才,唐某先幹為敬。”

仰頭才把酒喝了,就聽角落陰惻惻的一聲,“酸死了!”

唐逸動作一頓,就見木奕珩以手扇著鼻子,問靠在他臂上的侍婢道,“可聞到什麽怪味?酸不拉幾,像是壞了多少年的陳年餿飯。你說一個扮醜賠笑的貨色,裝什麽清高人物?真是酸死爺了。”

木清鴻見唐逸變了臉色,忙扯了木奕珩一下:“九弟,你醉了麽?”

唐逸眉間發黑,幾乎就要沖起來與他對峙。礙於主子在旁,不好沖撞他的客人,強自忍耐著,朗風霽月的笑容是怎麽都端不住了。

想衛世子近來頗寵信於他,財帛賞了不知多少,又正要靠他扳正名聲,必會替他訓斥這木九一番,倒比他自己與人口舌要強得多。

哪知衛世子噗嗤一笑,渾不在意地罵了一句:“你娘的木九,除了漂亮妞兒,就沒你能入眼的人是不是?”轉臉道:“季安,你別理他,你跟大夥說說你們雲州風土。”

座上熱鬧了一會兒,下人灰溜溜進來,偷偷在衛世子耳畔回道:“黃姨娘哭哭啼啼,不肯隨小人前來,小人說是世子所命,她就摸把剪刀要抹脖子,小人不敢強迫,只好……來問世子拿主意……”

衛世子笑瞇瞇的臉上勃然色變:“滾你娘的!”一腳踢開那下人,怒道:“一個小商賈的女兒,裝什麽金貴人兒?爺肯叫她出來宴客,是給她臉!”

眾人忙勸,“世子息怒,如夫人想是面皮薄,咱們這些人又何敢唐突夫人。”

木清鴻道:“世子爺,您別跟老九一般見識,他口無遮攔,話不過腦,您萬勿因他一時胡鬧惱了黃夫人。”

這黃姓姨娘,乃是衛世子前日逛街市時,偶然遇到,聽見她在鋪子後頭小樓彈琴,湊過去,一眼瞧上,當夜便強納入府,黃家小門小戶,不敢阻攔,唯有認命。才勸自己順從這個強取豪奪的丈夫,轉眼,他就作踐她要她出來陪客,黃姨娘如何能應?又哭又鬧,幾乎弄傷自己,這才嚇得衛世子的人作罷。

木奕珩滿不在乎地撇撇嘴,從鼻中哼了一聲:“哼。”

衛世子臉色十分難看,自己已然出言,那女人卻敢當眾下他臉面,他得意慣了,如何能受這閑氣。當即一拍桌案,把酒盞都拍得一跳:“給爺把她揪出來!爺就不信,治不了一個賤人!”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地連忙勸阻,衛世子轉念想到黃氏那張嬌艷的臉,心裏也有些舍不得,就聽木奕珩話鋒一轉,笑道:“罷了,何苦為難美人兒。世子,您叫這位唐大才子替我們助助興,也是一樣。”

近來唐逸為討世子歡心,沒少在各處宴上出風頭,其實吟詩作對,揮毫潑墨,對他不是什麽難事,又能替自己揚名,替衛世子長臉,何樂不為?並不覺得十分屈辱。但這話是木奕珩說的,他就有些不願依從。

衛世子露出十分勉強糾結的表情,作勢道:“罷了,回頭再整治那婆娘。好,季安,你就給大家做首詩來。”

“詩文誰聽?”木奕珩轉著酒杯,臉上露出壞笑,“我是個粗人,不懂賞析詩賦,世子爺,您莫藏私啦,這唐大才子最善什麽,咱們都知。”

座中眾人心照不宣,都是素喜荒唐胡鬧的,否則也和衛世子湊不到一塊兒,當即笑嘻嘻地起哄。

唐逸臉色極為難看。他畫春宮,原是一時酒醉胡為,給蘇六捅給這人知道,借著與他打賭,不要銀錢,強搶那畫去,轉頭,又用護庇他的恩情,強迫他又畫了四幅獻給這衛世子。一代才子淪為春畫兒匠人,何其恥辱。竟還提議當眾,作畫兒給他們瞧?

只盼衛世子懂得惜才,莫辜負了他的投奔。

就聽衛世子一笑:“木九你呀。”對下人令道:“去給唐先生取丹青紙硯!”

唐逸不敢置信,驚呼:“世子?”

衛世子拍拍他的肩膀:“這有甚害羞的?前兒我與黃氏成事,你不還照著畫了幅極妙的?”

一語出,眾人皆暗暗咋舌。這衛世子,果然沒什麽做不出來的。

唐逸窘紅了一張臉,提起筆,只覺手腕沈重得不行。心中無比酸楚,在誰面前湊趣,都好過在這木奕珩面前。腦海裏浮出木奕珩奪他妻房的往事,心頭苦澀難當。一落筆,先畫出一雙手腕。

是雙細的、戴著手串的女人的手,給人用帶子縛住……

木奕珩此時,眼睛盯在畫上,心裏想到的卻是那婦人,是否也曾如畫中這般給唐逸按著……

衛世子和眾人在旁,笑嘻嘻地點評著畫裏的人物,什麽用色、布局、筆觸,他們根本不在乎,也不懂欣賞。

衛世子道:“這幅雖有趣,倒還不如上回得的。”他朝木清鴻一眨眼:“對吧木五?上回那幅紫藤花下,才堪稱真正趣圖。”

一語畢,唐逸停筆,木奕珩挑眉,兩人皆怔住。

衛世子笑嘻嘻道:“那婦人身段玲瓏,顏色出眾,尤其腮邊珠淚,簡直叫人欲罷不能,若世間真有這樣的尤物,嘖嘖,爺必……”

他長籲短嘆的其他讚語,木奕珩聽不見了。

他睜大赤紅的眼,轉頭盯視木清鴻,一字一頓,低聲,十分陰沈地問:“木清鴻,你、偷我房裏藏的畫兒,送給衛子諺了?”

木清鴻將他扯到一旁,急道:“噓,你小聲些,若不是叫我找到那幅畫,拿給師傅鑒別,哪裏就能請來唐逸哄世子開心?你以為上回你得罪世子,不需承受後果的嗎?是你五哥我,為你費盡心思,才尋了這個法子,叫他不與你計較!”

“九弟你……”

面前的人,用極其可怖的面容對著他,那幽深的眸色,好似暗藏著狂風暴雨。

木奕珩勾唇:“你他媽……”

木清鴻沒聽清,接著悶哼一聲,腹部已重重挨了一拳,不敢痛呼出聲驚了眾人,硬生生扛住。

木奕珩眼中躥著火苗,轉過臉去,“衛世子,那畫兒,可否借我,一觀!”

衛世子笑嘻嘻地,“好說!去,把我睡房裏掛的那畫兒拿過來!小心些,莫弄壞了!”

木奕珩拳頭攥了攥:“且慢。”

他掛在房裏,他掛在房裏……

不知已被多少人瞧見,不知已被多少男人肖想……

“我隨世子,進去瞧。”

一語出,眾人不樂意了,“木九你這人怎麽這樣自私?有好東西自然大夥一起分享,人家世子爺都沒說不給我們瞧,你倒護食上了。”

“去你媽的!”木奕珩轉過頭,戾氣深重地瞪視眾人,“給老子都在這候著,誰他媽跟老子搶來看,老子廢了他!”

…………………………………………

水榭中,落針可聞。

品階官職都不如人的木九卻如此囂張跋扈,令所有人都忿忿不平。木清鴻跌在座上,已經沒力氣去替他道歉補救。

衛世子笑得直顫,青白的面色漲的通紅:“木九,你小子真行啊,我怎麽這麽喜歡你這小子?”

目視眾人:“你們別跟來,咱們木九爺要爭這頭一份,你們瞧在他年小,讓他一回!”

唐逸連忙起身:“我陪世子。”

他急需確認,那幅紫藤花下,究竟是不是當日,木奕珩從他手裏強奪去的那幅。

不待衛世子言語,那木奕珩騰地朝唐逸撲去,手攥住他領子,一把將他摜在地上,倏地從腰間抽出匕首,怒罵:“你他媽也給我候著!老子不介意現在就剁了你!”

衛世子笑盈盈地,“木九,你他媽長刺了?見誰紮誰?走,爺帶你見識見識。”

………………

木奕珩金色的錦衣之上,血點斑斑,他面上被劃傷了一道,皮肉翻起一小塊,手裏緊緊捏著一團皺巴巴的紙張,立望眼前越來越多的火光,他揉碎那紙團,一點一點撕開來,張開嘴,吞入腹。

眾人圍著他,見他雙目赤紅,攤開一雙染血的手掌,立在地上,突然扯開唇角,揚聲大笑。

火光中,他披散頭發,臉上身上都是血,這般笑著,瞧來無比的變態可怖。

角落中,木清鴻被人架在後面,頸上橫著刀,一同參宴的眾人瞧瘋子一樣冷眼瞧著他,木奕珩笑聲不停,俯身沖上前,一把奪過一旁侍衛的刀,雪亮的刀影,飛灑的血液,木清鴻閉著眼,不敢看。

衛世子給人扶著出來,指著他罵:“龜兒子,今天不叫你好看,爺跟你姓!給我抓住他!”

………………

木奕珩避著人,繞到文家巷後巷,手攀住墻頭,才躥上墻,就聽見兇惡的犬吠。

墻下,原本空蕩蕩的院子裏,不知何時,拴了四條惡犬。

不遠處,有火把移來,墻裏墻外,都有。

他茫然蹲在墻頭之上,不敢相信,這犬,這些眼生的護院,是為了防他,才有的?

他想到自己剛才做過什麽,突然覺得十分的可笑。

他疼人,卻被人當成賊般防著……

他念頭一轉,轉身跳下墻頭,消失在夜色中。

…………………………………………

後半夜,窸窸窣窣的聲響,林雲暖睜眼,見窗上有塊窗格斷了,被風呼呼吹著,發出輕微的響聲。

窗隙吹來細碎的雪花。

她披衣下床,一推窗,漫天白霧。風聲嗚咽,隱約聽見誰在遠處吹笛,斷斷續續,連不成一曲。

有兩天了吧?

木奕珩再未出現。

林熠哲打聽到消息,木奕珩醉酒大鬧衛國公府,傷了世子衛子諺,砍殺十數侍衛,如今,安榮帝姬鬧到大殿上去,要與衛家討要說法。

這回闖的禍,已不是當日虐殺衛府婢女,衛世子與他的私仇那般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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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木府內把風聲捂得再緊,木奕珩做的荒唐事還是驚動了木老太爺。

他面沈如水,坐在古樸的書房等大兒子回來。

木大老爺已是知天命的年歲,在父親跟前,還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先帝時,木大老爺是名滿天下的大儒,座下最出色的學子,一個是先帝次子、前太子佑王,一個是當朝首輔、兩朝元老,衛國公。可惜,先帝一死,佑王出了意外,新帝繼位,第一件事就是削去木家世襲罔替的爵位。木老爺子不再是侯爺,木大老爺,也不再是世子。衛國公,翻臉無情,尚了今上的同胞姐姐,安榮帝姬,踩踏木府至今日要向人媚笑稱臣的地步,他居功至偉。

木老太爺自那時起,再沒走出家門一步,靖安侯府的牌子摘了,偌大的府邸改換為“木宅”,如今家中最出色的子弟,也只是名頭好聽的三品閑官。

木老太爺不動聲色,等兒子叩拜起身,才推過茶去,道:“坐。”

木大老爺坐了椅子邊兒,低聲道:“不知父親有何指示。”

木老太爺敲了敲桌子,渾濁的眼中露出厭惡的情緒,“那個孽種……”

木大老爺一悚,又跪下了,“父親,奕珩他年紀尚輕,魯莽行事,待明年及冠,娶了妻房,許就懂得收心……”

“哼!”木老太爺冷哼道,“那狗崽子是那忘恩負義的狗賊的種,天生的狂妄張狂,他會長勁?你究竟是拿這話在哄三歲小兒,還是你自己天真的一廂情願?”

木大老爺不敢反駁。

“他母親,不守婦道,不安於室,與人未婚私通,懷了孽種,不思自盡殉節,反倒妄想,與那狗賊當奴作婢!那狗賊,無父無君,叛師逆父,不仁不義,卑鄙下流,做盡那見不得人的醜事!這兩個人生下的孽種,早該溺死在糞桶,剁爛了餵狗,打散魂魄,叫他永世不得超生!”

木大老爺無言聽著,目中有了淚光,仰起臉還是硬起心腸辯了一句,“父親!您怎能這樣說她?奕珩何辜,他是……”

“婦人之仁!”木老爺子厲聲喝道:“什麽時候,木家已經沒了規矩?父親說話,兒子就可任意插嘴?便是你們一個一個地忘了規矩本分,才叫木府敗落如斯,成為整個京城的笑柄,再配不上祠堂裏那匾‘百世流芳’!”

木大老爺不敢再說。狠狠捏著腿,強忍住悲切之意。

“去給我把那下賤胚子綁到院子裏,不需向任何人交代,直接杖他三百,帶到城頭示眾,叫世人看清楚,我木家究竟是何樣的家風!……”木老爺子銳利的眼掃向兒子,緩緩道,“你,和這個家裏的所有人,這些年為他做的已夠了!婦人之仁,只會害了你,害了他,也害了所有人!”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寫的太匆忙了,第四天日萬,已吐血。女主還沒虐木,請暫等等,對不住了大家。謝謝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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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女主為什麽和他這樣,其實,換個角度,為什麽一定是女人吃虧呢?如果拋去感情,又沒有不良後果,恰好單身不需為誰盡忠,面對一個好看的像HYTCXKPYYWYBZYX一樣的小鮮肉,可能就想試試呢。(信口胡謅,以上盛世美男的粉絲們不要拍,蠢菲先跪認錯)

男人可以理智的把身體和感情分開,其實女人狠起來,自私起來,也可以。

當然,上述都是瞎掰的,蠢菲可是個非常傳統保守自愛自強的漢子,女主行為不代表作者立場,讓我們一起鄙視她。T 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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