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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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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家事關生意上的官司突然沒了下文,唐健從官府接到領人的消息,在銷案簿上簽了姓名,唐健疑惑道:“怎地突然苦主都肯銷案?”

那負責記冊的小吏道:“銷案還不好?有人肯使錢替您消災,您可就回去燒高香吧。”

唐健領了涉事的掌櫃、店當們從府衙出來,迎面遇著劉同知的轎子,唐健避讓施禮,劉嵩下得轎來,拿眼掃視唐健和他身後那些人,神色有些不讚同地對唐健道:“令弟昨夜和牢裏人打架,受了重傷,本官才聽人回報,這便趕來看看,你在這裏正好,不若一道瞧瞧,也免本官再派人去你府報信了。”

唐健大吃一驚:“這……怎麽會?我四弟不是在單獨的牢房嗎?怎會同人打架?”前幾日看望唐逸時,唐逸不斷催他繳納賠金,兄弟倆鬧不愉快,他已有數日不曾去過唐逸牢房。

劉嵩別有深意地瞧著他道:“貴府得罪了什麽人,您竟不知?說來也奇了,貴府寧可費大數目解生意上的糾紛,卻不肯替令弟銷了周家傷人案,卻是為何?”說起來唐逸已關了有十來日了,原本豐神俊朗的一代才子如今瘦骨嶙峋,幾乎脫了相,這家人竟這般沈得住氣,寧願先平了外頭的亂子,也不肯先救自家兄弟,——這豪門大戶裏頭的腌臜,外人是當真瞧不透了。

唐健本在疑惑此事,聽劉嵩說得這樣直白,還有什麽不明白的,登時窘得面紅耳赤,道:“我隨大人一道看看。”

唐逸躺在雜亂的腐草上,額頭上的鮮血已經幹涸,從衣領上泛黑的顏色可以預見到,昨晚他傷後曾流了多少血。

唐健乍一見他,幾乎不敢相認。獄卒大聲地喊唐逸的名字,用手掌拍他的臉,唐逸只是不動。唐健走進來,俯身喚了一聲“四弟”,唐逸長而翹的睫毛微微顫了顫,並未睜眼。一道淚光自眼角滑落,滴入身下的草絮,接著一滴一滴,竟不斷絕。

唐健回身,眼中已忍不住淚意,“劉世叔,允我接唐逸回家診治,可否?”

這聲劉世叔,挾著過去劉嵩與唐家二十幾年的同僚情誼,唐健不是第一次喚,如若有效,唐逸早不必受這些苦楚。

劉嵩不答,朝身側跟著的葉郎中使個眼色,葉郎中上前查看傷勢,又替唐逸切脈。

“唐大爺,貴府乃是咱們雲州城數一數二的人家,為那些陳年瑣事都費了兩萬多銀錢,就不想早點接唐四爺回去麽?他這外傷雖不甚重,可傷及頭部,可大可小,若不好生調養,必會落下病根,如今還發著高熱……同牢的這些個人,都是常進常出的地痞,言語上沒個顧忌,這回動了手,保不齊下回就不會再發同樣的事。”

葉郎中這幾句勸,將唐健說得恨不能尋個地洞鉆了。他咬牙道:“並非我不願救治四弟,實在因恨周家訛詐,才拖延這許多天。罷了,我簽了那和解文書就是,待三日後,必湊齊賠金。”

與此同時,寧靜的香蕪巷中,一聲高過一聲的嚷叫和砸門聲驚了遠近鄰裏的清夢。

“四奶奶,太太命你回去問話!您總不能永遠躲著不回夫家,出嫁從夫,就是您娘家人再怎麽護著,也管不著婆婆管教兒媳,您還是快點的,隨老奴回去,待嚷開了您幹的那些忤逆事,屆時誰臉上都不好看,何必呢?”

外頭這尖酸婆子乃是唐老太太身邊最得力的汪嬤嬤,說起話來中氣十足,生怕香蕪巷上有聽不著她數落林雲暖的。

林雲暖收拾整齊,吩咐下人備轎。一頂秋香色厚緞帷幕繡雲紋金鳳的軟轎從宅院側門擡出來,裏頭傳來林雲暖溫和的說話聲,“走吧,去唐府。”

汪嬤嬤隨在轎旁,酸道:“哎喲,這家世不一樣派頭就是不一樣,咱們唐府講究的是謙和低調,素雅質樸,奶奶不乘自家轎子,倒坐頂這麽紮眼的東西,叫老太太瞧見,未免怪您有違家訓。”

見林雲暖一聲不響安靜聽著,似乎不敢反駁,料想她搬出唐家許多天,心裏怕是已經悔了,汪嬤嬤越發得意,一路上訓示不停,擺足了威風。

待行至唐家,林雲暖步下軟轎,汪嬤嬤趾高氣昂與她並頭走,嘴一張似乎又想說教,林雲暖不經意問道:“我聽說,汪嬤嬤有個兒子,名喚黃一旺?”

汪嬤嬤笑道:“喲,難為奶奶細心記得。”

“你兒子喜歡賭錢,上個月在城西的福來賭館輸過一箱首飾……”林雲暖微笑瞧著汪嬤嬤,“不巧,這家賭館是我二堂嫂家開的,那箱首飾,我也剛巧認得……”

汪嬤嬤登時煞白了臉:“你……四、四奶奶說笑了……”

“我這人,從不說笑。”林雲暖臉色冷下來,聲音中帶了沈沈威儀,“誰給你的膽子編排主子不是?平素我和顏悅色,便給你錯覺,讓你覺得可以騎在我頭上?”

林雲暖厲色道:“晚霞,去尋林二奶奶,叫她把那箱首飾送來,叫汪嬤嬤好生分辨分辨,那些東西究竟哪裏來的!”

貼身的奴婢順手扣些主人不常用的首飾小物是常有的事,只是汪嬤嬤不曾想到,自己做的那樣隱蔽,竟還是叫人知曉了。只不知這位四奶奶是何時發現的,還留了罪證,平素裏她不言不語,誰想竟是這樣厲害角色?

勢不容人,汪嬤嬤已慌了神,她扯住林雲暖袖子,哀求道:“還求奶奶恕了老奴這回,老奴再不敢造次,絕不敢了。”

林雲暖也不是真要和一個刁奴較勁,她甩手揮開汪嬤嬤,昂首朝上房走。

唐老太太和胡太太、高氏等人在屋裏說話,聽傳報說林雲暖來了,唐老太太肅著臉道:“叫那賤人在外頭廳裏佛前跪著,等我得空再喚她進來!”

“抱歉。”林雲暖一把推開傳話的侍婢,徑直撩了簾子進來,口中道,“請恕林氏難以從命。唐太太既叫人請我上門,就應有待客的禮數。”

人走到稍間炕前,隨意地行個福禮,尋個可心的位置坐了,眼尾掃到老太太身邊的侍婢,冷笑道:“倒茶。唐家下人也不懂規矩麽?”

那侍婢素來在老太太跟前得臉,如今林氏是將要送往鄉裏處置的罪婦,有什麽資格使喚她?她雙眼一翻甩手走了出去,那茶自是久久不曾倒來。

胡太太見唐太太又要動氣,連忙替她撫著後背順氣,呵斥林雲暖道:“老四家的,瞧把你娘氣的,你就非要鬧得雞犬不寧?還不和你娘說句軟話?”

林雲暖冷笑:“抱歉,今日是貴府請我前來,如若是想給我氣受,叫我委屈求全,請恕我不能從命。如今我已與唐逸解除婚姻,與唐家再無瓜葛,即便是胡太太、唐太太,今後與我說話,也請遵從禮數,不要一口一個‘賤人’!”

“你……”老太太指著她,眼色迷茫而驚詫,林雲暖施施然起身,從袖中摸出那張和離文書,冷冷道:“老太太若聽不明白,就請仔細瞧清楚,唐家與我再無瓜葛,今日我肯上門,一來敬重老太太您是長輩,二來為取走屬於我的東西,免得留下占了唐府的地方,礙了後來人的眼。這文書在令公子處也有一份,老太太如若不信,只管與人去問!”

唐老太太睜大雙眼,震驚地將那文書看了兩遍,擡手想搶將過來,林雲暖卻退一步,將文書收回去了。

高氏尤為震驚:“四弟妹你……竟與四弟和離?”

唐家數百年來,只有殉夫守節的烈婦,從沒見過和離下堂的逆婦。

“你想和離,安然無恙的回筠澤另尋夫婿?你想得倒美!”唐老太太如何不肯承認這和離書,連聲高呼:“給我把這賤婦綁了,堵住她的嘴!”

“怎麽,官府公證過的文書,唐老太太不認?”林雲暖冷笑,退後數步,橫眉對上幾個湊近的婆子,最後將視線落在汪嬤嬤身上,輕聲道,“你們倒敢碰我一下試試看。”

“太太、太太!不好了,不好了!”

小丫頭慌慌張張奔進來,連聲道:“林家二爺帶了許多人,說是來接林家姑奶奶回家,如今已經闖過垂花門,正往這頭來呢!”她戰戰兢兢說完,朝林雲暖覷了一眼,誰想得到,四奶奶娘家堂哥這樣厲害,前院迎客的管事話都沒說完,就被他一腳踢翻在地,牙齒撞在門當上頭,出了一嘴的血。

林雲暖微笑起身:“我娘家兄長來接我了。我在唐家七年,太太一直不喜我,如今我又無法生養,自請下堂離去,不正順太太心意?何必鬧得如此難看,事事對簿公堂,太太說說,難道不是?”

擡手喚了自己帶的侍婢過來:“你們去挽香苑,我新婚時帶來的拔步床,櫃子、屏風、擺設,你們一一認得,如今搬了這些東西離去,不免叫人看了唐府笑話。”

胡太太聽她這幾句說得還算不錯,便從中勸道:“你們年輕人也忒胡鬧,雖說你不能生養,總是老四明媒正娶的媳婦兒,老太太再遺憾,總算沒虧待於你,但凡你肯仔細侍奉丈夫、侍奉公婆,何必走到今天這地步?”

林雲暖當初嫁過來,陪嫁的那張金絲楠木靈芝雲紋拔步床,包金鑲玉小葉楨楠八仙桌椅、一十六扇天然雲母屏風等一應器具,可曾轟動雲州一時。她肯留下最好,將來就是拿去陪嫁唐家小姐,或是留著廂房待客,那都是極體面的。

就聽林雲暖哼地冷笑一聲:“我還沒說完呢,胡太太不急勸。那些東西搬回去,我瞧著心裏膈應!留下,又難免膈應唐家眾人。”擡手指揮那些侍婢:“去給我把東西都砸了!”

唐老太太陡然漲紅了臉,她忽地從炕上跳起,朝著林雲暖丟出手裏的茶碗,“你這賤人!你敢?”

換在從前,林雲暖何敢避開,此刻不但避了,還臉子一甩擡腿就走。恰林熠哲闖了進來,人停在簾子外頭:“晚輩代表筠澤林氏,前來接妹子回家。如今兩家再不是姻親,從前種種便如過眼雲煙,恩恩怨怨就此作罷,還望唐老太太能理智看待,維持貴府應有的體面。”那話裏話外的威脅之意,唐太太豈聽不出來?

孟氏不再管家,唐家幾遭劫難,唐太太患病不出,高氏臨危受命,胡太太把持上房,唐家上下早已亂成一團,林雲暖手底下的人竟脫圍而出,成功進入挽香苑,只聽千般轟響,等胡太太等人扶著丫頭的手惶急追來,那拔步床,八仙桌,屏風,炕桌,櫃子,妝臺,早已盡成廢物。

唐府門前車上,林熠哲目含憂慮:“你鬧得這樣厲害,不怕唐家咽不下這口氣,將來再行報覆?”

林雲暖笑道:“我已忍得足夠久了。聽說兄長準備動身去京中行商?如今我自由自在,無牽無掛,不若兄長帶我同行,去外面漲漲見識。”

林熠哲凝視她良久,終是嘆了口氣:“你呀,從前只見你規行矩步,沈穩端莊。如今瞧來,卻是最反叛不馴的一個。”不過,他很喜歡她這樣。

林家在筠澤沈寂太久,也該有個機會,放手一搏,直上青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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