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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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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有常還不知齊旻同李家聯手做的那些事,憤聲道:“侯爺,皇長孫既也還尚存人世,末將為人證,給到皇長孫手上的虎符為物證,不怕扳不倒他魏嚴!”

謝忠也為孟叔遠背負這麽多年的冤屈痛惜,可他作為局外人,多少還是更冷靜些,他勸道:“侯爺,朱將軍,當年的事細想起來還有諸多蹊蹺,魏嚴又手段了得,還是先從長計議。”

謝征和朱有常皆未言語,他繼續道:“魏祁林乃魏氏家將,後又做了孟老將軍女婿,他帶去的常州虎符既是真的,侯爺如今卻又查不到卷宗上關於調用虎符的記錄,說明當年那虎符,要麽的確是先帝調用的,為了掩護十六皇子之失,才沒讓兵部記錄在案。要麽……就是魏嚴在那時便已只手遮天到能私調兵部虎符!”

屋外風雨未停,雨水的濕冷似乎已透過空氣將這屋內都浸上一層潮意,錦州血案背後的真相和母親真正的死因刺得謝征額角青筋凸起,腦仁兒一抽一抽地疼。

他清雋的面孔上是泛著冷意的蒼白,恍若刀尖上的雪,眼尾帶著幾絲不甚明顯的猩紅:“大費周章讓孟老將軍延誤送糧,那幕後之人真正的目的是要錦州失陷。”

或者說,是要承德太子死。

誰都知道錦州失陷後於大胤意味著什麽。

承德太子便是沒死在錦州一戰中,回朝後只怕也得被剝太子之位。

謝臨山,就是這皇權之爭下的犧牲品。

謝忠經謝征一點撥,也很快想明白了其中關鍵,他驚駭道:“莫非十六皇子是故意以身犯險的?就為了讓承德太子死在錦州,好爭太子之位?”

朱有常是個大老粗,腦子不如謝忠靈活,聽到此處,不解道:“那十六皇子此舉也太過冒險了些,他把自己送入虎口,這是篤定了先帝會不留餘力救他?”

事實上,十六皇子也的確死在了羅城。

羅城易守難攻,錦州失守的消息傳到羅城時,朝廷大軍如喪考妣,承德太子和謝臨山都死了,軍心也跟著散了。

羅城內的北厥人知道北厥大軍可以長驅直下後,也不留十六皇子這個人質了,直接殺了十六皇子祭旗。

最得民心的儲君和先帝最受寵的兒子都死了,朱有常突然意識到,錦州失陷背後的原因一點都不簡單。

謝忠在朱有常這麽一說後,也覺著自己先前的猜測站不住腳。

他沈吟:“常言道‘鷸蚌相爭,漁翁得利’,當年先帝寵愛十六皇子,承德太子為了在軍中也收攏人心,才親臨錦州督戰,十六皇子為了搶軍功,後腳也奏請先帝,撿了個糧草督運的軍職跟著去前線。最後承德太子和十六皇子卻都死了……”

他猛地看向謝征:“背後莫非有其他皇子為了爭那把龍椅推波助瀾?”

朱有常稍一尋思,很快便咬牙切齒道:“魏嚴!一定是魏嚴!承德太子和十六皇子死後,先帝也悲痛過度病逝,魏嚴很快力排眾議,扶持了毫無根基的十九皇子登基!他個豬狗不如的畜生,為了權勢,竟然連自己的親妹妹和妹夫都不放過!要不是怕世人起疑,他恨不得自己坐那把龍椅吧!”

說到悲痛之處,朱有常又忍不住粗啞著嗓子哭出聲:“魏祁林不愧是魏嚴養的一條好狗,孟將軍待他不薄啊!麗華妹子當時還有孕在身,他如何忍心幫著魏嚴陷害孟將軍的?”

怕謝征因為魏祁林對孟家後人心存芥蒂,他又道:“侯爺,若麗華妹子留下的孩子中有魏祁林的骨血,侯爺大可不必把她當魏家人,孟家不認魏祁林那忘恩負義的狗賊!那只是孟家骨血!”

謝征聽朱有常再次提起孟祁林,蒼白的臉上看不出絲毫情緒,黑睫低垂,只問:“魏嚴寫給孟老將軍的那份親筆信,也可作為揭露魏嚴的證據,朱將軍可知道那封信的去向?”

朱有常自責道:“當年錦州失陷的消息傳來,軍中上下一片混亂,我也那時也沒料到會有魏嚴構陷孟將軍一事,壓根沒想到那封信會大有用處,等朝廷的問責下來後,我再想去找那封信,已找不到了……”

頭依舊疼得厲害,讓謝征不自覺皺眉。

信最後到了魏祁林手中,這其中是不是還發生了什麽?只是朱有常也不知道了。

他面上愈是蒼白,愈顯平靜,已問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便道:“魏嚴勾結反賊,已被李家彈劾,不日便要在金鑾殿上被問責,朱將軍且先好生休養,十七年前的血債,本侯會向魏狗一一討回來的!”

從朱有常住處離開後,謝忠一直亦步亦趨跟著謝征,幾番欲言又止。

雨勢漸小,從回廊檐瓦上墜下的,只剩一片珠簾似的細小水珠子。

謝征一身褚袍,單手負於身後,靜立於檐下看著院中一片濃翠青竹,俊秀的眉眼間似漫不經心,又給人以滿身清貴都壓不住那股沈郁煞氣的心驚之感。

謝忠躊躇再三,終究還是開了口:“侯爺……”

謝征眼皮不動,只說:“不用跟著我,下去吧。”

謝忠難得逾越道:“夫人當年之舉,想來也是為了保全侯爺,不得已而為之,侯爺莫要傷懷,將軍和夫人泉下若知侯爺如今的本事,也會含笑的。”

謝忠眼神陡然冷戾:“下去。”

謝忠擡眸看了一眼謝征冷硬的背影,在心底輕嘆一聲。

他一直都知道,謝夫人的自縊,是謝征解不開的一個心結。

如今真相大白,於謝征而言,只怕會更加痛苦。

過去的十幾年裏,他恨謝夫人軟弱,恨她狠心拋下他,任他被仇人教養長大。

可謝夫人卻是在撞破魏嚴的陰謀後,為了保全朱有常和謝家舊部自縊的。

魏嚴可以關朱有常等人一輩子,卻總不能關自己的親妹妹一輩子。而只要謝夫人還活著,謝征就終有一日會知道當年的真相。

以魏嚴的手段,大抵只會斬草除根。

謝夫人是為了保謝征的命,才選擇了自縊,她留下遺言讓魏嚴教養謝征,也是想把謝征送到魏嚴眼皮子底下,讓魏嚴徹底放心。

一年前謝征聽到那些傳言,開始重查錦州一案,魏嚴也的確設了死局,想讓他死在崇州平叛之戰中。

讓他憎恨又想念了十幾年的母親,其實是為他而死,謝忠不知自己眼前這位從少年時期,就用單薄的肩膀扛起整個謝家榮辱的青年人內心會痛苦成什麽樣。

他清楚謝征的性子,有再多寬慰的話也不知從何說起,拱手朝謝征一拜後,終是退下了。

偌大的回廊空蕩蕩只餘謝征一人,冷風又刮了起來,吹得細雨斜飛,飄進廊下,擦過他蒼白的臉龐,只留一片冰涼的濕意。

謝征背靠廊柱,支起一條腿坐到了木質欄桿上,濃黑的長睫半覆下來如扇,一瞬不瞬望著遠處竹葉上的雨水因匯聚了太多,承載不住從葉尖往下滴落。

他試著很努力去回想,但還是記不起那個女人的樣貌了,腦海裏只有個模糊的影子在很溫柔地笑,似乎這世間沒什麽過錯在她那兒是不能得到原諒的。

可她留給他最後的記憶,只剩他站在門口,從房內望去飄蕩在空中的半截裙擺。

這個場景在無數個夜晚裏折磨著他,讓他冷汗涔涔驚厥著從噩夢中醒來。

他恨她軟弱自私,她卻是為了保他而去的。

額前的碎發被冷風吹到了眼瞼處,謝征微揚起頭,擡手覆在了眼前,維持了這個姿勢很久,一動不動。

魏府。

這一場秋雨,仿佛要洗凈天地塵垢。

魏府的高門華屋前,亮著兩盞燈火,隱在夜幕裏的桐楊濃陰中,好似一雙猩紅獸眼。

書房窗前一地野菊在冷風淒雨裏挺立著花骨朵兒,瘦弱的花莖苦苦支撐著,說不清是傲骨還是執拗。

滿朝皆知魏嚴愛菊,卻又不喜那些名貴的花種,獨愛漫山遍野隨處可見的野菊。

整個丞相府,種得最多的,也是那一長就長一片的野菊,憑著那堪稱蠻橫的長勢,府上的下人打理稍微怠惰了些,野菊就能逼得花圃裏其他花草無處生長。

案前鋪著三尺暖光,筋骨強勁的老者提筆閱卷,在秋雨未停的涼夜只著一件單衣,身形也不顯單薄。

跪在下方的人浸著冷汗將白日裏的事稟報:“……有兩撥人前來劫獄,您多年尋常州虎符未果,是朱有常將虎符縫進了自己的斷腿裏。前一波人帶他出獄時,被天字號的人纏住,他雙腿行走不便,怕拖累那些人,撿了把匕首剜開腿肉,將虎符取與了那些人……”

“後又殺來一撥人,看武功路數,應出自謝家,他們趁天字號去追拿走了虎符的前一撥人,救走了朱有常……”

老者筆下未停,昏黃燭光映出的墨跡,方遒有力,一勾一橫宛若屈鐵斷金。

時人崇尚行草,入仕之人則以寫得一手好臺閣體而備受推崇,魏嚴卻是以一手瘦金體聞名。

字如其人,瘦筋硬骨。

沒聽到老者出言,跪在下方的人額前冷汗越聚越多,在未知的恐懼達到頂點時,朝著案前重重一叩首,前額抵在冰冷的地磚上,顫聲道:“請丞相責罰!”

老者終於停了筆,朝下方投去淡淡一瞥:“自己去刑室領罰。”

魏府豢養的死士,進一次刑室無異於丟半條命,跪在下方的人聽到老者此言,在此刻卻只有撿回一條命的狂喜。

他朝著老者再次一叩首後,悄無聲息退出了書房。

侍者上前幫老者洗墨筆,低聲道:“相爺,當年的事……只怕瞞不住了。”

魏嚴起身,踱步至窗前,任冷風灌滿衣袖獵獵作響,顫抖的燭火將他投下的影子拉得格外頎長,恍若山岳。

他望著滿院蕭瑟冷雨中的野菊道:“給宮裏遞信,是時候讓西征大軍進京受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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