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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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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王的壽辰一日日-逼近。

阿朝整個人都是恍惚的,提線木偶一般,每日往裏灌藥,人卻消瘦了一圈兒,只能靠參湯一點點地將精神頭調起來。

清醒的時候就拉著崖香的手,眼淚流不盡似的,反反覆覆就是那幾句,“崖香姐姐,我怎麽辦……”

外傷能愈,心病無醫。

看著長大的姑娘,漂漂亮亮地來,如今卻落得這般田地,崖香心裏也難受,卻又無計可施。

她們這一行,盡管身為下賤,卻也有個高低之分。姑娘們自小接受比外人嚴格百倍的栽培,琴棋書畫的造詣未必不如那些高門貴女,伺候的也都是有頭有臉的達官貴人,運氣好,來日擡為平妻貴妾也是有的。

本以為此來京城能掙個令人艷羨的前程,卻沒想到那位主遠比她們想象的更加暴虐無道。

姑娘到底是她看著長大的,崖香怎忍心她受那樣的淩-虐?

可是能怎麽著呢,這就是她們的命,從那十萬兩銀進了玉姑囊中,姑娘就已是梁王的人了。

身上再不舒坦,容貌的底子到底在這裏。期間蘇老板來瞧過兩回,竟在她病態的蒼白裏瞧出幾分比從前更加楚楚動人的韻味。

春娘想稱病拖延幾日,蘇老板卻說不成,人已經在梁王跟前遞了名,八月初十一早,王府就會派人來接,就安置在擴府新建的西苑瀾月堂。

阿朝早知躲不過去,可這話一出,全身的血液幾欲涼透,支撐著她的最後一根弦也徹底繃斷了。

眼見著就要撐不住,春娘眼疾手快地喚崖香將人扶進去,自己去送蘇老板出門。

兩個丫鬟將她扶上了床,淚眼汪汪地陪守在床邊。

“姑娘,天無絕人之路,興許梁王看重姑娘的美貌,比旁人多幾分疼惜呢。”

“是啊姑娘,您得想開點,養好自己的身子比什麽都強。”

阿朝面容慘白,沒有半點血色,襯得眼瞳像漆黑的深海,寂滅而空洞。

春娘將蘇老板送走,又遇到了上次那名車夫,車夫將她喊到一邊,悄悄給她傳了個信兒。

春娘一雙丹鳳眼瞬間亮了起來。

打定主意,轉頭便進了阿朝的屋子。

床上的姑娘像枯萎的花,往日娟媚旖旎的一張臉,像是被一點點抽走了生機。

春娘在她床邊坐下來,“芊眠,你若不願伺候梁王,眼下還有一個辦法。”

阿朝手腳冰涼,身子甚至是微微震顫的,良久才反應過來,迷惘地擡起頭。

春娘低聲道:“王府西苑是由梁王世子親自督辦,今夏才竣工的,裏裏外外都是世子在操持,我聽說,這梁王世子英俊瀟灑,性子驕侈,喜好聲色。”

卻只字未提車夫那一句——“世子酒後性情粗暴,床幃間好使鞭,尤喜破瓜之樂”。

阿朝聽到這話,原本死寂的杏眸仿若照進來一抹光亮,心裏燃起來一簇火苗,怔怔地看向春娘。

春娘越性一口氣說了:“你既不願伺候梁王,若能討得梁王世子的歡心,倒也不失為一條出路。”

梁王生辰當日,世子殷重玉定要在場主持大局,盡管這對父子皆好美色,但世子英俊風流,比起那一只腳踏進棺材又愛折騰人的老梁王定然好上太多。

銀簾歡喜道:“這麽說,姑娘便不用去伺候梁王了?”

崖香卻有些擔心:“姑娘是蘇老板送給梁王的美人,若是同世子牽扯不清,只怕梁王不會善罷甘休……”

聽到這話,阿朝眼裏那點光又黯淡了下去。

是啊,進了王府的瘦馬不安分,才進門就勾搭上了世子,梁王生性殘暴,還不知賜她個什麽死法呢。

春娘讓她不必擔心:“那車夫說,他父子二人時常互贈美人,你若有幸得了世子的青睞,叫他愛不釋手,梁王未必不肯放人。橫豎人也進了梁王府,歸他父子二人所有,不必擔心蘇老板的利益受損,如何抉擇,就看姑娘自己。”

阿朝泛白的嘴唇闔動,連日波瀾不興的眼眸微微泛著光,像溺水瀕死之人抓到一根浮木。

春娘看出她的心思,微笑道:“想好了嗎?想好了,便只管養好身子,等著迎接世子,其他的我來安排。”

聽春娘的描述,那位世子殿下亦非良人,未必就能讓她就此去危就安,但……只要不是梁王,那就還有希望。

她眼裏閃動著希冀的光,心頭的波動難以抑制,良久才啟唇說了一句:“好。”

春娘暗暗松口氣,擡頭吩咐兩個丫鬟:“還不過來伺候姑娘梳洗,整日這般憔悴像什麽樣子。”

姑娘有了好去處,兩個丫鬟也跟著高興,幹起活來面上都帶著笑。

對於春娘來說,重要的並不是姑娘伺候他們父子當中的哪一位,重要的是暫且寬姑娘的心,將人全須全尾地哄進王府再說。

玉姑既派了她們跟從,便沒有再回去的道理,她們的身家性命和榮華富貴早已綁在了一起,芊眠若能得貴人寵愛,她們也跟著得臉,若不得寵愛,做下人的也不會有什麽好下場。

委身世子也好,伺候梁王也罷,只要踏進梁王府的門,木已成舟,還怕人跑了不成。

八月初十轉瞬即至。

一頂錦蓬小轎擡進了王府西苑的角門,行了大約百步的距離,停在瀾月堂外的垂花門。

時近中秋,新建的府苑內一派橙黃橘綠的盛景,丹楓萬葉婲,□□千點,滿眼繁花嘉樹,耳邊流水淙淙。

府上早已安排了牽引,主仆四人跟著兩名長隨,沿著逶迤長廊一路向內。

壽宴就設在西苑拓建的扶風水榭,梁王世子殷重玉一早便過來安排,今日賓客雲集,可他沒想到連那眼高於頂、懶於應酬的當朝首輔也要來。

這幾年,他父子二人與內閣關系緊張,多少也是拜這位首輔大人所賜。

可那又如何?父王早年便有勤王之功,在皇帝即位後甚至主動上交兵權,而後又在繼統繼嗣之爭中力排眾議,讓皇帝生母以太後之禮入京,從此深得皇帝信任,成為唯一手握權柄還能留京的皇叔。

梁王府的地位,豈是外人能夠撼動的?

即便是他謝昶也不行。

可不論如何,來者不善。殷重玉偏頭吩咐身邊的侍從:“傳令下去,今日父王大壽,梁王府上下務必嚴加把守,警惕任何可疑人等進出,謝昶無事不登三寶殿,別讓他攪……”

話音未落,目光像是被什麽抓了一把,一抹蔻梢色的身影在瞳孔深處綻開,不覺間心跳竟漏了半拍。

那女子著一身青碧紗裙,身姿婀娜,腰若流素,蓮步款款。

走近了再看,細長的黛眉下是一雙清澈的杏眸,綴珠流蘇金鏈的面簾襯得半遮半掩的肌膚凝脂般雪白細膩,嬌靨如花,纖塵不染。

“這是何人?”殷重玉看得呆了,嗓音裏透著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興奮。

身旁的侍從低聲回稟:“聽說是揚州鹽商送來孝敬王爺的瘦馬。”

“揚州瘦馬……”

殷重玉口中喃喃咀嚼著這幾個字,不禁想到,若能在那纖細窈窕的妙人身上肆意馳騁,不知是何等銷魂滋味。

那廂長隨引著主仆四人步入庭院,卻沒想到與世子迎面撞上,趕忙躬身行禮。

阿朝本有此預料,也跟著朝殷重玉施了一禮。

殷重玉的目光在她身上黏纏許久,只覺得秋日蕭蕭苦雨一霎間淒惻盡退,取而代之的是江南煙雨般的清麗纏綿,便是那看不真切的小小櫻唇,都有一種繚亂心扉的蠱惑。

頭頂沈默許久,阿朝勉力保持著面上的平靜。

春娘慶幸她想開了,否則照幾日前的病癥,這會人恐怕已經形銷骨立了,如今雖未完全恢覆成在揚州的模樣,但也足以惑亂人心——看梁王世子的反應就知道了。

目光下移,春娘不由得眸光一滯。

那梁王世子腰間果然別著一根摻金線的皮質軟鞭,想來是隨身之物。

因著先前未曾透露,阿朝等人對這處細節都毫無察覺。

春娘不著痕跡地移開目光,跟著那兩名長隨繼續往瀾月堂的方向去。

一行人離開,殷重玉仍戀戀不舍地望著那妙人的背影,直到侍從提醒,這才回過神來。

侍從試探著笑問:“世子爺可是瞧上這姑娘了?”

殷重玉瞇眼摸了摸下巴,心裏已然有了主意。

臨近午宴,梁王府陸續來人。

殷重玉在扶風水榭內布置,梁王的幾位庶子與王府管家在門庭內外迎來送往。

梁王則坐於正堂一把太師椅上,紅光滿面地接受堂下賓客的慶賀,寬大的吉服繡五爪九蟒,是當朝最尊貴的親王才有的特權。

幾名官員說完準備好的壽辰賀詞,三五成群地站到一旁寒暄或說笑,正堂進進出出,一時好不熱鬧。

慢慢地人都約莫來齊了,賓客們也已做好前往水榭的準備,這時堂外倏忽靜默了一瞬。

人群中不知是誰率先說了一句“謝閣老有禮”,上首的梁王眼皮一抽,便見一道清峻挺拔的身影緩緩步入廊下。

眾人面面相覷,眼底盡是微妙的詫異,只知這兩位在前朝明爭暗鬥,這位獨來獨往的內閣首輔幾乎從不與人交際,今日這葫蘆裏不知賣的什麽藥。

還有些在朝中保持中立的官員,並不願意被當朝首輔發現自己與梁王府交集頗深,他們是見過謝昶的手段的,怎敢在此時冒頭,因而都不動聲色地躲到人群之後,隨著眾人一同躬身行禮。

謝昶身量頎長,跨進廳堂內的那一刻竟讓這富麗堂皇的王府正堂顯得逼仄起來。

他淡掃一圈:“諸位大人免禮。”

不似年輕人該有的張揚清越,他的嗓音冷靜低沈,不帶任何的情緒,刺進耳膜的一瞬如有寒霜般的凜冽,人後有幾名中低階官員甚至打了個寒顫。

梁王起身,目光分毫不差地落在面前這位年輕的新任首輔身上。

盡管日日在太和殿擡頭不見低頭見,梁王似乎還從未從這個角度看過他。

謝昶今日著一身佛頭青暗繡瑞獸紋的寬袖長袍,薄薄的日光覆上鋒芒畢露的眉眼,薄唇微抿,下頜淩厲,腰間革帶掐出勁窄腰身,舉手投足間有種孤松獨立的淡漠冷冽。

梁王歷經三朝,頭一回從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眉宇間看出一股睥睨天下的威懾力。

不過也是,人家現在貴為內閣首輔,可謂權傾朝野,早就不是幾年前那個清瘦文弱的少年了。

但不得不說,少年成長速度之快,幾乎是曠古爍今。

梁王收斂起眸中的異色,換回先前雍容含笑的態度,在聽到謝昶那句不鹹不淡的賀壽詞後也面不改色,“謝閣老日理萬機,今日撥冗而至,真教本王府邸蓬蓽生輝啊。”

謝昶不過淡笑一聲:“本官即便不來,梁王府也照樣蓬蓽生輝,高朋滿座。”

梁王也不惱,今日請他來,就是想讓這毛頭小子瞧瞧皇帝對他這個叔父是如何縱容,也讓他知道,梁王府在這京中地位是如何穩固,任何人想要侵-犯梁王府的利益,都是以卵擊石。

梁王位高權重,自然來者不懼,可那些附庸梁王的官員就未必了。

這位新上任的首輔大人面上就寫著不好相與,前往扶風水榭的一路上,每每無意間碰上那淡睨而來的視線,眾人都心虛惶恐地垂頭躲閃,生怕惹人註目。

謝昶倒不是刻意針對誰,朝中誰為梁王做事,他心裏都有一筆賬。

今日來,是另有要事。

他擡眼觀了觀天色,宿酈的差事也該辦完了。

不知是不是因為首輔親臨,水榭內推杯換盞顯得格外拘謹,直到鳳管鸞笙吹響,輕歌曼舞的姑娘們穿著薄紗彩裙上來,足踏盤鼓,水袖臨風,席間這才熱鬧起來。

世子殷重玉率先向梁王敬了一杯酒,隨後梁王的幾名庶子和席間賓客也陸續上前敬酒。

幾杯酒下肚,醉意和熱意在胸臆間交織蔓延,殷重玉腦海中揮之不去的都是那明晃晃的雪膚、不盈一握的細腰!

他整個人燥起來,哪還待得住!匆匆找了個借口離席。

梁王左擁右抱的也顧不上他,便讓人下去了。

酒酣之際,梁王餘光掃見席間那首輔大人在歌舞面前不為所動,一副冷清禁欲的模樣,心思一動,信手點了身邊最漂亮的姑娘上前伺候。

美人一見要伺候的是那位年輕英俊的內閣首輔,自然樂意之至,端著壺酒,扭著水蛇般的裊裊細腰便要攀上去。

謝昶黑眸低斂,屈起的指節松弛地叩在案幾上,目光垂落在緩緩移至近前的留仙裙擺,濃郁的胭脂香逼面而來。

面前的男人驀地笑了下。

美人微微一怔,心弦亦隨著這一笑微微地顫動。

直到那人眼眸微擡,方才那抹清淺的笑意猶在唇角未散,深濃的戾色卻在漆黑的瞳仁裏氤氳開來,有種讓人無處遁形的威壓。

那美人當即喉嚨一緊,不免想起京中官員私下對這位首輔的議論,那些她眼中堪稱天潢貴胄的大人物,提及他時都是一副噤若寒蟬的模樣。

今日是她頭一回離他這麽近。

不可否認,他的長相極度的俊美,比她見過的所有男人都要好看,何況他這樣年輕便已身居高位。

她似是不死心,又擡起頭,與那雙陰鷙犀利的黑眸對上,男人卻已經斂了笑意,眸光就如冰冷的利刃般,一寸寸地劃過人的肌膚。

渾身的血液仿佛在一瞬間凝固,她眼皮急跳了下,立刻亂了陣腳,甚至連手裏的酒壺都沒拿穩,“劈啪”一聲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席間靜默了一瞬,梁王恨鐵不成鋼地揮了揮手,“毛手毛腳,掃人興致,還不給本王拖出去!”

這幾年,他千方百計找尋謝昶的弱點,哪怕只是一樣,也足以讓他吃點教訓,恨只恨這人幾乎是個無懈可擊的,根本尋不到把柄。

梁王心情轉瞬就不好了,酒也喝得兇,很快添了醉意。

謝昶面上沒什麽情緒,面前的酒液用扳指內藏的銀針驗過,沒有問題,他慢慢喝了兩杯。

等到第三杯酒下肚,體內卻起了異樣的反應。

一種分明不屬於他的,恐慌、驚悸以及不明情緒的戰栗沖破築堤,在他的身體裏瘋狂蔓延開來。

謝昶的面色在一瞬間沈下,手中的青瓷茶盞重重磕在案幾上,杯底赫然一道裂痕。

作者有話說:

啊啊啊快去救老婆沖!!!!

這個是這麽設定的,平時吃飯喝水不會影響,但是如果難過啦,開心啦,疼啦,爽啦,反應就會比較強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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