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宸：卻不知美人對我之言，可還滿意？

萬古恒常的月色中, 靈氣若潮水般自天邊漫來。

山林裏初生的小鹿，擡起一雙濕漉漉的眼；枝頭垂下的嫩芽，泛著新翠的光澤。漸漸裸露出來的大地上, 跳動著一二條不知名的小魚。它們蹦跶著, 奮力地越回水中，在如水的月光之下泛著盈盈的波光。

所有的生命都生長得更為繁茂, 田裏的莊稼以最恰當的姿態成熟, 想來，若是他們加快速度播種，還能趕上下一趟的豐收。

洪荒開辟之初，天地間靈氣無窮無盡, 相應的，也有無數的奇珍異獸孕育而出，享受著此間清風朗月。

只是, 隨著靈氣的漸漸消耗，洪荒種族的代代更替，山海間多少靈獸跳上了書冊，成了上面的一幅畫。

浮黎負手而立，他一身道袍，袖口繡著白鶴青蓮。月色拂過他微垂的衣擺, 襯得那身姿遠勝天邊皎月。

他神情漠然，瞧著青鳥銜翠枝而過, 蠃魚自蒙水而出。待以聖人的目力瞧見小次山間的朱厭時, 又不覺輕輕蹙起了眉頭。

“真是麻煩。”

聖人語氣冷淡。他指尖凝光，似想降下雷霆將之抹殺。幽深的夜色倒映在那雙眸中, 泛著寂冷的色調。

冰冷的雷譴貫穿山脈, 透著極致的冷然。

白頭紅腳如同猿猴一般的獸揮動著雙手, 朝著那雷霆發出一聲巨大的吼聲。周圍的巖石紛紛墜落，整座山脈劇烈地顫栗著。

浮黎眼眸忽垂，一甩衣袖。

那雷霆便自朱厭身旁穿過，重重地砸在了平曠的大地上。還沒等它歡喜上片刻，又一只巨大的大手落下，將它強行抓了起來。

聖人的聲音厭煩極了：“不能殺，總能抓吧。”

傳說中一出現就會生出戰亂的朱厭：“？？”

當然，這次浮黎說什麽都不會放過它了。大概會和其他有著亂世之名的山海異獸們一起，被安置在某處吧。

比如說，有著鼎鼎大名的洪荒動物園？

不周山。

浩浩蕩蕩的陣法落在山脈之上，自一點而起，連成北鬥的星相。混沌的罡風從此而過，又在陣法的吞吐之下，化為純粹的靈氣。

紅花、白藕、青荷葉，三清的證道聖器漸漸於飛雪中融為一體，凈世白蓮輕輕巧巧地歪了歪花瓣，自然地落在了它該去的位置。

那些暴虐的氣息被其一一剔除而去，只留下蒙昧的一團。再借盤古斧之力，分清濁，定乾坤。

太清仰起首輕輕一嘆：“如此一來，往後的洪荒，想必會更加興盛吧。不知會瞧見多少久不現世的異獸奇果，以後倒是可以去尋尋。”

元始微微皺眉：“現今之世，到底不同往日。異獸若是過多..”

“今日之我們，也非昔日之我們。仲弟又何須煩惱？”太清安撫他道。

元始不語，半晌又道：“還是要管。”

太清對著他這個弟弟搖頭，又笑道：“好好好，要管要管。”

他又戲謔一句：“仲弟倒不妨給妖皇提上一兩句，我想想，按天庭的職務來說，抓這些山海異獸，守護洪荒的和平，也算是他做君主的分內之事。”

元始面無表情地看著他，眼眸危險極了。

太清熟練地退後了兩步，負手於後，擡頭望天：“今夜的月色真美啊——說起來，阿宸和通天去哪裏了來著？”

元始望著太清漠然不語，手指倒是在袖中掐算了起來。許久之後，他淡淡道：“大概，是去撈月亮了吧。”

“嗯？”太清微微垂眸，露出了一個頗有幾分微妙的神色，“也是哦。”

他慢吞吞道：“倒是忘了我那徒兒，還有我們的師侄了。”

明月皎皎，照徹人間。

子非魚從船邊越出，輕快地劃出一道銀色的軌跡，又浸沒入水中。慢慢地，有幾尾魚仿佛察覺到了什麽，快活地向著來者游去。

少女低下首來，自船邊捧起一尾銀色的魚，眼眸中似有些微的恍惚。魚兒親吻著她的指尖，又輕輕甩著尾巴，重新躍入無邊的水色蓮花之中。

她聽見了在宥的祈願，也看著他擡起首來，與她共同望著天上皎潔月色。

是啊，游子遠游多年，今朝終成夙願。又逢團圓之月，萬家燈火，當真是人間一大幸事。

少女彎了彎眸，眉眼飛揚，頗有三分恣意快活：“謝過師侄了。”

“這是師叔自己的造化，師侄在此，也不過是道聲恭喜罷了。”在宥莞爾一笑，心下松快幾分。

看樣子，當年撒下的彌天大謊還是有些價值的。至少它護著他小師叔平平安安地度過了來到這個世界最初的日子。

雖然但是，那些人真的好煩啊。唉，自己欠的債，哭著也要還啊_（:з」∠）_。

越來越多的人聽到動靜從船艙中走出，瞧見她與通天時，臉上綻開大大的歡喜：“師尊！小師叔！”

莫名停頓了一瞬之後，又是頗帶幾分緊張與悵然的：“玉宸小師叔！”

少女眉眼微攏，柔和極了：“嗯，我們來接你們回家。”

仿佛是發覺她與往日別無二樣，剛剛還縮了縮腦袋的人，又興奮了起來。

“我們看到道魔之爭的情景了，師尊你們好厲害！”

“不周山居然沒倒！我還以為以後再也看不到不周山了。後悔之前沒去好好瞧過。”

“師尊，我想摸摸盤古斧，行不行啊？”

“小師叔，實不相瞞，我也想..”

通天笑罵著：“行了行了，盤古斧現在不在我手上，有機會給你們挨個看看啊。”

“好耶！”眾人頓時歡呼起來。

聖人微微一頓，目光掠過這些師侄與徒弟，眉眼間充盈著驕傲之色：“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你們在昆侖修行多年，倒是沒有白費我這番教導。”

金靈莞爾：“哪能忘記呢？若是忘記了，豈不是枉費了這一身道法玄通？”

碧霄躍躍欲試：“其實也不是很難啦師尊，就是這船要是能再開快點好了。”

太乙聞言，憤怒地抗議一聲：“到底是哪裏不夠快啊？碧霄你給我說清楚！再快，再快就要出人命了啊。”

碧霄吐了吐舌頭，仰頭望天：“反正就是不夠快嘛。”

“你你你！看劍！”太乙擼起了袖子。

碧霄的手已然摸上了劍鞘：“呵，誰怕誰。”

通天：“..”

玉宸：“..”

總之，三秒之後，兩人又被定在了一旁，臉上表情耷拉下來，莫名顯得委屈極了。不知道為什麽，總覺得有那麽一點熟悉呢=。=

眾人歡歡喜喜地圍著通天和玉宸，多寶順勢接過了畫船的指揮權，引導著它轉了個方向，往歸程的方向駛去。

忽有一句穿插其中，令天地寂然一瞬：“那..玉宸師叔是要回去了嗎？”

玉宸微微一怔，看向人群中的菡芝仙。

她小心翼翼地擡起眼看她，眼眸中含著不舍與期盼。

通天一句「胡說」還沒能出口，就被玉宸輕輕拉住手掌。

他側眸看著少女，心跳下意識慢了一拍，有些沈甸甸的情緒覆上心頭，糟糕至極，難受至極，令那雙明亮的眼眸中也微微垂下幾縷淡淡的陰影。

如果，如果..

他真的能接受嗎？還是說，他會做出什麽，不可挽回之事呢？還沒等通天想明白，玉宸輕快的聲音便落入耳中。

“不回去哦。”

“真的嗎！”菡芝仙眼眸一亮。

玉宸將兩人相牽的雙手偷偷藏入袖中，小指輕輕勾著他的指尖，十分熟練地安撫著他：“嗯，突然覺得此間天地山清水秀，美人多情，實在是不舍得離去啊。”

她朝著眾人眨眼，眉眼微彎，忽而生出三分捉弄的情緒。

菡芝仙小臉通紅，無當拿扇子擋住了臉，雲中子重重地咳嗽兩聲..大家都低下了頭，看天看地就不看玉宸，大底是都覺得，他們是玉宸口中的「美人」。

通天：“..？”

聖人的目光瞬間犀利了起來。

他垂下眼眸，危險地看著玉宸，她悄悄偏過眼瞧他，眼眸溫柔至極，浸染著無邊月色，軟紅千丈。耳邊又傳來她煞有介事的聲音：

“是啊，承蒙美人厚愛，實在是不忍辜負。只好於此畫地為牢，打算過個生生世世..”

“師叔不必如此，我們是心甘情願的！”

“是啊是啊，實在不行您多來看看我們也行的。”

“我們也超級喜歡師叔的！”

少女眼眸含笑，捏了個幻術擋在眾人面前，悄然湊到通天耳畔，以只有他們兩人能聽到的聲音，軟聲細語：“卻不知美人對我之言，可還滿意？”

在不明所以的目光之中，通天的耳朵燙了起來。

他閉上眼，竭力壓抑著自己的心跳聲，沈沈地吐出一口氣。果斷擡手往幻術上添了幾筆。

確定他們二人的幻象能夠自主行動之後，他方低下頭來，冷笑著將少女拽入懷中，瞬間挪地而去。

動作非常之強勢，行動相當之果斷！

待離開畫船數裏之後，通天方挑著眉梢，低眸瞧去。

玉宸安安靜靜地靠在他懷中，如遠山含黛般的眉眼間流淌著淺淺的笑意。月色之下，她仰起的臉愈發朦朧幾分，縹緲如煙，仿佛一不小心就會從手中溜走。

通天的心情上上下下，起起伏伏。

本該是無所不能，以一劍縱橫天地的聖人，為何又偏在此刻，忐忑不安，患得患失？

玉宸瞧著他面上的神色，倏忽輕輕一嘆。

下一瞬，通天睜大了眼眸，神色空白一片。

她拽過他的衣襟，仰起首來，眼眸專註至極。有溫暖的氣息依稀拂過他唇畔，饋贈一個淺淺的吻。又輾轉描摹而過，幾般虔誠，幾般小心，平添人間幾許風流恣意。

縱然是高高在上，無情無欲的神佛，也要為此人間至樂，墜落紅塵，淪落為愛欲的囚徒。

更不必說，兩情相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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