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黎：你已經做得很好了，你真的做得很好了。

“無論疾病還是健康, 無論貧窮還是富有，你願意始終愛著一線生機，照顧祂, 尊重祂, 接納祂，永遠對祂忠貞不渝, 直至生命的盡頭嗎？”

通天微微仰首, 看著玉宸微垂的睫羽輕輕顫動，淺淺的星眸中蓄滿了風雪。她瞧了瞧他，又抿著唇，露出一個淺淺的笑。

“我願意。”他於心底回答, 停頓了一瞬，又道：“我們願意。”

貓貓擡起爪子碰了碰少女的手指，又輕輕按上自己的心口, 心疼地喵嗚了兩聲。

不要再笑了，好苦。

浮黎眉頭緊皺，望著白皙得愈發像個精致的人偶般的少女，心臟處似乎傳來隱約的鈍痛。他取了雲帕擦拭著她額上的冷汗，又放下墊子，讓她半靠在雲榻上。

倘若, 執拗下去的結果是入魔，棄道重修的下場卻會讓聖位動蕩, 乃至於心魔纏身, 修為盡失，最終淪為廢人。

他又如何敢輕易開口, 讓她放棄一線生機。

“阿宸。”

“哥哥, 我沒事。”抱著雪白貓貓的玉宸仰首看他, 乖巧地應了一聲。

“..”浮黎一言不發，繼續順著先前的動作為她梳理起經脈來，又著重觀察著她的神情，若發現半分不對，就把這個過程再放慢數倍。

玉宸半天沒有得到回應，側首瞧了瞧他，頗有三分驚奇：“哥哥信了？”

“嗯，信了。”浮黎眼都懶得擡一下。

她又笑了一聲，低下頭，看著露出無奈神情的通天喵。他微微搖頭，喵嗚了兩聲，仿佛在說：說謊。

嗯，中途又看了一眼浮黎，大概意思是：兩個都是。

玉宸笑得直不起腰。

浮黎被迫停了一下動作，轉過頭來陰惻惻地看了一眼罪魁禍首貓，方才側過身拍著小姑娘的背，把這道靈氣重新順下去。

兄長溫柔地威脅道：“再動就把貓丟出去。”

貓和小姑娘抱在一起，一齊點了點頭。

他這才滿意，繼續著療傷的過程。

等會兒，是不是有哪裏不對？

浮黎眉頭輕蹙，手下的動作慢了下來，微涼的視線著重落在貓身上，後者悄悄把身體往玉宸懷裏一縮，軟軟地叫了兩聲，十分無害的模樣。

過會再試探一下好了。他收回心思，面無表情地想著：現在還是算了，省得氣出事來。

玉宸抱著貓貓，心下長長地松了一口氣。通天老老實實地任她抱著，唯獨毛絨絨的尾巴照舊不甚習慣地動了動。

小姑娘的目光頓時為之吸引，擡眸好奇地瞧去。

唔，好整潔的一只貓啊！仿佛被人特意刷洗過一般，所有的絨毛都在閃閃發亮，摸上去的感覺又愈發舒適柔滑，軟乎乎的，讓人想埋在其中。

而那背後的尾巴上，竟，竟然綁上了一個小小的，明黃色的蝴蝶結。

玉宸瞧著通天喵，陷入了深深的沈思：就是說，在她睡覺的那段時間，通天到底經歷了些什麽啊？

她猶豫片刻之後，慢慢伸出手，似想碰上一碰。下一秒，尾巴偏開一寸，堪堪避開她圖謀不軌的手；她再接再厲伸手，通天便又警惕地錯開三分，就不讓她成功抓到:-D；

玉宸：“..”

她低頭看著通天，兩人對視一眼後，貓貓傲嬌地轉了個身，只留給她一個遺世獨立的背影。蝴蝶結跟著晃了晃，晃得人心癢難耐。

唉，玉宸遺憾地搖了搖頭。

對於妹妹不聽勸，執著於戲弄貓貓這件事，作為旁觀者的浮黎有六點想說。

“..”說完了_（:з」∠）_。

他深深地嘆上一聲，難得沒去管貓，而是喚了一聲「玉宸」。小姑娘緊張地擡起頭看他，兄長冷著臉開口道：“伸手。”

她下意識往後縮了一下，又止住自己逃跑的心，老老實實地伸出掌心，可憐地看著他：“能輕點嗎？”

哦，說錯了，還是在特別狡猾地求饒。

故而，浮黎看都沒看她，只在結束數個周期循環之後，在小姑娘戰戰兢兢的等待中，取出戒尺，往上一敲。

“唔。”她立刻縮回了手，睜開眼瞧去，紅了一片。

她心疼地吹了吹手心，又擡眸望著浮黎，委屈了一聲：“哥哥。”

貓貓聽到響動後立刻回轉過身來，一臉震驚地看著浮黎，又湊過來看了看她的手掌，愈發得震撼。

真，真打啊？

不然呢？

浮黎又瞧了一眼貓貓，忍住了想要出手的沖動。

很好，不裝了是吧。

他冷笑連連，面上卻是不露，轉而開口道：“若是在家中，阿宸，有我和兄長，還有師尊在，你便是想換道重修，也是可以的。”

玉宸一楞，本能地端坐在榻上，意識到浮黎要同她講些什麽。

“但是，你我既然能走到封神這一步，你對一線生機的執念，早就超出了我的預料。縱是強壓著你入輪回重修，也決然洗脫不了你身上的印記。”浮黎擡眼看她。

他擡起手，冰冷地往上一指：“更何況，如今之局，人為刀俎，你為魚肉。我們近日所行之事，怕是皆入他人耳目之中。”

浮黎說得坦蕩，顯然並不在乎。

畢竟，此事在他踏入幻境前便有所預料。

“哥哥。”玉宸怔怔地看著他。

浮黎站起身來，寬大的衣袖微攏，底下觸目驚心的血跡也愈發明顯。最為好潔的聖人低頭看了兩眼，眉間隱有陰影漫過，卻並非出於厭惡。

玉宸順著他的目光看去，下意識想動用法力，又在瞬息之間意識到，她調動不了一絲一毫的力量，哪怕是，一個小小的清潔術。

貓貓擔憂地看著她，下意識又叫了兩聲。

浮黎漠然地看了他一眼，又側首看向玉宸：“這是一場劫難，也是你的機會。”

浮黎：“阿宸，聖人的實力能解決這世上絕大多數的難題，會有無數的人出於各種目的來追隨你，但他們信奉的並非是你的道，而是力量，是高高在上的權柄，是世間最為寬敞的大道。”

“你所求一線生機。”他微微露出個諷笑，“誰都可以來聽你講課，誰都可以憑此踏上通天大道..”

他敏銳地註意到貓貓一瞬間的僵硬。

“這很好。”浮黎讚揚了一句。

玉宸卻隱隱不安起來，她咬著唇，茫然地喚道：“哥哥。”

浮黎微微泛起幾分心疼，他垂下眸，摸了摸小姑娘的頭，輕聲安慰道：“你已經做得很好了，你真的做得很好了。”

“縱使是我，也未必能在這條路上，做得比你更好。”

他嘆息著，又抱了抱她，目光與通天對視一眼。貓貓僵硬著身軀，不敢置信地望著他。

浮黎繼續往下講：“多寶、金靈、龜靈、無當、三霄、趙公明..”

他一個一個地數著，誰也沒有被漏掉，誰也沒有被遺忘。

闡教的玉清聖人，對截教向來都是了如指掌。若非如此，封神怎會輸得這般慘烈，竟能令一大教生生消亡於洪荒之中。後來之人，只能憑借只言片語，去追溯往昔，去一窺真面。

也因為，他妹妹從未對他設防；而他，更不會讓任何大奸大惡之人爬上她親傳弟子之位。

浮黎凝視著玉宸。

這一顆無暇的赤子之心，如果註定要在紅塵裏翻滾一遭，為人踐踏為人鄙棄，也絕不會交給那些敗類人渣。

他會親自動手。

“哥哥，你..”她顯然意識到了什麽，震驚地望著他，手微微顫著，抓住了他的手，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浮黎沒有躲，他看著玉宸，微微一笑：“你身邊的人，能夠留在你身邊的人，我都瞧過了。也許有許多人是貪戀你的權勢與力量，但他們不是。”

“你的弟子們很愛你。”他看著少女愈發奪目耀眼的面容，沈默著，強行壓下將她占為己有、藏之高閣的沖動。

當然，我是最愛你的。

這就不必說出來了，否則，也許他能欣賞一只突然炸毛的貓？

浮黎漫不經心地想著，突兀地笑了一聲。

“但這還不夠，玉宸。”他幽幽地嘆息，“若你並非聖人，就不會有那麽多的人遠道而來，不惜一切代價向你求道。因此，你不會遇見他們。或者說，你不會遇到絕大多數人。”

玉宸恍然明悟，明了了他未盡之言。

她松開了抓著他的手，眼眸微垂，心上泛起愈發覆雜的情緒。後者為此微微遺憾地嘆上一聲，動了動手指，又放下了。

玉宸平靜地擡起首，目光波瀾不驚：“兄長是想看我在一無所有之時，又能走到哪一步嗎？會有多少人追隨我，不為名不為利，純粹為吾道而來？”

“是。”浮黎點了點頭。

他道：“你這次還留有一些法力，下次，祂大概再也不會這麽好心。阿宸，你選擇的道途確實最為適合你，但是，這是一條絕路。”

通天驟然擡眸。

浮黎便直視著他，一字一頓：“當然，也許你遇到了另一個，同你一樣喜歡往絕路上走的人，但，絕路就是絕路。就算有兩個人在走，它也是一條絕路。既然是絕路，便絕不會留給你回頭彌補的機會。”

玉宸起身行禮，恭敬地垂下首：“兄長可還有什麽授我之言？”

浮黎看著玉宸，壓下心中隱痛，平心靜氣道：“所謂「知其不可而為之」，人們往往稱頌他們的壯舉，為己道奉獻一生，甚至不惜殞命，也要完成自己的事業。可是為兄每每讀之，看不到後面的壯烈與燦爛，只反覆重溫著兩個字。”

“不可。”

浮黎瞧著一人一貓，淡聲開口：“玉宸，為兄此生從無所求，只向你求一事。”

玉宸微微擡首，目光中似有半分的怔然。

時光悄然，歲月悠悠。他們心知肚明。

“活著。”

浮黎閉上了眼，不願再看。

否則，他還真怕自己忍不住，做出些殺貓奪魚的惡事來。

“就算你跌落聖位，一身狼狽，也要從深淵底下，給為兄活著回來。”他轉身面向昆侖的長夜，微微伸出手，采擷下一枝初開的桃花，又俯下身來，耐心地替她簪在鬢邊。

他輕輕道：“我要你活著。”

否則，我便讓他們通通去死。

“你會做到的，對嗎？”浮黎俯身低語，仿佛極盡了畢生的溫柔。

這溫柔，倘若予了一人，那便終生，只予一人。

玉宸沈默了一瞬，對上他的目光：“我會。”

浮黎終是笑了起來，輕輕撫了撫少女的臉，緩聲道：“我記住了。”

“這一次，不準騙我。”

作者有話說：

完了我果然不會寫掉馬的高光情節，以及修羅場……【點煙】

玉宸和通天都是直接被看出來了，對，我記得最先是元始抓了玉宸，然後浮黎兩眼看透貓貓的本質】

可惡，這些玉清是怎麽回事【指指點點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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