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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幹戈寥落四周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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鴻鈞:貧道不日將前去太初界,你們有誰願與貧道一同前往?

鶴引的信啟程時, 太清仍然身處在命運法則構建的幻境之中。

他凝神望著眼前形如飛絮般流動的迷霧,眼底閃過幾分奇異的色彩,又在諸般景象幻化而出時, 化為微微的凝重。

洪荒的命數, 似乎一直與星辰有著莫測的聯系。

推演玉宸下落時通天的所見,周天星辰對天數的啟示, 又及此時此刻, 由玉宸運轉命運法則而開啟的浩瀚星海。

“也許,阿宸能夠來到此界,也有它們的幫助呢。”太清似有所悟,眸中倏忽掠過一縷微沈的光, 又微微一笑,若無其事地將註意力投到身前之景上。

畢竟,想那些事情, 還為時過早啊。

他自然地借長袖攏住了手掌,遂凝神掐算,叩問前因。

隨著太清的舉止,剛才還雜亂無章的畫面,漸漸規整起來,那些相互交織著的、冗雜無序的抽象線條, 從紛雜中抽離出來,為他展現命運最本質的面貌。

巫妖之戰的未來, 是怎麽樣的呢?

聖人微微出神地望去, 思緒又隨之一斷。

好像有無數團耀眼的火,自天上墜落, 刺人眼目。它令白日肆意地擴張祂的領土, 統率著時間與空間, 漫長得仿佛沒有盡頭。

洪荒生靈的悲歡並不相通,此時又難得統一成徹骨的哀鳴。

人人像是被扼住了咽喉一般,只能吐出一兩聲淒切,便又被強制地停滯了歌喉。

一切都是默然無聲,只在太清眼中,又比一切聲音更震撼人心。

崇尚無為的聖人微闔眼眸,眸色淺淡,透著亙古未改的漠然。好似波瀾未驚,只帶起一分隱約的悵惘,獨自在心上沈吟。

他隔岸觀火,神色淡淡。

漸漸地,畫面開始轉變,原先嚴絲合縫的天穹漏了一個大口子,滔天的水傾覆而下,漫過了洶湧的火焰,又伴著無盡的紛爭的雷霆。

天地驟然興起的憤怒,與其間生靈惶然的姿態交織在一起,無端顯得恐怖三分。

於是絕望又換了一番面貌,以嶄新的姿態粉墨登場。古老的神話在此時此刻無聲上演,像是啟示,又像是終焉。

無可挽回,無從避免。

是這樣的嗎?

太清未置可否,靜默地審視著這一切。

交織的命數在聖人的目光下沈默了幾許,紛紛散開,又轉而聚攏,編織出更多更華麗的篇章。極盡巧思,妙不可言,像是被天地期待已久的戲劇。

而始終不改的,是結局。

太清修長的手指微微按上右手,眼眸微垂,輕輕地嘆了一聲。

高居於天穹的星辰安靜地陪伴著他,在深邃的天幕中,流溢著淡淡的光。那光細細碎碎地落下來,拂過他凜雪似的發,與愈發淡漠的眼眸。

它們輕柔得像一場夢,又在落至他掌心時,泛起微微的暖意。

“阿宸啊。”太清垂眸嘆息,目光緘默無聲,“如何為你留住它,也為我們,留下這樣一個世界呢。”

他那一聲嘆息,像是細雪一般消融在日光之下,沒有什麽重量地跌墜在地上。只需輕輕地拂一拂袖子,也便無影無蹤了。

而鴻鈞凝視著他兩位弟子時,那隱含無奈的一絲嘆息,亦是被拂之一旁,暫時顧不上了。

亭臺遠闊,素琴拂塵。

沈墨色的案幾上方,早已端正地擺上了一應茶具,又尋出了一兩蒲團,姑且做了招待之用。

雖然道祖目前,也許仍不想見他的兩位弟子。

瑤池拉著昊天的手,偷偷從假山後探出頭去,想要瞧瞧眼下情況,又被後者趕緊給拉了回去。

太上淡淡地朝他們的方向望了一眼,沒有說些什麽;浮黎眉宇微蹙,眼底微涼,卻也沈默不言地坐著。

他打量了素琴許久,此時微垂下眸,長指輕輕按上琴弦,任其蹦出一個單調的音節。

琴聲琤然,若漱玉鳴泉,卻令浮黎陡然恍惚了一瞬,臉色愈發難言起來。

太上轉而瞥了他一眼,隱約覺察到浮黎尚有心事,卻不同於先前那件。

若教他說來,妹妹若當真是單純的心有所屬,怕是第一個發瘋的,還是他這位現在瞧著平靜無事的仲弟。

那麽,是什麽事呢?

是什麽事情,足以蓋過聖人的偏執,令瘋狂陡然冷卻至冰點呢。

太上不知道,卻也不妨礙他去猜。

待他瞧著鴻鈞的身影漸漸走近,瞧著給他們傳道受業的師尊皺起了眉頭,平靜無波的面容上浮現一絲嘆惋時,便似乎捕捉到了一絲痕跡。

太上緩緩起身行禮,低掩下眸中思慮的跡象。

鴻鈞在不遠處站定,衣袂緩緩垂至腳下,像流雲一般漫過玉石長階,倏忽令四周悄然。

退至亭閣遠處的瑤池和昊天下意識屏住了呼吸,微垂眼眸,肅立一旁。

“為什麽還要再回來呢?”鴻鈞望著浮黎,頗為無奈地開口道。

浮黎垂下眸子,平靜道:“師尊,那是我的妹妹。”

浮黎聲音微涼,透著霜雪覆蓋的冷意,慢慢浸透每一個字詞:“我一點一點守著她長大,看著她順著我所有的心意與願望,長成如今的模樣,又眼睜睜望著她與我漸行漸遠,乃至於今日,音訊全無。師尊,我放不下。”

太上無言地望了他一眼。

鴻鈞淡淡地望著他:“放不下,又如何?”

浮黎眼眸沈郁,沈默了一瞬,覆而道:“我不是一位好的兄長,總是忍不住逾越兄妹的界限,過度地幹預她的人生。但無論如何,我都要帶玉宸回來。她不能永遠留在異域。”

浮黎攏在袖中的手指攥得發白,目光又格外偏執地回望著鴻鈞,令自己深信不疑地重覆道:“她應該回家!”

太上斂了斂衣袖,冷靜地接口道:“唯有此間洪荒,方孕育我們三人。故土、師友、大道,由不得她偏安一隅,以為太平無憂。玉宸心結未消,我們可以等,卻不能等上一世。”

太上眸光微收,垂首向他行禮:“所以,師尊,她在哪裏呢?我們的妹妹,在哪裏呢?”

鴻鈞眉目間聚攏了一層凝沈之色,殊為覆雜地望著他兩位徒弟,他正待開口,又隱有所覺般,側過了頭。

“啊,好巧。”

隨著一道頗為不合時宜的聲音插入其間,鴻鈞目光所及中,太一一襲白衣,袍裾微垂,攜了三寸春日入懷,不急不緩地往亭臺走來。

確實少有人能將白衣穿得如他一般耀眼,以至於天地間的光芒皆不由為之聚攏。死而覆生,轉世還魂,誰又能知曉這其中,有沒有洪荒對他的偏愛呢。

至少,這天地初開時無暇的北辰,願以一切代價,照亮他歸來的路。

浮黎瞥了他一眼,忍不住蹙了蹙眉,蒼白的指尖微微合攏,構建成法術雛形,又在想起什麽時,頓了一瞬,將之不聲不響地散去。

鴻鈞眉目不動,靜靜地望著他:“本尊以為,東皇尚在禁足期間?”

太一已至近前,聞言揚起一個笑容,燦爛無匹。他無視了對面兩位聖人冷淡的視線,認真道:“沒辦法呀,我也挺想知道,吾友去了何處呢?”

太上微微挑眉,望著毫無求生欲的太一,第一萬零一次思考著同一個問題:阿宸到底怎麽和他交上朋友的?

這中間真的沒有什麽問題嗎?

浮黎顯然和他有一樣的想法,偏又顧忌著雙方共同的目的,暫時按捺下了動手的心思,只是目光愈發得冷冽,像是極夜籠罩下的萬頃冰原。

若是換個時間場地,怕是這兩人又要做過一場。

不過,這對於鴻鈞而言,卻又是一場不必要的麻煩了。

鴻鈞擡眸掃過在場諸人,神色中微微透出幾分奇異的色彩。他一貫漠然的眸中浸潤著微淺的笑意,又在轉瞬之間,消弭不見。

他浩瀚的神識向外延伸而去,重新打量了一遍亭臺,又或者說,將整個紫霄宮裏裏外外端詳了一遍,連同過往的億萬萬年歲,一同欣賞了一場,轉而付之一笑。

鴻鈞從容不迫地開口道:“好。”

浮黎心頭微悸,微微驚異地望向他,卻見鴻鈞正似笑非笑地註視著他:“既然你們都在這,倒也無需貧道一一解釋。”

鴻鈞慢聲道:“貧道不日將前去太初界,你們有誰願與貧道一同前往?”

隨口丟下一句話後,鴻鈞也懶得去管身後三人的反應,順著亭臺往裏走去。

他微微垂下眸,手指於虛空中輕點。

無形的禁制展開的瞬息,之前頹敗在庭院中的蓮花微微顫著,像是被喚醒了一般,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在此間覆蘇。

似潑墨入畫,細筆勾勒,重新被註入生機的墨蓮微微舒展開花瓣,依偎在蓮池之中。水色微漾,清澈得足以見底,游魚一掠而過,尾部蕩開款款的波瀾。

再往遠處瞧去,那抹繁華至荼蘼的景象徹底湮滅開來,又在毀滅之中,肆意地綻放開新的生機。

鴻鈞就站在這幅畫面之前,神情自若,又微微帶著點笑意。

也許是做了太久的道祖,此時卻也不妨重新做一做鴻鈞,有何不可呢?

那麽,問題又來了。

這麽長時間了,他家小徒弟有沒有想過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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