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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蓬舟吹取三山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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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清:我自無為,何人敢犯?

“人族自誕生之初, 無需苦修悟道,生即擁有道體。族群未至千載,而驚才絕艷之輩屢現, 其修為最高者已至金仙之境, 待逢機遇,即可突破……”

女媧垂眸註視著水中自己的倒影, 慢悠悠地甩了下蛇尾, 碧綠的眸子半闔不闔,微斂的眸光淡漠疏離。

“天地何其不公。”

她話鋒一轉,又帶上幾分難以言喻的悲涼,自眸中暈散開一抹深色:“然, 人族壽命苦短,非修行不可超脫於世,反受世間諸般苦厄, 生老病死,悲歡離合,皆為天數所定。”

白發的道尊端坐於席上,目光無悲無喜地望向遠處。

女媧安靜了一會兒,望著遠處來來往往、井然有序的景象:“我有時候會懷疑,是當初的我的確想要創造一個得天獨厚的種族, 還是這方天地借了我的手,讓祂為之鐘愛的生靈誕生在世間。”

“師妹是人族的聖母。”

太清平視前方, 語氣平淡道。

他的目光遙遙掠過此間數裏, 見粗布獸衣之人來往匆匆,耕作紡織井然有序, 苦澀清冽的藥香隱約傳來, 竟也似和諧地融入其中, 看不出半分突兀。

風動樹影,散落碎金般的流光,躍動過他蒼寂的發,仿若歲月祥和,未有災禍。

“無汝,便無人族。”

女媧神色莫名,側首瞥了太清一眼。她沒有再說什麽,曳地的裙擺微微漾起,便重新幻化了雙腿,赤足踏於地上。

古老的,厚實的大地包容著萬物,溫柔地承載著她的腳步。

她發髻中別著孩童精心采來的茶花,神色悲憫而慈和,又噙著一抹柔和的笑,自若地踏足於族落之間。

瘟疫延緩了它的步伐,在她的腳步下遲疑、退卻。那抹淡淡的藥香又盛上幾分,徘徊徜徉在生死之側。

至少此時此刻,她像極了舊日傳說裏歌頌的那位造化神祇,有感天地寂寥,而依照自己的形體,創造了一個新的種族。

太清微不可查地嘆了一聲。

他慢吞吞地掏出紫金葫蘆,信手取了幾枚丹藥,便隨意地將之擲入流水之中。丹藥遇水便融,藥力散入水中,隨河流擴散而去。

道尊掐算幾分,確保無誤後收了葫蘆,背手行於溪畔。

倏忽,太清眉梢微動,遠遠望去。

句芒一身淡青長袍,捧著一束扡插的枝條,側坐在白虎背上。白虎輾轉騰挪之間,幾步便踏入人族境內。

初開靈智的猛獸溫順地低下頭,任由翠發的青年安撫他的脊背,轉而穩穩地自他身上邁下。

似是察覺到太清的目光,句芒輕斂廣袖,頷首行禮。

木之祖巫拂袖落於雲層之上,於族地附近催發起靈木,澄碧的光芒流轉之間,遍地的樹木愈發蔥蘢,削減了幾分枯黃的病容。

瑩瑩的光華拂過山水田壟,便見綠意繞枝,草木生發,愈覺盎然生機。

族地附近的人漸漸聚攏在他下方,遙遙註視著草木蔓發,春茂青山之景。

他們口中喃喃地祈誦,神情敬畏地望著造化之景,臉上漸漸煥發起對未來的希望與期待。

“春神嗎?”

太清若有所思,瞧著句芒漫行於雲端之上。雲海霧氣翻湧,使得青年身姿半隱半現,只見他手中碧枝流墜著盈盈的清輝,無聲融入大地之中,催動著此間生機。

那抹光輝落至聖人足前,又蔓生開爛漫的花朵,純白的一片,無聲地綻放。

女媧腳步微頓,與之遙遙對視一眼。

聖人以指輕點額頭,同他見禮,湘色袖袍垂墜一寸,露出一截皓腕。女媧微舒眉睫,碧色眼眸微柔,覆而露出一個真切的笑容。

太清收回了視線,他起身攏了攏鶴氅,沿著小徑行去。

一路上,偶爾逢上一兩尋藥的孩童。道尊偏首瞥了半眼,眉目微攏,出言指點一二,不待回應,繼續慢慢地往下走著。

山路盡頭,玄都拱手而立,垂眸等待著太清。

他瞧了眼弟子,蹙起的眉微展,朝他招了招手:“那邊的情況如何?”

“弟子瞧過醫師們施用的藥方,中規中矩,無甚過錯。”玄都恭聲答道,“然而染疾之人至今纏綿病榻,神志渾噩不清。若是情況再惡化下去……”

太清微微搖頭:“師妹既已出手,瘟疫不會繼續蔓延下去,只不過這些人,能救便救,熬不過去,便是命數已定。”

玄都躊躇片刻,仍是不由問道:“師尊先前言其為天意,可天地厚愛人族至此,又為何要降下災禍?”

太清望著玄都,微微一嘆:“凡事因果相依,越是得盡天地厚愛,越是要承受相應的劫數。福兮禍之所伏,禍兮福之所倚。是以,得偏愛不足以為樂,被忽視不足以為怨。”

“非歷經千災萬劫,人族難以立足洪荒。”他語氣淡淡地道,“現在尚且有吾等庇佑,待往後,神祇不再臨世,人族又當如何?”

玄都靜默不語。

太清嘆息道:“生於洪荒,幸或不幸,第一樣要學的,便是去爭命。”

他輕輕撫過弟子的發,掌心微冷,一如他淡然的目光:“學不會的,便會死;學的會的,也未必能活。只不過生在此間,總要去爭上一爭。”

玄都怔了怔:“清靜無為……”

他方出口,又在下一瞬反應過來。

“哪能真的無為呢?”

太清瞧了瞧徒弟,笑著反問道:“縱然是為師,最初也要學著如何去活,從而護著你兩位師叔順利化形。所幸父神在昆侖留了陣法,否則按三清化形入道的速度,未必不會淪為他人口中之食,任人宰割。”

太清:“為師如今敢言一句清靜無為,也不過是仗著這世間再無人可欺辱三清。我自無為,何人敢犯?”

玄都心頭震動,下意識望向太清。

道尊神色淡淡,兀自將蒼雪背負於肩胛,目光又遙遙地落向遠處。他唇邊倏忽勾起一抹淺淡的笑意,似春風過境,萬物覆蘇。

“來了啊。”

鶴引是部落裏少有的年輕醫師。

人族傳承不久,草藥知識除卻寥寥可數的記載,多是通過口耳相傳的方式流傳下來,甚至大多知識未經過整理檢驗,但憑醫者經驗行事。因而醫師年齡愈長,愈精通此道。

但他卻不同。

並非人人一眼便可瞧出用藥的分量多少,在前人遺留的只言片語上推演出新的方子,亦非人人皆敢大膽行事,以身試藥,甚至借著感染疾病的方式,來研究病癥的發展趨勢。

鶴引幾番折騰,成功把自己送進了隔離區,從此樂此不疲地研究起瘟疫來。

一如往常,病到骨瘦如柴的青年支棱著將自己從木板上撐起,借著兩根木頭支架挪移兩步,氣喘籲籲地坐在草藥前,繼續冥思苦想。

“昨天試驗了這一種法子,成效不甚明顯,第一百零二次失敗。”

他拿著石刻,數了數墻壁上的刻痕,又往上淺淺地畫了一條痕跡。齏粉隨著石刻的劃動簌簌地落下,記錄著此次試驗的經過。

將近正午,院落的門扉又被孩童清脆地敲響:“鶴引哥哥,今天的草藥放在院落外面啦。”

鶴引側首望去,揚聲應了一句:“麻煩你了,回去之後記得洗手。”

孩童認真地應下,又輕快地跑開了。

鶴引不由笑了聲,身上的病痛稍減。他正待回頭煮起一劑藥方,動作又倏忽頓住。

鶴引神色微凜,慢慢擡首望去。

窗扉前的日光偏移了一寸,輕緩地自來者的鬢邊拂過,隱約可見幾分流連之意,像是不舍離去。

雲霧半遮了她的面容,僅僅露出一雙明亮璀璨的星眸。卻令人恍惚失神,只覺室內驟明,而其美好得不似人間之景。

月白雲裳的仙人,緩緩向他走來,像是落入此間的夢,無聲無息地映入他眸底,幾乎不忍去驚動半分。

鶴引下意識屏住呼吸,神色怔怔地望著少女。玉宸從容地環視了一圈屋舍,目光又停駐在刻痕之上,從頭到尾慢慢地往下看。

“知母寒潤,止治實火。”

“主消渴熱中,除邪氣肢體浮腫,下水,補不足,益氣。”

“甘草調和。”

“有清熱解毒之效,調和某些藥物的烈性。”

“呃……”玉宸靜靜地看完,不言不語。

她只伸手將一冊卷籍放於桌上,又信手放下了一瓶丹藥,淡淡道:“或可解此疫疾。”

鶴引努力了幾次,用力掐上自己手上穴位,方出言道:“不知仙長——”

玉宸回眸望他,指尖微擡,清澈的靈光落於鶴引身上,舒緩了連綿不絕的病痛。

多日來僅憑意志支撐,不至於猝然昏睡的青年恍惚地眨了眨眼,下一秒便丟失了少女的蹤跡。

“是夢嗎?”鶴引茫然地撓了撓頭。

他不覺起身追尋而去,又渺無仙人蹤跡。仿若飄飄乎一場大夢,回首已無半分痕跡。他只得怔然地回到原處,目光似被什麽吸引,輕輕地落至案幾上。

厚實的卷籍安靜地臥於桌上,只待一雙手將它輕輕翻閱。

鶴引猶豫了一瞬,選擇聽從自己的直覺,試探著翻開一頁書卷。他瞧了瞧上面的文字,神色愈發怔忪。

扉頁上的神文溢出淡淡的微光,粲然奪目,待其翻動書冊,又漸漸收攏了光芒,露出其上的字跡。

那本應是題著書者名姓的地方,此刻卻顯現出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兩個字:

“鶴引。”

被意外砸昏頭的青年神情茫然,盯著卷籍看了好一會兒,方喃喃地吐出一句話來:

“果然,是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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