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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長恨此身非我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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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宸:這萬萬年的兄妹情誼,她終究是沒能看清。

該趕的, 該散的,都走了個幹凈。

多寶應通天之令,走入谷中山莊時, 菡芝仙正伏在雲霄膝頭, 小姑娘哭得難過,時不時地抽噎幾下, 一手又不由拽著雲霄纖白的衣角。女修半闔眼眸, 一側攏於陰影之下,看不分明。

紫色的花海連綿至山莊之外,隨風搖曳著。道人撥開花枝,踏過外界那層幻境, 徑自入內。

雲霄並未起身,只朝他微微頷首。她一手撫著菡芝仙的長發,眼眸沈靜幾分。

事情既已至此, 出事的又是與她攸關的至親,自然,這靜修之令也暫且中止了。多寶端詳她幾分,那一句「福禍相依」,覆被咽了下去。

清風朗月般的道人,尚未道明來意, 早有準備的雲霄已將陣圖遞上。她又望了菡芝仙一眼,意味不明地道:“想來以大師兄高才, 不必我多言了。”

多寶也不多顧及, 當著她的面打開陣圖審視一番,又合攏了卷軸。

“師妹安心靜待即可。”

道人踱出幾步, 覆而回頭:“這件事總歸會有個交代。”

“但願及時。”雲霄擡眸看他, 眼眸深邃, 是未曾展露在菡芝面前的沈沈色調,“我只有這麽兩個妹妹。”

她語調很輕。

多寶卻凝了神色,臉上是風霜雨雪洗練過的堅毅與從容,他定定地看了雲霄一眼,灑然一笑:“師妹放心,這天,還沒塌呢。”

玉虛峰後山。

通天擡手輕輕敲著桌案,眸中似有幽光沈墜,另一手仍按壓在碧葉上。元始神色淡淡,身前茶水已經涼了一半。

太清執著拂塵緩緩走來時,便見兩位弟弟一個比一個心神不定,偏生能強迫自己穩穩地坐著。

通天下意識起身,喊道:“大兄。”

元始神色肅然:“兄長。”

太清眼眸微挑,視線在兩人之間逡巡片刻,又停留在通天攥緊的葉片上,收回視線,他頗為玩味地一笑:“這回怎麽沒吵起來?”

然後便聽見自家幼弟頗為生氣地喊了他一聲哥。

太清道尊隨手揉亂了通天的長發,又在他發作之前,運起術法,重新為他束發戴冠。他的動作帶著慣常的漫不經心,又有幾分說不出的安撫意味在裏頭。

頂著元始冷若寒霜的死亡視線,他略顯遺憾地嘆了口氣,沒有繼續動手動腳。

元始忍了很久,到底沒吐出那句「胡鬧」。

長幼有序,所以不能打。

長幼有序……來人啊,給吾換個兄長啊摔。

這一打岔,元始心頭積攢的慍怒莫名平覆了些許。

太清瞧著通天的神色也稍稍舒緩幾分,眉間戾氣亦散去許多。這才正了正神色,擡眸看向元始:“我掐算不出情況,便來看看你們。”

他一手仍攬著通天,不動聲色地替他揉了揉眉心攢簇。

幼弟露出三分疲憊的模樣,幹脆利落地往他懷裏蹭了蹭,仿佛自己還是只軟乎乎的氣團子。他神色懨懨:“大兄,我連阿宸都找不到。”

元始沈默地捏碎了手中茶盞,偏過頭不去看他坐無坐相、站無站相的弟弟。

太清低眸問道:“人可都無恙?”

通天點了點頭,又慢慢地搖了搖頭,他眸色微涼:“我只能大概確定她們性命無憂,而這點感應也是明明滅滅。”

“元始也是?”太清覆而問道。

元始闔目不語,半晌才面無表情地回上一句:“太乙約莫無礙。”

這個「約莫」就很微妙了。

太清了然,又順手揉了揉幼弟的頭發,接觸到兩道意味不同的目光後,他仍是一副從容不迫的模樣。

他低頭問通天:“可還有什麽法子?”

通天蹙眉:“我已喚多寶去找雲霄尋陣圖了。想來,該是有份留存在她手上的。”

“二哥已經查遍了陣法原處的位置,未見什麽異常。”他又朝元始望了一眼,“那或許是陣法的運行過程中,出了什麽差錯。”

元始眼眸冷淡,聞言仍是給面子地微微頷首。

“我親手教出的徒弟,我自己明白。況且她們姐妹三人於陣法一道天資獨具。這個幻陣,修修補補也不是一次二次,不至於混淆什麽參數變量。我只擔憂,她們低估了陣法運作過程中念力的侵蝕……便如那誅仙四劍一般。”通天說到此處,不由一頓。

太清輕輕拍著他的背,通天眼眸微閃,又從先前的悵惘中脫離出來。

“昔日道魔量劫,師尊與魔祖一戰,幾乎崩碎西方主要靈脈,生靈塗炭不說,作為殺伐至寶的誅仙四劍,亦承載了眾生惡念,怨魂不消,境界隨之跌落。”他隨口提了一句前塵往事,又道,“由此,我懷疑在這小千世界陣法的運轉過程中,亦聚集了幾分念力。”

“念力不消,久而生亂。”通天沈吟許久,給出了初步推斷。

元始皺起眉頭,冰雪凝成的容顏染上幾分沈郁之色:“但這昆侖玄境,豈會聚起過多執妄?”

又怎麽會,無人感受到絲毫變故。

甚至包括三位道尊在內。

不可思議。

絕無可能。

他眼眸暗沈,萬載的寒冰冷到徹骨,又不及那一瞬間他心底的涼意。

太清斂目沈思,通天微怔,不由拽住長兄的衣袍,迎上他的視線,卻又吐不出半個字。

太清被暫且打斷了思緒,也未開口,他只小心地將幼弟擁得緊上幾分,以廣袖作了屏障,掩下了通天洞察天地的眼眸。

一寸一寸地抹掉了眼底多餘的情感,太清道尊神色淡漠地望向玉清,似玉石雕琢的神像:“元始,慎思。”

那聲音太冷,冷得通天本能地一顫,想擡眸看向兄長,雙眼又被他不容抗拒地捂住。

元始一頓,低頭道:“是……長兄。”

世人皆說,太上忘情,無為真法。

那又緣何,生了這三千丈白發?

通天想,難道他的兄長,不該是這世上最溫柔的人嗎?

玉宸想,為什麽這份溫柔,永遠都留不住呢?

她半跪在幻境之間,漫天的黃沙中,只以三寸桃夭支撐著微薄之軀。透過天地染上的血色,嗚咽著是誰家不歸的魂靈。

少女眼眸微沈,墨色長發垂墜一地,映照著她此刻蒼白如紙的容顏。秉著一腔執妄,她折卻黃沙的方向,極力想看清對面之人的面容。

千千萬萬年的相守相伴,彼此的容顏早已被描繪入魂魄,滲入骨髓三分。可她仍然像是從未看清過她的至親。

九曲黃河陣萬裏的風沙迷了她的視線,讓她再也看不真切。

過往像是被風沙席卷過的荒原,沈重的寂滅的被挽留,輕靈的鮮活的被奪取,如同經年的一場大夢,到了夢醒的時候。

白鶴童子執起玉如意的手不帶半分遲疑,她怔怔地看著瓊霄身死道消,碧霄隨之應劫。而她伸出的手並未觸及真實。揚起的萬千術法劍勢,沒有一道能攔下三寶玉如意的墜落。

紅花白藕青荷葉,扁拐如意青萍劍。

而這一切湮滅,又緩緩在她眼前拉開新的序幕。

周而覆始,永無止息。

她眼角餘光掠過一個倒在地上的身影,又帶著幾分恍惚地想到,那便該是,這個世界的太乙真人了吧。

不重要了,都不重要了。

她只是闔了眼眸,倏忽沈寂了心聲。

“你說,天地不容無心之人。”

“這是謊言。”

而她神色淡淡,跌跌撞撞地站起身來,又隨手將桃夭丟到一邊。玉宸擡眸看向天際,嘴角勾起一個嘲諷的笑。

她分明在笑,卻笑出幾分淚來,氤氳過眼尾,迤邐開一抹綺麗的緋紅。

滴答,滴答。

是雨聲泠泠。

聽雨的人踏過一地煙沙,衣袍染血,長劍曳地。

她突然閉上了眼睛,青萍長劍無聲地貫穿了兄長的身軀,再沒有半分轉折餘地。

一如,他們的萬萬年的兄妹情誼。

作者有話說:

給自己點一首夢醒時分。

不太敢打太清老子的名字,總覺得慌慌的。

唉,那個連名字都不能提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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