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他和老林家已經沒了情分, 但分家文書上都白紙黑字寫著呢，他該孝敬的一分也少不了。

更何況，在這個孝道大於天的輿論環境中，要是他敢不交養老糧, 李老太往外一咧咧, 他這個大隊長的位置也就別想坐了。

按照上次分家的字據, 他和兩個弟弟每年都該交100斤細糧和300斤粗糧作為老兩口的養老糧。

秋愛華加入了紡織合作社, 工分也還不少，這一次他們家分到的糧食還不少, 就算是交了養老糧，他們也能過得舒舒服服的，至少不會餓肚子。

林建國從地窖裏掏出來一大袋紅薯, 又從充當糧倉的那個小雜物間拉出來一袋苞米，這兩樣粗糧就算是準備齊全了。

至於細糧，林建國打算谷子和麥子一半一半，各五十斤，一起運過去，當然，這自然是沒脫殼的重量, 村子裏一貫的算法便是如此。

這麽多糧食，一趟可運不過去，林建國打算再請族裏的幾個同輩幫他一起運糧食, 正好也做個見證, 免得李老太睜眼說瞎話, 事後倒打一耙，賴他沒交糧食。

把要交的糧食收拾好，天色已經不早了, 一家人把中午開葷宴剩下的東西隨便熱了熱，享受了一頓豐盛的晚餐。

第二天一早，林建國就去敲了二叔公家的門，這是林家幾個長輩裏最講理，最德高望重的一位。

“二叔公，我今天要去老林家交養老糧，想請兩個堂兄幫我運一趟糧食，順便做個見證！不知道兩位堂兄今天方便不方便？”

說著，林建國就遞上手裏提著的十幾個雞蛋，這算是謝禮，也算是年底他這個小輩對長輩的孝敬。

聽了這話，二叔公轉頭把兩個堂兄喊出來：“老大！老二！快過來！有事情要交給你們去辦！”

兩個堂兄正在院子裏劈柴呢，聽見爺爺的召喚，趕緊抹了一把汗水，跑了過來。

“咋了爺？誒，堂弟也在？是有啥事兒要咱們辦嗎？”

林建國再次把要拜托的事情說了一遍，又把那籃子雞蛋遞了遞：“麻煩兩位堂兄了，這幾個雞蛋就拿給侄兒們補補身子！”

“哪需要這麽客氣！咱們就是跑一趟罷了，放心放心，老林家發生了啥我一定按實話說，這些雞蛋……那咱哥倆就收下啦？”

林建國趕緊說：“應該的，應該的，你們也算是幫了我大忙了！你也知道那老太婆的性子，要是亂說一通顛倒黑白，那可不又是天大的麻煩？”

二人接下雞蛋放進屋裏，就換了身衣服，和林建國一起回到家，一人抗了兩袋糧食，三個人浩浩蕩蕩地前往老林家交養老糧。

來到了老林家，李老太正忙著削紅薯皮呢！聽見外面的響動，趴在院門上看了看，這才一把打開院門。

“建國啊，你咋現在才來交糧食呢，這都快過年了，你不曉得快一點兒啊？要不是你今天來了，我明天準保去你家鬧騰！”

三人把糧食放下，林建國淡漠地說了一聲：“糧食都在這裏了，按照分家契約，孝敬你們老兩口100斤細糧和300斤粗糧，你點點吧。”

李老太看著直喘粗氣的三人，連口水也不倒給他們喝，徑直就回屋去拿了一桿手提秤出來。

林建國先掂量了一下秤砣，見李老太沒有動什麽手腳才放下心來，開始一袋一袋地稱糧食。

為了防止李老太再糾纏，林建國特意把秤桿壓地平平的，甚至還低了些，就算是這樣，今天帶來的糧食也足夠了。

李老太一步不離，等糧食稱完，還解開口袋檢查了好幾遍，確實找不出什麽錯處。

紅薯沒有帶泥巴，也沒有帶水，苞米都是幹幹凈凈的苞米粒，小麥和谷子都幹幹凈凈的，沒有混什麽沙子泥巴。

林建國一刻都不想多待，看李老太檢查地差不多了，不耐煩地開口：“檢查好了？那咱們大房的養老糧就算是齊了，你以後也別再想耍賴，兩個堂兄都可以給我作證呢！”

李老太眼睛咕嚕一轉，又開始打起感情牌，抹了抹眼角並不存在的眼淚，壓低聲音道：“建國啊，娘知道你心裏不舒服，可是娘也是有苦衷的啊……”

林建國冷笑一聲，抱起雙臂，道：“呵呵，苦衷？你又有什麽苦衷了？說吧，又惦記著什麽呢？”

李老太一哽，又開始訴苦：“建國啊，你不知道，我這麽對你可都是為了你好哇！看看，你想要分家，我也依你分了家，但是你們兄弟幾個感情可不能斷啊！你也知道，你兩個弟弟都有本事，我這不是想幫你一把，讓他們心裏感激你，以後能扒拉你一把嗎？”

林建國呵呵笑起來：“扒拉我一把？感激我？我看啊，他們兩個都是養不熟的白眼狼，你和老頭子沒本事，是我把他們兩個供出來，現在呢？他們對我可有一分感激嗎？”

這時候，躲在堂屋偷聽的林老爺子也忍不住了，他一把跨過門檻，嘴裏嚷著：“你養的？又是你養的？是是是，咱們家就靠你頂立門戶了，你才是咱們老林家的頂梁柱，呸！放屁！沒有你老子我，這老林家能起得來？”

林老爺子平生最討厭的便是這番話，讓他覺得沒面子，被看輕了，可惜村裏幾乎每個人都這麽念叨，他心裏積壓的火氣也越來越旺。

直到後面兩個兒子找到個工作，安穩下來了，他才覺得能擡起頭了，他林建國才不是林家的頂梁柱呢！林家老爺子還在呢！他林建國憑什麽當林家的頂梁柱？

林建國知道這話踩到了林老爺子的痛腳，但他並不想放開，甚至還想使勁碾一碾：“我說錯了嗎？你那麽渾，要不是我早早地輟學賣苦力，這老林家可不是要被你敗光？我告訴你，無論你們有多厭棄我，也改不了你們這麽久靠我吃飯的事實！”

李老太趕緊打圓場：“好了好了，建國啊，是爹娘沒本事，讓你年紀輕輕地就背上了這麽一個重擔，但是建國啊，你也算是熬出頭了，你兩個弟弟都那麽有本事，以後他倆指定兒好好孝敬你！”

林建國見李老太又開始了這一套，不耐煩地撇撇嘴，道：“好了好了，你就說，又有啥事兒要幫忙，我可不信無緣無故青天白日的，你還會說我的好話！”

李老太一哽，呵呵笑了幾聲，暗道老大果然沒出息，也看不懂人的眼色。

“嘿嘿，聽說你媳婦兒進了那紡織合作社，每個月的公分不少吧？還有你們家那遠志，聽說隊裏也會給糧食補貼，那你們今年分到的糧食可不少吧？我看……”

“好了！”林建國一口打斷了李老太的話，抄起扁擔就走：“你們原來還打的這個主意呢？告訴你，沒門兒！想要我林建國克扣媳婦兒孩子的口糧來供養你們，你們就做夢去吧！”

林老爺子見他說不通，索性撕破了臉，陰惻惻地說道：“告訴你，咱們是你爹娘，生你養你的人！誰的口糧都可以克扣，就是咱倆的不能！直說吧，這些糧食不夠，你再去搬點兒糧食過來！”

林建國都被氣笑了，呵呵笑著呸了一聲，差點兒沒給他們吐一口唾沫。

“分家的文書上都寫好了的，我也不怕你們去鬧，反正我該盡到的孝道都已經盡到了，剩下的糧食你去問你們兩個好兒子要去！”

李老太又開始說軟話了：“建國啊，我們把你們兄弟三個拉扯大不容易，實話說吧，今年咱家的工分不多，衛國才剛剛轉正，供應糧也少，這不是想要你給支持一點兒嗎？你放心，只要你再搬過來100斤細糧，我就和你兩個弟弟說說好話，提拔一下你！”

林建國都氣笑了，什麽也不說，幹脆提了扁擔，招呼兩個堂兄一句：“大堂哥，二堂哥，咱們快回去吧！我可沒有多的細糧孝敬他們！”

兩個堂兄看了這麽久的熱鬧，也早就受夠了李老太的無理取鬧和林老爺子的自命不凡，提了扁擔就跟著林建國走出了院門。

李老太還想去追，林老爺子一把拉住她，道：“別去！這小兔崽子，給他臉了！等以後衛國升了職，等他來求咱們！放心吧，咱們吃儉省一些，這糧食也夠吃了。”

李老太白了他一眼：“你倒是，不當家不識柴米油鹽，這麽點兒細糧，多委屈幾個孫子啊？以後幾個孫女就吃全粗糧，看看能不能挺過去吧，要實在不行，我就去老大家撒潑打滾，他總不能不管他老娘！”

林老爺子點了點頭，這才是嘛，雖然李老太這樣幹有點兒丟份兒，但丟的也是她自己的臉，用不著自己出頭，作為一家之主還能吃上細糧，這才是頂梁柱該過的日子呢！

林建國帶著兩個堂兄回到家，秋愛華已經晾好了溫熱的紅糖開水端上去，看林建國的臉色不好，也知道他恐怕又受了李老太的刁難。

但現在可不是抱怨這些家事的時候，秋愛華先去廚房打了熱水，招待兩位堂兄洗了把熱水臉，喝了紅糖水，幾人又閑聊了一會兒。

等兩位堂兄告辭，林建國和秋愛華把他們送到門口，秋愛華才連忙問道：“咋了？那老虔婆又拿你撒氣了？不會還想著要你給他們換工作吧？”

這事兒老兩口已經念叨了好久了，但那輕松一點兒的工作從來都是給村裏腿腳不好，年邁有病的人準備的，這兩個中氣十足的人憑什麽覬覦呢？雖然兩人已經軟的硬的都用了，說和了許久，但林建國還是沒有答應。

林建國搖了搖頭：“不是這事兒，老兩口覺得那養老糧太少了，想讓咱們再送100斤細糧過去咧！真是……當咱們家沒人吃飯是吧？”

秋愛華嘆了一口氣，無奈地坐下，安撫林建國道：“好了，別想了，那兩人一時半會兒懶得過來折騰，等他們糧食快吃完了，咱們再打起精神來好好對付吧！”

林建國點了點頭，呼出一口濁氣，轉頭去西間兒看小林悅去了。

“悅悅咋還不會說話呢？只會咿咿呀呀的，咱們也聽不懂。對了，今天悅悅好像喜歡吃那個南瓜泥，咱們以後每天蒸一點兒給她。”

秋愛華點了點頭，手上的動作也不停，還在忙著做紡織合作社領的活兒。

合作社女工的工分和她們生產出來的產品數量與質量都有關，秋愛華為了多掙一點兒工分，那針線籃子就幾乎沒離過手。

林建國把她手上的東西挪開，把腦袋擱在媳婦兒的肩上，頓時就覺得心口上的石頭松懈下來了。

舒服地呼出一口氣，林建國開始惦記著過年了：“愛華，你說今年這個年咱們怎麽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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