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面對著比自身更強的物種，人類已經窮途末路，把自己關在狹窄的牢籠中，聚集在一起，也許有一天會一起死去。身體是如此靠近，心靈卻隔閡得很遠，重覆著錯誤的歷史，停止不了地鬥爭，剝削，壓迫，欺騙，背叛。也許這就是人類的本性，既然如此，為什麽還要犧牲一切去守護？

黑暗中是一片死寂，什麽也看不到，什麽也聽不到，艾倫卻覺得自己在虔誠地等待著什麽重要的東西，似乎是在遙遠的過去每一個平常的日子裏都在等待的事物，一直一直期盼著，到底是什麽呢？

鐘聲響起了，他聽到自己的聲音“英雄們回來了！”

這句話是如此熟悉，似乎在什麽時候，曾經對誰說過，帶著歡快和激動地心情。

視野突然明亮了起來，他看到了5年前的自己，還未知曉那令人快要崩潰的恐懼與悲憤，興高采烈地拉著三笠的手，擠進人群，拼命地向道路上張望著。

這是深深刻入靈魂的那一天，無法改變的那一天。

即使看到調查兵團告訴失去兒子的老太太，他們依然沒有獲得任何成果，艾倫也想要成為他們中的一員，無論付出怎樣的代價。

人們的喧嘩突然變成了慘叫，巨人走進了墻壁，逃跑的人群穿越了艾倫的身體，艾倫只能看著，他所無法改變的過去。

那個醜陋□的巨人如同野獸一樣獰笑著走到了他的面前，傾斜著頭，露出偏黃的利齒。

這是艾倫無法磨滅的記憶，就是這個一次又一次出現在噩夢中的巨人，是他把卡桑……

憎恨與悲傷讓艾倫渾身顫抖，太過強烈的情感讓他流出了淚水，他咬著牙，怒視著眼前的巨人。

我一定會……一定會……

一個身影在空中快速地滑過一道弧線，眼前的不斷出現在噩夢中的巨人第一次倒了下來，這一幕過於迅速，艾倫睜大眼睛怔怔地看著，眼淚被刮起的風吹散。

那個身影站在那巨大身軀上，背對著艾倫，沾染著血跡的披風上有著調查兵團的團徽。

僅僅是背影，甚至只見過一次，艾倫就意識到他眼前的人是誰——利威爾兵長，人類最強的戰士，此時此刻拿著被巨人的血染紅的長刀，靜靜地站著。在這淒慘的地獄中，利威爾的身影卻淩駕於一切之上。艾倫一直看著眼前的背影，無法移開自己的視線。

像是感覺到了什麽，利威爾微微地轉頭，向後瞥著他，沒有言語。

只是這樣而已，艾倫的心臟卻劇烈地鼓動起來，明明只是陌生人，卻覺得自己有很多話想要對利威爾說，自己的執著，渴望，還有那遙不可及的夢，他都想讓利威爾知道。

帶著還未幹涸的淚水大聲喊著“我一定會……把他們全部殺死！”

——全部殺死！

似乎這句話半夢半醒地說了出來，艾倫睜開了眼睛，面對的是一臉緊張的阿明。

發生了什麽事？他向上看去，卻發現樓房之上是嚴陣以待的長官和士兵，他們用恐懼與嫌惡的眼神，居高臨下地看著他，那是仿佛要殺死他的眼神，他們每一個人都緊握著用來殺死巨人的刀。

而此刻，三笠擋在了所有人的前面，沒有任何猶豫。無論這個世界如何顛倒，她都始終站在艾倫的這一邊。

長官大聲向艾倫吼著“你是巨人還是人類？！”

巨人還是人類？他在說什麽？

艾倫楞了一下，把頭腦裏混亂的思緒全部理清楚，才發現遠遠超乎自己想象的事實，明明已經被巨人吞食了，手腳都被咬斷，如今卻都還在，只是衣物依然是撕裂的，就仿佛是重新長出來的一樣。

但他完全不記得到底發生了什麽，只是聽到有人說他從巨人的後頸出來，然而他卻一點記憶也沒有，只記得自己做了夢，夢見了那一天，夢見了那個巨人，也夢見了利威爾兵長，然而眼前又是什麽狀況？

“你是假扮成人類的巨人吧，別想蒙混過去，你這個怪物。”長官再一次向他喊著。

“我……我是人類！”艾倫用盡力氣喊著，在對方看來卻是無用的狡辯。

“不會給你恢覆原形的機會！及早排除風險是不會有錯的！”長官武斷地下了決定。

艾倫難以置信地望著他，一時失去了言語，明明為了他們和巨人殊死戰鬥，獻上了自己的心臟，為什麽不相信他？！

不，是沒有去相信的理由吧，人類大概都是如此……艾倫的眼眸瞬間黯淡下去。

三笠拿著雙刀，壓低眼眸看著面前所有想要傷害艾倫的人，冷冷地說到“如果想試試我的特技，盡管靠過來”。

她的氣勢和沒有溫度的眼神讓一些人退怯。

然而長官擡起手，讓士兵們準備好炮擊，完全不顧三笠和阿明也在艾倫的身邊。或許對於他來說，人命已經變成了概念上的數字，失去了原本的意義，在這裏殺掉3個人，僅僅是簡單的加減法。

“不要管我了，你們快逃！”艾倫對兩人喊著。

“怎麽可能丟下你不管！”阿明害怕地閉上眼睛，卻依然緊緊抓著艾倫，三笠完全不為所動，只是直視著前方。就算是死，她也會和艾倫在一起。

拜托了，救救他們！

腦海中閃過支離破碎的片段，無論是怎樣的力量都好，只要能夠讓阿明和三笠得救。

憑空出現的巨大骨骼讓所有人都怔住了，蒸汽彌漫著，雖然並不是完整的巨人，艾倫也突然明白了，自己有那樣的能力，可是他是人類，他確定。

阿明拼盡全力向長官解釋著，如果是必要的，他們願意勇敢赴死，然而並不是在這裏無枉地被人類同胞們殺死。

可是固執的長官卻不願相信，直到一個矍鑠的老人，皮克希斯司令的出現。

司令不僅相信了艾倫等人的話，還向艾倫提出了，能否用巨人之力把破壞的城門用石塊堵上。

很突兀的決策，前所未有，艾倫卻一拳擊在自己的胸口，他願意嘗試，不，是他必須完成這個任務，這是有史以來人類第一次拿回失去的東西，他也可以，成為大家的希望。

和司令一起站在高墻上，艾倫仿佛又再次看見利威爾兵長的背影，雖然只是一場夢，他卻明白了自己是如此迫切地想要接近，就算是一點點微不足道的距離也好。

司令向大家介紹艾倫，是人類巨人化研究的成果，在場的人負責保護他，直到他完成任務。

這毫無疑問是一個送死的命令，無論是成功還是失敗都將會有大量的犧牲，更何況至今為止，還沒有聽過人類可以控制巨人，這簡直聽上去就像是天方夜譚，沒有任何保證。

士兵中的很多人都不願接受這個命令，覺得受到了愚弄，把他們當做了什麽？難道僅僅是武器，僅僅是物品而已嗎？

上戰場是死，臨陣逃脫也是死，他們情願最後的時刻，是和所愛的人在一起。

隊伍臨近解散的狀態，皮克希斯卻繼續說下去。

可以免除你們逃脫的死罪，如果你們想要讓自己家人，所愛的人都嘗嘗這恐懼的滋味……

走出隊伍的人似乎都楞住了，然後又走了回來，他們的表情沈重，甚至有些人在不斷地發抖，毫無疑問，他們是在害怕，害怕獻出生命的一刻，可是他們卻不得不回來，不得不繼續戰鬥。

明明人都是自私的，卻總有犧牲一切也想要守護的東西。

皮克希斯冷靜地告訴士兵們，人類已經不能再退後了，希娜之壁內的領土連人口的二分之一都養不起，放棄露絲之壁，就意味著迎來另一種地獄，比被巨人殺死吞食還要殘酷的地獄，人類的自相殘殺。

——我們不能死在裏面的墻內，就請死在這裏。

宣布完任務，皮克希斯轉過頭，看著依然一臉緊張的艾倫，此刻他直挺挺站著，高高地擡著頭，仿佛在望著遠處，依舊做著獻出心臟的姿勢。

皮克希斯卻笑了，因為艾倫就如他所想的，單純，固執，滿腔熱血。

“艾倫耶格爾，你也有想要保護的東西吧。”皮克希斯慢慢地說，笑容溫和。

“是！我想要守護的，是我的夢想，還有朋友。”艾倫依然用向上級匯報的語氣回答著。

皮克希斯停頓了一下，依然笑著問道“那麽你有所愛的人嗎？”

“……已經不在了。”艾倫低聲回答著。

皮克希斯用手搭在他的肩膀上，鄭重地說道。“活下去，總會有一天，你發覺自己愛上一個人，是和對父母截然不同的愛。”

艾倫楞了一下，那明明是他放棄找尋的，無力去背負的……

在這個世界上，自己所剩的，唯有對巨人的憎恨，對自由的渴望。

為此願意舍棄作為人的一切，已經學不會溫柔了，還有什麽資格去愛一個人，也許自己給對方的，只會是傷害而已。

可是……他想要活下去，如果真的有那樣一個人，自己能夠愛上的人，他會想和對方一起活下去，僅此而已。

繼續把手放在自己的胸前，艾倫大聲地回答。“是！”

“那麽，執行任務吧，艾倫耶格爾。”

明天會不會是人類滅亡的時刻？

沒有神的世界，人類唯有向自身祈禱，祈禱能夠改變這個殘忍的世界。

比起死亡，更懼怕的是孤獨，僅有一次的生命，一旦失去，同伴，友情，愛，統統不覆存在了……

可是所謂的信念，所謂的自由，究竟有多沈重？前赴後繼的人，用生命與鮮血支撐起來的道路，看不到盡頭，唯有這樣的犧牲還要延續下去。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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