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洛伊之前想的一樣。

這些聖職者明顯沒有真正經歷過真正的戰鬥。

那種死裏逃生的戰鬥。

洛伊卻已經歷過無數次。

這一回, 他和西奧多在一起，懷裏還抱著心愛的聖子。

以往的任何一次，他都可以失敗。

但這一次不行。

恐怕這是洛伊與西奧多最為默契的時刻。

甚至無需洛伊哨聲, 西奧多就能飛快地反應, 帶著他們躲過無數次光明魔法的攻擊。

可就在他們快要逃離包圍時, 聖子卻用力地抓住了洛伊的手。

洛伊心裏一怔。

他剛剛, 竟然沒有過問過聖子的意願，就擅自做了決定。

對於聖子來說，這些聖職者都是他日夜相伴的“家人”，盡管平日裏可能一句話也沒說過。

他卻帶著聖子，甚至可以說是逼迫著聖子, 站在了“家人”的對立面。

他發楞的時間間隙很短。

可在戰場上, 尤其是在這種可以稱得上是圍剿的戰場上，卻恰恰是最致命的。

一個光明魔法朝著他們飛了過來。

如果沒有任何反應, 它會擊中洛伊，甚至邊緣會波及到一旁的聖子。

洛伊腦中一片空白，下意識扭過身，將聖子完全護住了，一點衣角也不露出來。

聖子只覺身後一冷, 洛伊已經從西奧多背上翻了下去。

失去了主人的西奧多也很快就被控制住了。

聖子最終被送到了主教面前。

主教憐惜地整理了聖子淩亂的衣領：“被帶走的這一天裏，您受苦了，我們回去吧。”

聖子卻擡手揪住了他的袍角，輕聲道：“洛伊呢？”

他神聖的、只可遠觀的聖子殿下, 竟然主動靠近了他！

還是為了一個賤人！

主教眼中閃過戾氣。

“他？”主教冷冷道, “他擅自帶走殿下, 還令殿下純凈的聖軀遭受了汙染……”

他那一雙冰冷的金眸輕移, 看向不遠處, 落在那骯臟的翼獸面前的玫瑰與閃閃發光的糖果罐，心中滿是妒意。

那個無恥的洛伊，帶著他們天真單純的聖子殿下來到這破爛不堪的地方，不知用了多少手段，迷得聖子殿下團團轉，心裏不知多麽得意！

要是他們再來得晚一點，恐怕那什麽洛伊，就要帶著他們尊貴的聖子殿下去惡心的旅館了！

可憐的聖子殿下，恐怕從此就會被鎖在那人身邊，再多的玩弄，就算是眼角都紅透了，嗚咽聲不住地往外洩出，聖子殿下也只會以為是什麽眷屬的侍奉。

他真希望他能夠親自審判，朝著那家夥施上最惡毒的詛咒！

可惜，要是他真的這麽做了，恐怕殿下就再也不會理他了。

主教冷漠地抽出了聖子手上的袍角，只留下一句話：“審判者自會作出最公正的判決。”

姜明玨顫著身體，從寒冷中醒來。

989心疼得不行，可這是小說世界的設定，就算是它，也無權幹擾。

姜明玨卻反過來安慰它：“沒事，我已經習慣多了。”

聖子的體質很奇怪，接觸到任何與光明神有關的東西，渾身的體溫就像被吸走一樣，總是令姜明玨冷得發顫。

更奇怪的是，聖子理應保持身體的純凈，可古籍上所說的眷屬之法，是和一個男人……最好還是黑發的男人靠近。

古籍上還說——“越近越好”。

和保持純凈的要求，怎麽看都是相反的。

姜明玨已經有了些許猜想。

他從床上坐了起來，慢慢走下了床。

為了凈化他被帶離神殿時受到的汙染，這些天來，他每日都要在聖泉中浸泡半日，聖泉周圍則圍著一圈聖職者從，雙眼緊緊盯著他，嘴裏誦著凈化用的詩歌。

甚至於恍惚間，他像是看見了聖光密布的神界，英俊的光明神坐在神座上，體格完美，朝著他伸出手，仿佛正歡迎著他的到來。

但回過身來，他仍在寒冷的聖泉中浸泡。

因此他的身體越來越冰冷，渾身上下都白得像雪，恐怕聖子袍上鑲著的金色花紋，就是他身上僅有的顏色了。

姜明玨靜靜地穿著衣服，每一口吐出的氣，都冒著白霧，唇色淡得只剩下淺淺的粉。

他穿了鞋，往外走去。

輕盈落地的腳沒有發出任何聲響，他躲在門後，見守在門口的聖職者短暫地打了一會盹，就飛快從門縫中擠出，朝著關押洛伊的牢房走去。

主教告訴他，審判者對他們倆的審判結果，明天就會出來，他必須抓緊機會。

他一路躲避，終於在989的指示下走到了牢房。

看見守在牢房門口的聖職者，姜明玨並沒有像之前一樣躲避，而是大搖大擺地走到了他們面前，輕聲道：“我來看看關押在裏面的罪惡者。”

聖職者並沒有起疑。

他們自然知道，被關押在裏面的罪惡者，曾為聖子殿下的眷屬。

但誰又能對尊貴的聖子殿下提起防備來？

聖子殿下那麽單純，哪裏知道怎麽從防備重重的聖殿中逃出？又怎麽能繞過路上的守衛，走到他從未來過的牢房？

一定是主教大人允許的。

主教大人希望聖子殿下能夠過來看清罪惡者的真實面目，因此允許他過來這裏。

至於聖子殿下為什麽大半夜的不睡覺過來，天哪，他們只是神殿外圍的守衛者，哪裏知道聖子殿下的作息是怎麽樣的？

只是看一眼平日裏都沒機會見的聖子殿下，他們就已經暈了頭腦，紅著臉讓開了身，提醒道：“裏面的罪惡者十分強大，殿下請小心。”

聖子矜持地點點頭，走了進去。

進了牢房，姜明玨就隔著鐵桿看見被綁在十字架上，傷痕累累的洛伊。

洛伊垂著腦袋，一頭黑發淩亂地散開，身上的神紋都黯淡了下來。

即使早有準備，看見這一幕，他還是心中一顫。

但表面上，他仍是冷冷地看著昏迷的洛伊：“洛伊，你擅自將我帶出神殿，甚至不顧我的意願，在聖職者追來時，貿然抓著我與之對峙。”

“正是因此，神殿的秩序被擾亂，不知有多少亟待凈化的人，因此耽擱。”

“明天，就是你的審判之日。因為你的罪惡深重，審判者對你的審判，恐怕會是死罪，但你無需為此感到不滿，這畢竟是你應有的下場。”

“雖說你是我的眷屬，而失去了眷屬後，我不能再尋找下一個……只怕我回歸光明神懷抱的時刻不日將至了，但維護神殿的尊嚴，是我身為聖子的職責。”

聖子垂眸，面上無悲無喜：“再見，也許明日，就是我們最後一次相見了。”

說罷，他就轉身離去了。

一點猶豫也無。

在他離開後，牢房裏的洛伊卻睜開了雙眼。

他雙眉擰緊了，眼中透露出的竟是心痛。

回歸光明神懷抱……是什麽？

他的腦海中浮現出從前他還在小鎮中時，聽酒館的老板說的話。

“歷任聖子啊，都短命得很，就是最長壽的，也只活了二十五歲。”

他曾參與過鎮裏的葬禮，對於死者，牧師只會說他是“回歸光明神懷抱”了。

說得多好聽。

可那不就是死了嗎？

洛伊眼中的神紋光芒大作。

幾乎將他的雙瞳染成金色。

不是主教那種冰冷的金色，而是如太陽般，最熾熱的金色。

忽然，牢房裏現出一抹黑霧。

【哼哼，這不是……一心想做光明騎士的洛伊嗎？怎麽又淪落到牢房中了？】

幼時，洛伊無意間打開了埋藏在家中後院的一個罐頭，放出了這一抹黑霧。

它自稱是黑暗神的碎片，感念於洛伊將它放出，願意勉為其難將他收為部下。

洛伊卻聞言立刻舉起了手中自制的木劍，揮向黑霧：“我的目標可是神聖的光明騎士。滾吧！你這黑暗的雜種！”

那黑霧被他擊碎了。

他原以為他已經將它擊敗了，可之後，那縷黑霧卻陰魂不散地糾纏在他的身邊。

小鎮中的熊孩子罵他是沒人要的孤兒，黑霧便慫恿他將其暴打一頓——當然，洛伊確實回擊了，但絕不是黑霧所說的，血流成河的程度。

魔法森林中的魔獸包圍了他，黑霧便嘲笑他的無能，與他即使是戰死了，也仍碌碌無為的一生。

神殿的聖職者抓住了他，它便嘲諷神殿的偽善。

洛伊一開始堅信，神殿想抓的，一定是他身旁的黑霧。

可當他發現，那黑霧竟能隨意進入神殿，在聖職者折磨他的時候，出現在他的面前，用陰冷的聲音肆意詆毀神殿時，他心中的信念破滅了。

但還好，聖子出現在他的面前，否則，他險些就要答應黑霧的條件，成為它的黑暗騎士。

他已經有一段時間沒見到黑霧了。

這一次他被關入牢中，黑霧便又出現在他的面前，妄圖說服他。

洛伊不回應它，它就能自己說下去：【哦，我來的真是不趕巧，剛剛好像發生了什麽大事？嗯？】

【好像……一個偽善的、冷漠的聖子殿下剛來過？】

【可惜啊！真可惜！我來得太晚了，只來得及聽到些許只言片語，連聖子殿下的衣角都沒來得及看到！】

【不過嘛，我還是聽到了點比較有趣的消息……可憐的洛伊！可憐的光明騎士！似乎已經被他發誓要侍奉的人拋棄了！真是可憐啊！】黑霧嘴上說著可憐的話，卻忍不住發出了幾聲嗤笑聲。

黑霧比洛伊要高大上幾分，站在洛伊的面前，垂下頭時，便如君主憐憫地看著他卑微的臣民一般。

可這個君主卻一點來自臣民的回應，也沒得到。

洛伊懶得回應它。

這種沒有腦子的黑霧，是想不通聖子殿下的一番苦心的。

深夜跑過來，一定是聽說他明天要被審判了，趕緊跑過來看看他！

至於說的那些話，牢房裏有連通審判所的監控法陣，他都知道，殿下絕無可能想不到。

所以說了這一番話，不過是想撇清自己和他的關系，叫聖職者放心，即使洛伊做了他唯一的眷屬，他也絕不會被迷昏了頭，因為這個獨一無二的眷屬而針對神殿。

甚至，最後一句話，則暗藏威脅的意味。離開了眷屬，他很可能就會死去。

聖子殿下……

洛伊第一次憎恨起自己的無能。

從前的他，除了西奧多外，沒有任何親朋，也就無所謂生死，有時候拼盡一切努力活下來，不過是不願看見黑霧得意的嘴臉。

可是現在不一樣了。

他也有了想要為之拼命的目標。

洛伊握緊了拳頭。

見洛伊不為所動，黑霧留下一聲冷哼，又消失了。

等到明天審判，看你還如何堅持自己的決定。

它堅信，洛伊已經動搖。

只要洛伊答應做他的騎士，明日，就是黑暗神再出之日！

作者有話要說：

明日，就是黑暗神尷尬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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