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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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好重……她晃晃腦袋,茫然地睜開眼,入目之處是一片鮮艷的大紅,沈重得讓人喘不過氣來。耳邊鼓樂嘈雜、人聲鼎沸,可她聽不清楚他們在講什麽,也不知道他們因何而歡樂。頭昏沈沈的,她覺得自己根本就沒有辦法思考現在的處境。
恍恍惚惚地被人扶著下了轎,不停地走,終於停下,繁瑣的行禮之後繼續走,這情景讓她熟悉到害怕!
不,不要!她想喊想逃,渾身上下卻沒有絲毫力氣,只能像一個傀儡般身不由己地被眾人簇擁著進了一間房。她隱約感覺到身邊有一個男人一直與她並肩而行,她疑惑且害怕——他,是誰?
然而不管她是如何想的,在一番讓人筋疲力盡的折騰之後,身旁的男人掀開了她眼前的大紅。這個是蓋頭吧?她想著,看向眼前的男人,稱不上貌比潘安顏如宋玉,但也算是年輕俊朗。只是他並不看她,仿佛是在出神,眉宇間帶著一絲抑郁和不滿。
不知怎的,明明素不相識,但看到他這樣的神情,她的心裏竟蔓延出莫名地怨恨,像是一只惡魔在嘶吼咆哮,叫囂著毀了這個男人,一了百了!毀了他,讓他悲痛,讓他悔恨!
不,不行,有一個聲音清婉哀怨,愛他,放過他,你願意的……
胸口悶得發酸,壓下了那莫名的恨意。她的手顫抖起來,幾乎拿不住手裏的酒杯。你在做什麽?皇額娘說了,這個時候,要高興啊!這麽想著,她盡力平覆自己的心情,彎起了嘴角。
安靜地喝過一杯酒,吃了子孫餑餑,然後所有人魚貫而出,只剩下她和他。他這才回過神來,終於看她,對望,凝視,他的眼裏是驚艷,是惋惜。
惋惜什麽?她很想開口問,終是靜默無聲,奇怪自己為什麽會怕聽到他說話,說些她不願意聽的話。
房間裏一片寂靜,仿佛可以聽得見兩人淺淺的呼吸聲。不多會兒,忽然聽得房門外有人高聲朗誦了一句:“請公主與額駙,行‘合巹之禮’!”話音剛落,就有另外一人朗聲道:“唱‘合巹歌’!”門外檀板聲響了起來,婉轉起伏的“合巹歌”帶著歡快和喜悅流入房中,悅耳動聽。
洞房花燭!她的腦海裏浮現出這四個字,開始明白自己在做什麽了。想到接下來會發生的事,她低下頭,卻又忍不住偷偷地用眼角觀察他。她疑惑於自己此時的心思,既有些緊張期待,卻又夾雜著些許憤怒與害怕。
過了好半晌,他方遲疑著伸出手來,帶著不確定,慢慢地摸到她身上的披風,卻在突然間把手縮了回去,神情痛苦不堪。她著實被他嚇了一跳,什麽緊張期待,早已丟到了九霄雲外,餘下的竟是滿腔的忿恨:他這樣的舉止,把她當做了什麽?既然沒有拒絕婚事,既然已經娶她進門,又何必在此時此刻羞辱於她,表現得如此痛苦?若是不願,那何必娶她?
他用手捂住自己的臉,似在天人交戰,等門外的“合巹歌”唱到第二遍的時候,才再度伸出手來。她盯著他的動作,心裏暗暗嘲諷,怕是又要有心無力了吧?果然,他仿佛摸到了妖魔鬼怪,陡然驚跳起來,整個人差點從床上跌落到地上。
她靜靜地註視著他,看他甩頭、閉眼,咬著自己的嘴唇,都要咬出血來了,那英俊的面龐,越來越蒼白,明明是涼爽的夜晚,他的額頭上居然沁出了汗珠……
她忽略過心中那幾許荒涼,一絲絲的怨恨在蔓延開來,一點點將她纏緊。她努力做出一副溫柔賢惠的樣子,輕聲安慰他:“折騰了一天,你累了吧?我、我也累了……先歇著吧……”
毫不意外地,他如釋重負,整個人輕松下來,長長地吐了一口氣。
我就這般讓你避之不及嗎?她又悲又恨,然而說不清道不明的是,憤恨之餘她居然松了一口氣!
她和衣臥在裏側,他如遇蛇蠍般躲在床的最外邊,兩人之間空蕩蕩地可以再躺下第三個人。
一眼掃過去,那背對著她的人蜷曲在另一側,她心下不屑,又有些心酸:不過是個目無尊卑、懦弱無能又沒有擔當的平民罷了,她為什麽還是不舍得?
這一閃而過的念頭讓她一驚,差點沒從床上跳起來——她這是怎麽了?為什麽說他是個平民?他不是,不是那什麽……她細細想著,對,他不是碩親王府的世子嗎,好像叫皓什麽的?可為什麽自己會有那麽奇怪的念頭?
還有,她擰眉——我,我是誰?她屏住了呼吸,手心裏微微汗濕,該死,她想不起來了!努力想也沒有用,腦子裏一片混亂,不時閃過些許零碎的記憶,卻又在下一刻頭痛不已。到底是怎麽回事?她膽戰心驚,遲遲無法入睡,直到天微亮的時候方才合上雙眼。
好不容易入睡,偏又噩夢連連,睡不安穩,夢裏一會兒是一個男人狀若瘋癲的咆哮,一會兒是宮女太監們鄙薄不屑的話語。
“沒想到天底下竟有你這樣惡毒的女人,如此無品無德,令你的丈夫、令整個皇室蒙羞!”
“在我心裏,她是天,你是地!她是我的女人,我最愛的女人,魂之所系,心之所求!如果你能容納她,那麽我們的婚姻還有一絲希望。沒想到你這麽惡毒,百般欺負虐待於她,分明是要置我於死地!”
“你過你的太平日子,如果你定要除之而後快,就連我一起除了!”
“你別以為你是公主就可以為所欲為,你嫁進我碩王府,就是我富察氏的妻子!無法用國法治你,我就用家法治你!我告訴你,你已經被打入冷宮,從此我與你再也沒有任何來往!至於這崔氏,我要她為我死去的兒子償命,推赴刑房接受絞刑!”
“這每一筆賬,我都記得清清楚楚!吟霜的身份地位都已經都已經得到全家的認同,你如果再造謠生事,我必定追究到底,誓不饒恕!”
“嘿,那是什麽公主啊?連自己額駙都管不住,整天被個小妾踩在頭上,還不敢大聲說話。聽說啊,那小妾還是個守著孝的卑賤賣唱女呢!額駙和小妾纏纏綿綿的,大婚那會兒就不進她的房,連新婚之夜都沒有圓房!”
“當著侍衛們的臉就跪下了!把公主的尊嚴扔到了地上讓人踩在腳下!”
“為了那個小妾啊,額駙成婚沒幾個月就把她拋棄了,她只能守活寡!而且,那個額駙也不過是個低微的平民之子,不知道是哪裏抱來的野種呢!”
“咱們大清朝,哪個公主那麽窩囊啊!居然還去求陛下放過額駙和碩王一家,那可是混淆皇室血脈的欺君之罪啊!結果呢?碩親王府是保住了,額駙也活下來了,可誰念她的好啊?額駙為著那死去的小妾把她拋棄了,碩親王一家也沒給她好臉色看,尤其是福晉,聽說天天虐待她呢!哈哈哈哈……”
“活該!有那樣一個額娘,才會養出這種女兒來!”
“還是皇貴妃娘娘好……”
不要說了不要再說了!
她猛然坐起,早已淚流滿面。夢中那些惡毒得讓她渾身發抖的話語,一刀刀刻在她心上,刻骨的疼痛如此真實,讓她夢醒之餘還驚懼不已。額駙……吟霜……碩王……福晉……淩亂的話中透漏出的幾個字眼,她莫名地熟悉又痛恨。這個夢,是她的過去,還是她的未來?
不,只是一個夢而已,對,只是一個夢而已,是自己想多了!她安慰自己,良久才漸漸放松下來,只是再也睡不著了。
看著床外側酣然而眠的男人,又想起夢中不斷對她咆哮的男人,兩個人的身影重合起來,她不覺心裏窩火,一腳便把他踹下了床!
“撲通!”
“砰!”
不會是腦袋撞地上了吧?撞傻了才好啊!她幸災樂禍地想著,大概是因為夢裏的男人和他長得太像,即使說服自己那不是真實的,也無法不遷怒於他。
被她一腳踹到地上,磕了腦袋,他終於醒了,迷迷糊糊地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伸手摸摸自己有些發疼的後腦勺,腫了一個大包,緊接著愕然發現原本睡在床上的自己居然躺在了地上!
“你沒事兒吧?”她連忙裝出擔憂的神色問道,“不是睡得好好的嗎?怎麽突然掉地上了呢?”不等他說話,她又焦急道:“有沒有撞到腦袋?要不要宣太醫來看看?我知道安太醫的醫術非常高明,請他來看看吧,要是不小心留下什麽毛病就不好了。”
安太醫?他一楞,那可是太醫院裏的二號人物,除了專門替皇上、太後與皇後診治的李太醫之外,便數安太醫醫術最為高明。她居然為了他的一點小傷,著急地大半夜想著找安太醫替他治療……這樣一想,他為自己感到有些愧疚:“讓公主擔心了,只是磕了個包而已,不必勞煩太醫。”
她蹙眉,仍然不放心:“真的沒事嗎?”這一句卻是真心的,不知怎麽回事,她說著說著竟然真的對他有幾分擔心起來,擔心他受傷,懊悔自己踢他下床。
“真的無妨,吵醒公主,還讓公主擔心,是皓禎的不是,還請公主原諒。”他一臉歉意地說道,“公主歇息吧!”
皓禎!皓禎!聽到他名字的一剎那,她渾身冰冷不能動彈,恍若墜入無間地獄,許久才聽到自己低低的話語:“好!”
她背對著他,看見雕花大床上的鴛鴦戲水和比翼雙飛,心像被鋒利的匕首狠狠剜去了一塊,空、痛!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想落淚,以為自己會哭,眼裏卻流不出一滴眼淚。她怨恨,那恨意中偏又帶著幾許愛與不舍,原以為自己會撲過去撕爛他,卻只是默然等待著黎明的到來。
皓禎,皓禎……
作者有話要說:我是修文控……不要拍我……
一直很心疼公主,雖然她對付白吟霜的手段過於毒辣,然而在《梅花烙》裏,她是最無辜的一個。皓禎明明已經指婚給了公主,卻還和白吟霜勾搭上;自己不敢拒婚,卻把痛苦加之於公主身上;公主最後救了皓禎,卻被皓禎拋棄,他們的婚姻不過幾個月,蘭馨卻要守一輩子的活寡。這就是感人的《梅花烙》!
公主大婚原文:
當晚,經過了覆雜的婚禮程序,皓禎和蘭公主終於被送進了洞房。又經過一番恍恍惚惚的折騰,新娘的頭蓋掀了,合歡酒也喝了,子孫餑餑也吃了……崔姥姥還著眾宮女太監姥姥們,終於退出了洞房。皓禎和他的新娘面對面了。
皓禎凝視著蘭公主,她穿金戴銀,珠圍翠,盛妝的臉龐圓圓潤潤,兩道柳葉眉斜掃入鬢,垂著的眼睫毛濃密修長,嘴角掛著個淺淺的笑,一半兒羞澀,一半兒嫵媚。皓禎心裏掠過一陣奇異的感覺,真糟糕!她為什麽不醜一點兒呢?如果她很醜,自己對她的冷落,也就比較有道理一些,但她卻長得這麽天生麗質,儀態萬千。
“請公主與額駙,行‘合巹之禮’!”
門外,崔姥姥高聲朗誦了一句,接著,一個太監又朗聲說:“唱‘合巹歌’!”於是,門外檀板聲響,“合巹歌”有板有眼,起伏有致的唱了起來。蘭公主的頭垂得更低,卻用眼角偷偷的瞄了一下皓禎。皓禎開始感到緊張了,手心都冒起汗來。他瞅著蘭公主,知道自己必行這“周公之禮”,逃也逃不掉,賴也賴不掉。他伸出手去,觸摸到了她披著的描金綃鳳紅披風,他知道自己該拉開那個活結褪下披風。但是,剎那間,吟霜那含淚含愁的眸子在他眼前一閃,他的手驟然的縮了回去。
公主震動了一下,有些驚惶的揚起睫毛,飛快的看了他一眼。他深抽口氣,“合巹歌”已經唱到第二遍了。他再伸出手去。這次,湧到他眼前的,竟是吟霜的胴體,那潔白的肌膚,那軟軟的手臂,和那朵小小的梅花烙。他陡的驚跳了起來,差點從床上跌落地上。這才驀然體會到,如果自己把這“周公之禮”,當成一種“義務”,自己很可能會心有餘而力不足的!
他甩甩頭,摔不掉吟霜。
他閉閉眼,閉不掉吟霜。
他咬咬嘴唇,咬不走吟霜。
他心慌意亂,思潮起伏,每個思潮裏都是吟霜。
公主再度揚起睫毛,悄悄看皓禎,見皓禎那英俊的面龐,越來越蒼白,烏黑的眸子,越來越深黝。雖是三月,他額上竟沁出了汗珠……公主心中一陣憐惜,以為自己懂了。她輕聲的,像蚊子般吐出幾句話來:“折騰了一天,你累了,我……也累了!不急在一時,先,歇著吧!”皓禎如釋重負,長長的吐出了一口氣來。
公主虐待白吟霜被發現後皓禎的一些話:
“我統統都知道了!關於你虐待吟霜的種種陰毒手段,我統統知道了!你的所做所為令人發指,令人不齒!我簡直難以置信,天底下居然有你這種惡毒的女人,而這個女人正是我的妻子,如此無品無德,你已經不只令你的丈夫蒙羞,也令整個皇家宗室蒙羞!”
“對!論名分、論地位,你是天,她是地!可是論人格,講性情的話,她是天,你是地!”
“不許你這麽罵她!”皓禎狂怒的大吼了一聲。“你要知道她是我的什麽人嗎?我就老實告訴你吧!她是我心之所牽、魂之所系,是我這一生最重要的一個女人!”
“對!”皓禎豁出去了,一字一句,清晰而有力的說:“她是我的女人!是我所愛的女人!如果你能容納她,我和你那婚姻還有一絲絲希望,偏偏你不能容納她,這樣百般欺負她,你不是置她於死地,你根本是置我於死地!”他站在她面前,眼睛直勾勾的瞪著她:“你聽明白!你再想想清楚!你盡可高高在上,當你的公主,放她一馬!井水不犯河水,過你的榮華富貴,太平日子!如果你不肯,定要除之而後快,你就把我一起除掉吧!”
“這種王室的指婚,向來由不得人,是誤了你,也誤了我!如果你我都沒有那種勇氣在一開始就拒絕錯誤,但求你我都能有某種智慧,來解今日的死結!否則,這個悲劇,不知要演到何年何月……”他長嘆一聲,掉頭走了。
白吟霜流產後皓禎怎麽對公主的:
誰知,皓禎帶著人手,長驅直入,整個臉孔,像用冰塊雕刻出來的,說不出有多冷,說不出有多硬。他站在房子中間,回首對帶來的侍衛們命令說:“把這個崔氏,給我拿下!”侍衛一擁而上,迅速的就抓住了崔姥姥,幾根粗大的麻繩,立即拋上身,把崔姥姥的手腳,全綁了個結結實實。
皓禎一甩袖子,就把公主甩了開去。他退後一步,冷冷的看著公主,臉上一無表情,聲音冷峻而堅決。“公主,你聯合那多隆,在王府裏興風作浪,又唆使崔氏,對吟霜暗施毒手……你以為你是公主,就可為所欲為!但,別忘了,你已嫁進王府,是我富察氏的妻子,我現在無法以國法治你!我以家法治你!從今以後,你被打入冷宮,我再也不會與你有任何來往。至於這崔氏,她將為我那失去的兒子償命!立即推赴刑房接受絞刑!”
“你要在這王府之中,展開械鬥嗎?”皓禎直視著公主,語氣鏗然。“你引起的戰爭還不夠多嗎?一定要血流成河,你才滿意嗎?”“不!不!不!”公主淒聲大喊,忙伸手阻止侍衛們。又掉頭看皓禎,眼中遍是淒惶。“我錯了!好不好?你不要帶走我的崔姥姥……我不讓你帶走我的崔姥姥……”“好!”皓禎一摔頭:“不帶走也成,就地正法!馬上動手!”
才叫了兩句,那白綾已經收緊,崔姥姥不能呼吸了,眼珠都凸了出來,雙手往脖子上亂抓亂扒,張著大嘴,喉中發出格格格的沙啞之聲。公主的三魂六魄,全都飛了。眼見崔姥姥命已不保,她一個情急,就對皓禎跪了下去,崩潰的大哭起來。她的雙手,死死抱著皓禎的腳,哭喊著說:“不可以!不可以啊!崔姥姥和我情如母女,比親娘還親呀!我給你跪下,我給你磕頭,我不是公主,我沒有身分地位,我只是個走投無路的女人,一個無法得到丈夫的愛,無法得到親情溫暖,不知所措的女人呀……我給你磕頭!”她“嘣嘣嘣”的磕下頭去:“我一無所有,只有崔姥姥,請你饒了她!請你發發好心,饒了她吧……
“看在阿瑪的面子上,我今天放崔氏一馬!但是,每一筆帳,我都還記著呢!你想清楚,阿瑪已親口說了,吟霜的身分地們,出身名譽,都已經得到全家的認同,你如果再造謠生事,我必定追究到底,誓不饒恕!你如果想回宮去,再參我一本,告我一狀,也悉聽尊便!反正富貴由天,生死有命,我什麽都不在乎!”公主渾身顫抖著,滿面淚痕,此時,但求崔姥姥不死,哪兒還敢急執?她拼命點著頭說:“我不敢、不敢告狀、不敢造謠,我、我、我什麽都不敢了!”皓禎手一軍,眾大漢收劍撤兵。王爺長嘆一聲,對公主匆匆說了句:“一切到此為止,既往不咎,大家息事寧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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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恍惚惚地被人扶著下了轎,不停地走,終於停下,繁瑣的行禮之後繼續走,這情景讓她熟悉到害怕!
不,不要!她想喊想逃,渾身上下卻沒有絲毫力氣,只能像一個傀儡般身不由己地被眾人簇擁著進了一間房。她隱約感覺到身邊有一個男人一直與她並肩而行,她疑惑且害怕——他,是誰?
然而不管她是如何想的,在一番讓人筋疲力盡的折騰之後,身旁的男人掀開了她眼前的大紅。這個是蓋頭吧?她想著,看向眼前的男人,稱不上貌比潘安顏如宋玉,但也算是年輕俊朗。只是他並不看她,仿佛是在出神,眉宇間帶著一絲抑郁和不滿。
不知怎的,明明素不相識,但看到他這樣的神情,她的心裏竟蔓延出莫名地怨恨,像是一只惡魔在嘶吼咆哮,叫囂著毀了這個男人,一了百了!毀了他,讓他悲痛,讓他悔恨!
不,不行,有一個聲音清婉哀怨,愛他,放過他,你願意的……
胸口悶得發酸,壓下了那莫名的恨意。她的手顫抖起來,幾乎拿不住手裏的酒杯。你在做什麽?皇額娘說了,這個時候,要高興啊!這麽想著,她盡力平覆自己的心情,彎起了嘴角。
安靜地喝過一杯酒,吃了子孫餑餑,然後所有人魚貫而出,只剩下她和他。他這才回過神來,終於看她,對望,凝視,他的眼裏是驚艷,是惋惜。
惋惜什麽?她很想開口問,終是靜默無聲,奇怪自己為什麽會怕聽到他說話,說些她不願意聽的話。
房間裏一片寂靜,仿佛可以聽得見兩人淺淺的呼吸聲。不多會兒,忽然聽得房門外有人高聲朗誦了一句:“請公主與額駙,行‘合巹之禮’!”話音剛落,就有另外一人朗聲道:“唱‘合巹歌’!”門外檀板聲響了起來,婉轉起伏的“合巹歌”帶著歡快和喜悅流入房中,悅耳動聽。
洞房花燭!她的腦海裏浮現出這四個字,開始明白自己在做什麽了。想到接下來會發生的事,她低下頭,卻又忍不住偷偷地用眼角觀察他。她疑惑於自己此時的心思,既有些緊張期待,卻又夾雜著些許憤怒與害怕。
過了好半晌,他方遲疑著伸出手來,帶著不確定,慢慢地摸到她身上的披風,卻在突然間把手縮了回去,神情痛苦不堪。她著實被他嚇了一跳,什麽緊張期待,早已丟到了九霄雲外,餘下的竟是滿腔的忿恨:他這樣的舉止,把她當做了什麽?既然沒有拒絕婚事,既然已經娶她進門,又何必在此時此刻羞辱於她,表現得如此痛苦?若是不願,那何必娶她?
他用手捂住自己的臉,似在天人交戰,等門外的“合巹歌”唱到第二遍的時候,才再度伸出手來。她盯著他的動作,心裏暗暗嘲諷,怕是又要有心無力了吧?果然,他仿佛摸到了妖魔鬼怪,陡然驚跳起來,整個人差點從床上跌落到地上。
她靜靜地註視著他,看他甩頭、閉眼,咬著自己的嘴唇,都要咬出血來了,那英俊的面龐,越來越蒼白,明明是涼爽的夜晚,他的額頭上居然沁出了汗珠……
她忽略過心中那幾許荒涼,一絲絲的怨恨在蔓延開來,一點點將她纏緊。她努力做出一副溫柔賢惠的樣子,輕聲安慰他:“折騰了一天,你累了吧?我、我也累了……先歇著吧……”
毫不意外地,他如釋重負,整個人輕松下來,長長地吐了一口氣。
我就這般讓你避之不及嗎?她又悲又恨,然而說不清道不明的是,憤恨之餘她居然松了一口氣!
她和衣臥在裏側,他如遇蛇蠍般躲在床的最外邊,兩人之間空蕩蕩地可以再躺下第三個人。
一眼掃過去,那背對著她的人蜷曲在另一側,她心下不屑,又有些心酸:不過是個目無尊卑、懦弱無能又沒有擔當的平民罷了,她為什麽還是不舍得?
這一閃而過的念頭讓她一驚,差點沒從床上跳起來——她這是怎麽了?為什麽說他是個平民?他不是,不是那什麽……她細細想著,對,他不是碩親王府的世子嗎,好像叫皓什麽的?可為什麽自己會有那麽奇怪的念頭?
還有,她擰眉——我,我是誰?她屏住了呼吸,手心裏微微汗濕,該死,她想不起來了!努力想也沒有用,腦子裏一片混亂,不時閃過些許零碎的記憶,卻又在下一刻頭痛不已。到底是怎麽回事?她膽戰心驚,遲遲無法入睡,直到天微亮的時候方才合上雙眼。
好不容易入睡,偏又噩夢連連,睡不安穩,夢裏一會兒是一個男人狀若瘋癲的咆哮,一會兒是宮女太監們鄙薄不屑的話語。
“沒想到天底下竟有你這樣惡毒的女人,如此無品無德,令你的丈夫、令整個皇室蒙羞!”
“在我心裏,她是天,你是地!她是我的女人,我最愛的女人,魂之所系,心之所求!如果你能容納她,那麽我們的婚姻還有一絲希望。沒想到你這麽惡毒,百般欺負虐待於她,分明是要置我於死地!”
“你過你的太平日子,如果你定要除之而後快,就連我一起除了!”
“你別以為你是公主就可以為所欲為,你嫁進我碩王府,就是我富察氏的妻子!無法用國法治你,我就用家法治你!我告訴你,你已經被打入冷宮,從此我與你再也沒有任何來往!至於這崔氏,我要她為我死去的兒子償命,推赴刑房接受絞刑!”
“這每一筆賬,我都記得清清楚楚!吟霜的身份地位都已經都已經得到全家的認同,你如果再造謠生事,我必定追究到底,誓不饒恕!”
“嘿,那是什麽公主啊?連自己額駙都管不住,整天被個小妾踩在頭上,還不敢大聲說話。聽說啊,那小妾還是個守著孝的卑賤賣唱女呢!額駙和小妾纏纏綿綿的,大婚那會兒就不進她的房,連新婚之夜都沒有圓房!”
“當著侍衛們的臉就跪下了!把公主的尊嚴扔到了地上讓人踩在腳下!”
“為了那個小妾啊,額駙成婚沒幾個月就把她拋棄了,她只能守活寡!而且,那個額駙也不過是個低微的平民之子,不知道是哪裏抱來的野種呢!”
“咱們大清朝,哪個公主那麽窩囊啊!居然還去求陛下放過額駙和碩王一家,那可是混淆皇室血脈的欺君之罪啊!結果呢?碩親王府是保住了,額駙也活下來了,可誰念她的好啊?額駙為著那死去的小妾把她拋棄了,碩親王一家也沒給她好臉色看,尤其是福晉,聽說天天虐待她呢!哈哈哈哈……”
“活該!有那樣一個額娘,才會養出這種女兒來!”
“還是皇貴妃娘娘好……”
不要說了不要再說了!
她猛然坐起,早已淚流滿面。夢中那些惡毒得讓她渾身發抖的話語,一刀刀刻在她心上,刻骨的疼痛如此真實,讓她夢醒之餘還驚懼不已。額駙……吟霜……碩王……福晉……淩亂的話中透漏出的幾個字眼,她莫名地熟悉又痛恨。這個夢,是她的過去,還是她的未來?
不,只是一個夢而已,對,只是一個夢而已,是自己想多了!她安慰自己,良久才漸漸放松下來,只是再也睡不著了。
看著床外側酣然而眠的男人,又想起夢中不斷對她咆哮的男人,兩個人的身影重合起來,她不覺心裏窩火,一腳便把他踹下了床!
“撲通!”
“砰!”
不會是腦袋撞地上了吧?撞傻了才好啊!她幸災樂禍地想著,大概是因為夢裏的男人和他長得太像,即使說服自己那不是真實的,也無法不遷怒於他。
被她一腳踹到地上,磕了腦袋,他終於醒了,迷迷糊糊地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伸手摸摸自己有些發疼的後腦勺,腫了一個大包,緊接著愕然發現原本睡在床上的自己居然躺在了地上!
“你沒事兒吧?”她連忙裝出擔憂的神色問道,“不是睡得好好的嗎?怎麽突然掉地上了呢?”不等他說話,她又焦急道:“有沒有撞到腦袋?要不要宣太醫來看看?我知道安太醫的醫術非常高明,請他來看看吧,要是不小心留下什麽毛病就不好了。”
安太醫?他一楞,那可是太醫院裏的二號人物,除了專門替皇上、太後與皇後診治的李太醫之外,便數安太醫醫術最為高明。她居然為了他的一點小傷,著急地大半夜想著找安太醫替他治療……這樣一想,他為自己感到有些愧疚:“讓公主擔心了,只是磕了個包而已,不必勞煩太醫。”
她蹙眉,仍然不放心:“真的沒事嗎?”這一句卻是真心的,不知怎麽回事,她說著說著竟然真的對他有幾分擔心起來,擔心他受傷,懊悔自己踢他下床。
“真的無妨,吵醒公主,還讓公主擔心,是皓禎的不是,還請公主原諒。”他一臉歉意地說道,“公主歇息吧!”
皓禎!皓禎!聽到他名字的一剎那,她渾身冰冷不能動彈,恍若墜入無間地獄,許久才聽到自己低低的話語:“好!”
她背對著他,看見雕花大床上的鴛鴦戲水和比翼雙飛,心像被鋒利的匕首狠狠剜去了一塊,空、痛!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想落淚,以為自己會哭,眼裏卻流不出一滴眼淚。她怨恨,那恨意中偏又帶著幾許愛與不舍,原以為自己會撲過去撕爛他,卻只是默然等待著黎明的到來。
皓禎,皓禎……
作者有話要說:我是修文控……不要拍我……
一直很心疼公主,雖然她對付白吟霜的手段過於毒辣,然而在《梅花烙》裏,她是最無辜的一個。皓禎明明已經指婚給了公主,卻還和白吟霜勾搭上;自己不敢拒婚,卻把痛苦加之於公主身上;公主最後救了皓禎,卻被皓禎拋棄,他們的婚姻不過幾個月,蘭馨卻要守一輩子的活寡。這就是感人的《梅花烙》!
公主大婚原文:
當晚,經過了覆雜的婚禮程序,皓禎和蘭公主終於被送進了洞房。又經過一番恍恍惚惚的折騰,新娘的頭蓋掀了,合歡酒也喝了,子孫餑餑也吃了……崔姥姥還著眾宮女太監姥姥們,終於退出了洞房。皓禎和他的新娘面對面了。
皓禎凝視著蘭公主,她穿金戴銀,珠圍翠,盛妝的臉龐圓圓潤潤,兩道柳葉眉斜掃入鬢,垂著的眼睫毛濃密修長,嘴角掛著個淺淺的笑,一半兒羞澀,一半兒嫵媚。皓禎心裏掠過一陣奇異的感覺,真糟糕!她為什麽不醜一點兒呢?如果她很醜,自己對她的冷落,也就比較有道理一些,但她卻長得這麽天生麗質,儀態萬千。
“請公主與額駙,行‘合巹之禮’!”
門外,崔姥姥高聲朗誦了一句,接著,一個太監又朗聲說:“唱‘合巹歌’!”於是,門外檀板聲響,“合巹歌”有板有眼,起伏有致的唱了起來。蘭公主的頭垂得更低,卻用眼角偷偷的瞄了一下皓禎。皓禎開始感到緊張了,手心都冒起汗來。他瞅著蘭公主,知道自己必行這“周公之禮”,逃也逃不掉,賴也賴不掉。他伸出手去,觸摸到了她披著的描金綃鳳紅披風,他知道自己該拉開那個活結褪下披風。但是,剎那間,吟霜那含淚含愁的眸子在他眼前一閃,他的手驟然的縮了回去。
公主震動了一下,有些驚惶的揚起睫毛,飛快的看了他一眼。他深抽口氣,“合巹歌”已經唱到第二遍了。他再伸出手去。這次,湧到他眼前的,竟是吟霜的胴體,那潔白的肌膚,那軟軟的手臂,和那朵小小的梅花烙。他陡的驚跳了起來,差點從床上跌落地上。這才驀然體會到,如果自己把這“周公之禮”,當成一種“義務”,自己很可能會心有餘而力不足的!
他甩甩頭,摔不掉吟霜。
他閉閉眼,閉不掉吟霜。
他咬咬嘴唇,咬不走吟霜。
他心慌意亂,思潮起伏,每個思潮裏都是吟霜。
公主再度揚起睫毛,悄悄看皓禎,見皓禎那英俊的面龐,越來越蒼白,烏黑的眸子,越來越深黝。雖是三月,他額上竟沁出了汗珠……公主心中一陣憐惜,以為自己懂了。她輕聲的,像蚊子般吐出幾句話來:“折騰了一天,你累了,我……也累了!不急在一時,先,歇著吧!”皓禎如釋重負,長長的吐出了一口氣來。
公主虐待白吟霜被發現後皓禎的一些話:
“我統統都知道了!關於你虐待吟霜的種種陰毒手段,我統統知道了!你的所做所為令人發指,令人不齒!我簡直難以置信,天底下居然有你這種惡毒的女人,而這個女人正是我的妻子,如此無品無德,你已經不只令你的丈夫蒙羞,也令整個皇家宗室蒙羞!”
“對!論名分、論地位,你是天,她是地!可是論人格,講性情的話,她是天,你是地!”
“不許你這麽罵她!”皓禎狂怒的大吼了一聲。“你要知道她是我的什麽人嗎?我就老實告訴你吧!她是我心之所牽、魂之所系,是我這一生最重要的一個女人!”
“對!”皓禎豁出去了,一字一句,清晰而有力的說:“她是我的女人!是我所愛的女人!如果你能容納她,我和你那婚姻還有一絲絲希望,偏偏你不能容納她,這樣百般欺負她,你不是置她於死地,你根本是置我於死地!”他站在她面前,眼睛直勾勾的瞪著她:“你聽明白!你再想想清楚!你盡可高高在上,當你的公主,放她一馬!井水不犯河水,過你的榮華富貴,太平日子!如果你不肯,定要除之而後快,你就把我一起除掉吧!”
“這種王室的指婚,向來由不得人,是誤了你,也誤了我!如果你我都沒有那種勇氣在一開始就拒絕錯誤,但求你我都能有某種智慧,來解今日的死結!否則,這個悲劇,不知要演到何年何月……”他長嘆一聲,掉頭走了。
白吟霜流產後皓禎怎麽對公主的:
誰知,皓禎帶著人手,長驅直入,整個臉孔,像用冰塊雕刻出來的,說不出有多冷,說不出有多硬。他站在房子中間,回首對帶來的侍衛們命令說:“把這個崔氏,給我拿下!”侍衛一擁而上,迅速的就抓住了崔姥姥,幾根粗大的麻繩,立即拋上身,把崔姥姥的手腳,全綁了個結結實實。
皓禎一甩袖子,就把公主甩了開去。他退後一步,冷冷的看著公主,臉上一無表情,聲音冷峻而堅決。“公主,你聯合那多隆,在王府裏興風作浪,又唆使崔氏,對吟霜暗施毒手……你以為你是公主,就可為所欲為!但,別忘了,你已嫁進王府,是我富察氏的妻子,我現在無法以國法治你!我以家法治你!從今以後,你被打入冷宮,我再也不會與你有任何來往。至於這崔氏,她將為我那失去的兒子償命!立即推赴刑房接受絞刑!”
“你要在這王府之中,展開械鬥嗎?”皓禎直視著公主,語氣鏗然。“你引起的戰爭還不夠多嗎?一定要血流成河,你才滿意嗎?”“不!不!不!”公主淒聲大喊,忙伸手阻止侍衛們。又掉頭看皓禎,眼中遍是淒惶。“我錯了!好不好?你不要帶走我的崔姥姥……我不讓你帶走我的崔姥姥……”“好!”皓禎一摔頭:“不帶走也成,就地正法!馬上動手!”
才叫了兩句,那白綾已經收緊,崔姥姥不能呼吸了,眼珠都凸了出來,雙手往脖子上亂抓亂扒,張著大嘴,喉中發出格格格的沙啞之聲。公主的三魂六魄,全都飛了。眼見崔姥姥命已不保,她一個情急,就對皓禎跪了下去,崩潰的大哭起來。她的雙手,死死抱著皓禎的腳,哭喊著說:“不可以!不可以啊!崔姥姥和我情如母女,比親娘還親呀!我給你跪下,我給你磕頭,我不是公主,我沒有身分地位,我只是個走投無路的女人,一個無法得到丈夫的愛,無法得到親情溫暖,不知所措的女人呀……我給你磕頭!”她“嘣嘣嘣”的磕下頭去:“我一無所有,只有崔姥姥,請你饒了她!請你發發好心,饒了她吧……
“看在阿瑪的面子上,我今天放崔氏一馬!但是,每一筆帳,我都還記著呢!你想清楚,阿瑪已親口說了,吟霜的身分地們,出身名譽,都已經得到全家的認同,你如果再造謠生事,我必定追究到底,誓不饒恕!你如果想回宮去,再參我一本,告我一狀,也悉聽尊便!反正富貴由天,生死有命,我什麽都不在乎!”公主渾身顫抖著,滿面淚痕,此時,但求崔姥姥不死,哪兒還敢急執?她拼命點著頭說:“我不敢、不敢告狀、不敢造謠,我、我、我什麽都不敢了!”皓禎手一軍,眾大漢收劍撤兵。王爺長嘆一聲,對公主匆匆說了句:“一切到此為止,既往不咎,大家息事寧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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