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戒交易前日, 莊良去見了夏至意。

兩人約在市區私密性最好的茶室碰頭。

夏至意原本不在搖光市，為了這次交易，特意空出兩天時間休息。

莊良推門進了包間, 楞了楞神, 來的還真是本人。

坐在沙發上的男人長相精致, 左眼下一點淚痣，穿著一件藍色細條紋襯衣, 氣質文弱，眼裏透出一絲郁氣。

這就是夏至意，前不久豪取六十億票房大爆電影的男主演員。

電影一爆，最先紅起來的就是主演，夏至意已然迎來事業的巔峰期。

每天行程安排得滿滿當當，他渴望的名氣、財富都在以難以想象的速度朝他聚攏。

而在某天深夜，他趕完最後一個通告, 回程路上, 從西服口袋裏摸出一枚白色幻戒，隨即知道了樂園游戲和論壇。

一邊是日漸紅火的事業，一邊是日益逼近的死期，夏至意如何甘心？

莊良對這位當紅影星的經歷反應平淡，微微點頭表示了解，然後朝對方比了個手勢：“這次交易我可以陪您過去, 這是我一般接單的價格。”

夏至意對莊良的態度有點不滿，但莊良在樂園游戲這個小圈子裏的名聲很大，尤其是上次封號事件之後。

他當時在交易現場，見過那位疑似游戲管理員的路小姐。

關於那個神秘賣家, 後來高玩群裏討論了很多。

有人不信邪, 揚言要找到發帖說在游戲裏見過她的玩家, 借此扒出她在現實中的身份。

莊良站出來說了一句“如果想被封號，盡管去扒”，立刻讓懷有小心思的人偃旗息鼓。

莊先生以前在高玩裏屬於非常“浪”的那波玩家，錢多人傲，說話做事全憑喜好。

連他都露怯，足以說明那位“路小姐”，確實不好惹。

夏至意心裏有別的打算，按下情緒，比了個手勢，“我給你兩倍的價格，可不可以跟我說說路小姐？”

早先夏至意聯系他想面談，莊良就猜到可能還有什麽事，冷淡道：“跟她不熟，沒什麽好說的。”

話裏透出的意味可不是那麽回事，夏至意沒心思繼續打太極，開門見山道：“論壇裏說，她可以使喚NPC，幫人過黑戒世界第三層。您覺得有沒有可能拜托她帶人？”

該說不說，這位影星腦子轉得挺快。

這事兒莊良沒想過嗎？

當然想過。

可是他敢找路遙提嗎？

完全不敢。

莊良擡手撓了撓臉，糾結道：“這事兒不好說。論壇上的帖子真真假假，不能全信。”

夏至意心下失望，沒從莊良口裏得到真正有用的消息。

但他還不想放棄，私下做了兩手準備。

等到明天交易，他先觀察一下路小姐。

如果有機可乘，就順勢提一提帶人的事。

她既然在賣戒指，還一直提價，說明她其實有金錢方面的需求。

他不是真的沒有機會。

第二天，夏至意準備好五百萬，莊良如約到達他在市區的住所。

一到約定時間，夏至意的房間裏憑空出現一道黑色的門。

這和平日需要戴戒指才能進游戲的流程不同，兩人都楞了一下。

片刻後才驚醒一般，帶著錢推門走進去。

路遙在小吃店吃過午飯，看時間差不多，揣著戒指去樂園，身後跟著一串店員。

除了祁琛主動請求看店，其他人都和路遙一起走了。

白簡在樓上辦公室吃飯，青幫他帶的小吃店剛出的咖哩牛腩飯。

路遙上樓找他，說了店員的想法。

白簡聽完點點頭，還讓青也一起。

守衛比店員更有震懾力，交易過程出現任何問題，青都可代為處理。

路遙：“……”

樂園專門為店主開啟的門在一樓走廊最外側，門牌號為“999”。

從門牌號的數字看，這大概是目前為止，樂園裏最安全的一個房間。

路遙推門走進去，沒有亂七八糟的布景，就是一個黑色的空曠空間。

明明沒有燈，也能看清周圍。

她看了一圈，回過頭，心臟差點跳停。

隨她一起進來的店員不見了，門口站著一排可怖的樂園NPC。

哪怕經歷過最血腥的游戲場面，以及魔法世界巨龍、惡魔、死靈大法師、血族始祖的沖擊，第一眼看見完全擬態的店員和守衛，路遙還是花了五分鐘，才逐漸適應。

“白銘？”路遙一邊平覆心跳，一邊點名。

巨大的黑色魘怪上前一步，身體像飄忽不定的鬼魅，“我在。”

“杏子？”

身體像縫合起來的玩偶娃娃跳著上前，脖子、手臂和臉上都有線縫的痕跡，眼睛又大又圓，漆黑無光，沒有眼白，聲音尖細：“最喜歡店主了。”

路遙摸了摸手臂，“……小茄？”

一只紫得發亮的茄子小馬從眾多大佬身後擠出來，“噠噠噠”湊到路遙身邊，“我在呢。”

看到熟悉的茄子小馬，路遙松了口氣，繼續點名：“赤？”

渾身冒血，肢體扭曲，背著一把巨大剪刀的霧怪爬出來，“店主，我在這裏。”

路遙：“……嗯、嗯。”

旁邊還有化成血魔的青，全勝舉、墨城和餘彩都是和小茄差不多的小怪。

因為魂力更強大，守衛和前守衛們的擬態比普通居民的擬態要大，看起來也更怪異可怕。

他們在游戲中必須遵守的規則也更嚴格，但總能找到各種漏洞引誘玩家觸發陷阱，進行殺戮。

杏子說，小茄平時混跡灰戒世界和白戒世界，都是茄子小馬的形態。

如果去黑戒世界，他的擬態會升級成高階形態。

小茄本來打算當場變一個給路遙看，被她阻止了。

天知道，此時的茄子小馬是她看一眼都會被治愈的存在。

夏至意和莊良從黑門進來，黑色空間的中心，有一張圓桌，放置著三把椅子。

兩人走過去坐下，夏至意還在心裏琢磨，不能露怯，等下要表現得穩重老練。

兀自催眠了一會兒，他又在心裏幻想，說不定路小姐看過他的電影，如果是他的粉絲就更好說話了。

那部電影剛爆不久，火遍全國，連在海外也小有熱度，路小姐沒道理不知道。

說不定等會兒，路小姐會先認出他，局促地找他要簽名，甚至主動提出帶他過黑戒世界……如此一想，夏至意好像沒那麽緊張了。

“他們來了。”莊良白著臉拍了夏至意一下，心裏已經後悔來這趟了。

明明早知道路遙不好惹，他就是不長記性，心懷僥幸，真的要跪下了。

夏至意也聽到腳步聲，循聲望去，臉色“唰”一下也白了。

很多年以後，夏至意和莊良再回憶起這一幕，仍會不受控制地感到驚悸。

用夏至意的話形容：那一眼，仿佛看見了深淵地獄。

路遙用幻術捏了個骨頭面具遮住臉，走在最前面。

身後一排NPC大佬步伐整齊，亦步亦趨。

NPC們走路沒有聲音，巨大的黑色空間裏，只有路遙一個人的腳步聲，卻又千軍萬馬的氣勢。

夏至意手在桌子下使勁按住大腿，想抑制腿抖，卻發現，連手也在抖。

他轉頭去看莊良，對方臉色比他還白。

路遙發現客人已經到了，加快腳步走過來，拉開椅子坐下，主動打招呼：“兩位中午好，久等了。”

NPC們站在路遙身後，第一次在游戲外觀察店主之外的生者，眼裏都有點好奇，感覺也很新鮮。

這兩個生者在發抖，像陷入捕獵者陷阱的弱小動物。

莊良先回過神，努力克制住情緒，狀似平靜地接話：“路小姐好。”

見過路遙很多次，就算她遮了臉，他也能認出來。

路遙戴面具完全是為了迎合隊伍的整體風格，沒有否認：“莊先生，好久不見。”

說著摸出幻戒推過去，“請驗貨。沒問題的話，貨款兩清。”

莊良拿起來看了一眼，就朝夏至意點頭了，哪裏敢提什麽問題？

夏至意立刻從桌子下抱出四只皮箱，推到路遙面前。

青、赤、白銘和杏子上前，當即打開箱子清點。

莊良和夏至意瑟瑟發抖，強忍著才沒有更失態。

此時，他們距離黑戒世界裏最可怕的幾種NPC僅半米之遙，太可怕了。

莊良以前聽祁玨說路遙可以控制NPC，驚訝又羨慕。

但也想象不出具體是何種景象，今天算是見識了。

路遙好心安撫：“他們沒有惡意，只是有點好奇。”

莊良＆夏至意：……我們都是普通人，真的沒什麽有意思的地方，求別好奇了！！！

貨款點清，NPC們合上皮箱，直接拎走。

路遙也起身，準備走了：“交易確實達成。祝兩位生活愉快！”

莊良＆夏至意：……

身後的黑門消失，夏至意腳下一軟，癱軟在地上，“她到底是什麽人？你怎麽會認識她？”

莊良一身西裝被汗意浸濕，手撐住墻，長吐一口氣：“她到底是什麽人，我也想知道。現在懂我的意思了？不要惹她。”

夏至意楞楞點頭，什麽話都說不出。

早先那些小九九，全被他一股腦扔到記憶最深處，再也不想回想。

樂園裏，NPC們發現生者離開了游戲空間，立刻熱鬧起來。

餘彩學路遙的語氣：“‘請驗貨！’讓我想起生前看過的霸總小說，哈哈。”

杏子也哈哈大笑：“店主解釋說我們沒有惡意，我看那兩個生者聽完更害怕了。”

白銘沈思了一下說：“那個買家開始看店主時，眼神閃爍，似乎有什麽想法。”

青說：“今天之後，應該不會再有什麽想法了。”

赤和另外幾人吊在後面，都覺得這一趟很有意思。

就像幹膩了平日的工作，突然度了個假，就是這個假期有點短，“咻——”一下就沒了。

小茄註意到路遙一直沒說話，用手肘戳了她一下，“店主怎麽不說話？”

其他人立刻停下來，看向路遙，以為出了什麽問題。

路遙摸著下巴想了一會兒，說：“我在想，賣戒指的這些錢，是不是要報稅？”

系統：【出售的是幻戒，不需要吧？】

路遙搖頭，點開店長狀態欄，她的資產已經從“135W”變更為“635W”，心裏有點說不出來的疙瘩。

NPC們脫離現代社會很久，壓根不懂這些。

系統則認為沒必要。

路遙沒有猶豫很久，決定連帶之前的一百萬一起報了，敲出系統：“我記得之前繼承商店街也要交稅，是你主動辦的。這些也能幫忙處理吧？”

系統：【……嗯。】

原以為店主沒有註意到那種小事，原來她都知道。

路遙從樂園出來，系統已經扣除稅款，店長狀態欄的資產更正為“515W”。

“以後涉及到資產的收入，全部扣除稅款後，再報給我。”路遙說。

系統：【好的。】

資金充裕了，路遙決定把小吃店夜食提上日程。

她跟店員們提了這個事，反應很熱烈，大家特別興奮。

暫時只開一樓，主要賣燒烤，營業時間從晚上七點到淩晨兩點。

路遙本來打算再招兩個新人，但店員們表示晚上可以輪班。

他們本就不需要睡眠，晚上輪值開店，上班的真實感更足了。

路遙被說服，著手擬定新菜品、定價，還要重新聯系供貨。

和店員們說好，她順道和小茄完成了靈魂綁定。

路遙回到美甲店，緹娜和尤金妮婭在接待客人，克拉麗莎和姆姆招呼客人，偶爾湊到工作臺邊圍觀學習。

兩頭巨龍仍舊躲在角落摸魚。

愛德華聽到路遙終於回來，立刻把她叫進研究室。

安布羅斯和雙子妖精都在裏面，實驗臺上擺著塑料甲片，空中還懸浮著各種魔法陣，幾人似乎陷入了困境。

路遙拿起甲片看了看，“這是給姆姆做的美甲？”

愛德華點頭，眉心微蹙：“我們在嘗試你說的那個點子，很遺憾，似乎無法實現。”

安布羅斯兩手抱著腦袋，煩惱至極：“我們開發了所有能想到的魔法組合，全都失敗了。”

梅露露和普修背靠一只玻璃甜品碗，嘴角沾著一點西柚果粒和奶漬。

路遙去小吃店之前，用冰箱裏快放過期的酸奶和水果給他們做了一大份什錦水果撈。

兩小只分到一碗，吃了這許久，才吃完。

按照妖精的體型來說，兩小只屬於非常貪吃的了。

這會兒都凸著小肚子靠在那兒，不願動彈。

路遙伸手過去想給他們擦一下嘴角，普修先一步抱住她的指尖，欣喜地蹭了蹭。

梅露露嬌氣地扭開臉，又忍不住去註意。

她以為路遙蹭完普修，還會再過來蹭蹭她，結果路遙收回了手，低頭去看他們做過的魔法陣測試。

過了一會兒，路遙看完所有方案，擼起衣袖，“大概了解了，等我來試試。”

愛德華上前一步，有些不可思議：“所有的法子我們都試過了，你還有別的想法？”

路遙含糊道：“嗯，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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