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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1章 二百六十一·我夢方酣子遽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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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處一隊宮人行來,雲是焉稍稍退開埋下頭,溫鏡便看見她的發頂依稀已然見了白。

也是,景順帝今年五十有七,雲是焉年紀大抵相當,盡管面上保養得宜,頭發想也日日熏著,但總也遮蓋不了發根處絲絲斑白的痕跡。溫鏡心想,年近六十華發已生,早該知天命,為何對二三十年前早就故去的人還有這麽深的恨意?為何一定要惡語相向?

但他不能對雲是焉示弱,不能,他只能默然不語。

這時宮人們行遠,雲是焉重新拾起話頭:“你娘死的時候空有貴妃尊位,其實人是死在掖庭,好幾日才有宮人發現,得虧是大冷的天,不然非發臭不可…是誰把她關在掖庭,不正是當今咱們皇上?你還求他為你娘伸張冤屈,不好笑麽?”

溫鏡按下心尖上一點麻木,淡淡道:“無論如何為人子女總要盡本分。”

雲是焉望著他,姣好的眉目凝起來:“你倒孝順。你不會以為你娘當年把你送出宮真是為了保你性命罷?未免天真,你娘比你有韜略百倍,她一早看出皇帝要鳥盡弓藏,這才把你送到居庸關,指望著皇帝顧忌自己的骨血!不要對居庸關下殺手…你娘,是以一條血脈要挾皇帝呢。”她越說越開心,興奮道,“本宮方才不過提了一二你娘對你下的狠心…不過皇帝怎麽說的?我猜猜,是不是說他與你的死鬼老娘情深意篤?哈,什麽恩愛眷侶,分明是互相算計!”

溫鏡靜靜註視她,不知為何她的眉眼再看不出與李沽雪的相似,形狀相似,但溫鏡從未在李沽雪的眼中看到過如此的偏執和惡毒。他想,我的娘,看來您當年真是紮了咱們皇後娘娘的肺管子,做了她的眼中釘肉中刺,這麽些年她還懷恨在心。

他也沒多話,只從脖子裏拎出那枚玉璧:“眼見為實,恕我難以相信耳聽之虛言。”

鳳璧一拿出來雲是焉臉上笑容攸地消失殆盡,失聲道:“你哪來的!”

溫鏡瞅著她沒言語,他沒有預想中的憤怒或者傷心,只是平淡。

“皇帝給你的?他還給了你什麽?”雲是焉目光從玉璧上移開,重新盯住溫鏡慢慢道,“我猜猜,是不是還給了你茶辣丸?”

溫鏡將玉璧收好,重新開始面無表情,雲是焉整個人陰惻惻的:“沒用的,我下的手我心裏沒數?你活到現在已是不知走了哪門子好運道,決計活不過三十。”她又笑起來,“否則你真以為我殺不了你,太液池一夜,本宮無非是想親眼看你和你娘一樣下場罷了。”

“是麽,”溫鏡學著她的樣子一邊嘴角翹起來,您的飛緞是不好接,但是,“那還有兩年,這兩年你可把酈王看好。”

說罷他欣賞一番她沈下來的臉色,揚長而去。經過安上門街無名殿,他目不斜視毫無掛念,曾經在這殿中那人面前一閃而過的軟弱驟然已逝,再不可尋。溫鏡泯下滿嘴血氣心想,兩年,可沒那麽多時間許你軟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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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得幾日李沽雪覺出一絲異常。居庸關案無論是重啟還是封存總會有消息,當然如果重新查,這差事李沽雪沒想過皇帝老兒會交給他,若要查韓頃,那麽必然也會忌諱他這個韓頃的親傳。可是沒道理半點風聲也沒有,這也實在奇怪。大理寺,宗正寺,甚至內侍省,總會有人在查,一旦有人在查就不可能瞞得過無名殿的耳目,可是偏偏無名殿毫無察覺,那麽只有一個可能,這事,朝中根本無人在查。

那麽只能是皇帝根本沒下這個命令,李沽雪手中箋子一撂,果然。而後他即覺著異常,溫鏡怎麽樣了?一定不好受。可這幾天他在韓頃眼皮子底下不好去白玉樓尋人,為何溫鏡也沒有來尋他?哪怕只言片語傳來也好。

溫鏡一定不會放棄,他下一步會如何?李沽雪不知道。

時逢深秋初冬,寒雨摻著冰碴往下落,眼瞧過幾日就能落雪,李沽雪手心冰涼,比已經下了雪還冷。

久遠的往事不必提,琉璃島上,鷺雪峰中,溫鏡萬事都會跟他商量,聖蕖再棘手兩人也一同商議對策,發現明逸臣的身份溫鏡立刻告訴他,那是一種全心的信任和無間的親密,李沽雪告誡自己是你親手所棄你就別再肖想。可之後呢,重逢之後呢,即便溫鏡不再認他是良人,不再身心俱交付,可是依然會下意識向他尋求幫助。他想起甫從白府脫險時溫鏡露出的坦誠,想起楚氏謀反溫鏡想保裴玉露,走投無路時也是冒險在禦駕跟前攔了他。

李沽雪開始真真切切懷念起那時的溫鏡。

不過他沒等來溫鏡,倒是等來出乎意料的另一人,底下弟兄將人領進來,李沽雪一楞:“…扶風?”



一個時辰之前。

白玉樓是座回字樓,當中有座天井,設有假山泉藻,裏頭的花草一向是扶風照料,不過他已經很久沒看見過他的花花草草,也很久沒看見過外頭的天光。

忽然金石相磨的聲音在門外響起,房間的門一下子大開。這是一間密室,能打開的人只有白玉樓主人。

溫鈺逆著光出現在門口,扶風難以抑制抖了一抖。這些日子盟主是他唯一能看見的活物,倒是日日來…扶風瑟縮片刻,手自覺按上衣襟解開系帶。

這裏沒有給他備換洗的裏衣,每日送來只有松松垮垮一件外袍,解開衣帶便露出光潔的身體。溫鈺倒也沒有很粗暴,從沒有在他身上留下過什麽傷,只是悶聲不吭地…仿佛只是宣洩一般地…扶風閉上眼。

卻聽那男人道:“你走罷。”溫鈺眸光陰郁又解脫,那陰郁像一塊瘢痕,那解脫又混沌不清,與昏黑的密室暗成一團,“走罷,哪來的回哪去。”

“盟主?”扶風驚疑不定,放他走?

溫鈺扔一套齊整衣裳在榻上:“不必叫我盟主,到這份上你還做什麽戲。”

隱隱約約間扶風感到心裏有些空洞,一時倒有些希望溫鈺今日來不是來許他自由,而仍然還只是…扶風暗罵自己沒出息,他發現相比於這個男人的冷淡,他似乎…伴隨著巨大的羞意和自我唾棄扶風心想,他竟然好像並不介意他的侵犯。他結結巴巴地為自己辯解:“我我沒有做戲,我真的、真的…”眼睛裏不爭氣地蓄起淚,“盟主,我沒有事事都稟告掌殿,家裏的事,盟主父親的事,白先生的事…許多事我都沒有說…”

天知道他有多害怕,進了無名殿沒有人可以對掌殿隱瞞,每次做這些事他都絞盡腦汁小心翼翼,一面盤算說什麽、說多少,一面忐忑掌殿會不會發現,會不會從別處聽到消息,被發現的下場…會很慘。

卻忽然又想,能比眼下這情形還慘麽?扶風不知道。

門口的男人道:“我知道,因此我沒有殺你。”

扶風瞪大眼睛,淚水在他眼中凝成一顆小小的、顫顫巍巍的水滴,溫鈺的身影折進去又映到眼底,扶風於是看見男人模糊不清的冷淡神情。扶風撐著不許自己哭出來,長睫卻止不住地輕顫,眼中的水滴終於被戳破,淚水淌到他的面頰上。

你不如殺了我,他淚流滿面:“溫鈺,你對我有沒有絲毫的真心?”

白玉樓雍容華貴,這間密室卻暗無天日,禁錮的不知是誰未敢拿到陽光底下細數的癡妄。一片昏黑中溫鈺輕輕笑起來:“真心?你與我談真心?”他背過身,“我勸你免談這二字。”

扶風身上冰涼,鼓足勇氣又問:“那這些日子我們算什麽?”

寂靜仿佛融入室內的昏暗,一齊無邊無際起來,良久過後溫鈺離開,離開前他告訴扶風:“倘若你對我沒有真心,那麽這話你不必問。若你也對我有意,那麽這些日子…不正是全了你的心願?”

他的嘆息親昵又無情,正如無數次晚間他歸來,清俊無匹的青年為他披上一件氅袍:“穿上衣裳,外頭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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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溫鈺個狗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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