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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6章 二百一十六·身是鹹陽舊酒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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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晏吉連忙逗趣:“可見是血脈相連,五殿下也說覺著與陛下格外親切呢。”

“嗯,”景順帝神情略轉欣慰,“他不是宮裏長大的孩子,江湖人麽,意氣瀟灑,心直口快,是個好孩子。”不知怎的他又憂傷起來:“在宮外長大,流離失所,也不知過的都是什麽日子。”

得,張晏吉算是明白了,如今即便是五殿下帶兵殺進皇宮,一劍搭在陛下脖子口兒,陛下恐怕也覺得他是個好的。

哎喲罪過罪過,他寬慰皇帝:“奴才瞧五殿下還頗有詩才,可見幼時還有書念,必然也不是太苦的日子。五殿下乃是陛下親生的龍子鳳孫,自有先祖和老天庇佑,陛下無須掛懷。”

說到詩才,景順帝先是讚一二句,而後笑意無端又落下來。他問了張晏吉一句話,張晏吉便知自己的寬慰沒派上用場。景順帝道:“你說他知道摯娘是開年落雪時去的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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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鏡和李沽雪在宮門口不歡而散。直到李沽雪翻身上馬一鞭子沖出街尾,連背影都沒留下,溫鏡才呆一呆,仿佛被馬蹄聲驚醒,收起滿臉的冷厲,慢吞吞朝小樓走去。其實又哪裏有那許多的火氣,沈下心來細想,恰如李沽雪所言,那晚他對他師父說的話有隱情。

人總是事後諸葛亮,當時聽來氣血沖頂滿腦中轟鳴,尤其那句“將來娶妻”…

那時溫鏡終於明白,千百個借口賒給自己也改變不了一個事實:這麽多年自己對他終究未能忘情。分開這些年不是沒想過李沽雪會有別人,可這話直接聽在耳中實在太過折磨。

但是看一個人不能只聽他說的話,要看他做的事。初二那日的事李沽雪不說全部知道,至少椒實他是知道。椒實這東西在全境都算稀罕物,要繳高稅,因此過哪裏的城門館驛都要留下路引,真的要查最近是什麽人往鹹陽運椒實其實並不難。

但這事死活沒查到白玉樓。

還有韓頃,這位無名殿掌殿,李沽雪的師父,溫鏡相信如果李沽雪真的跟他師父一條心,那他師父早就開白玉樓的刀了,斷斷等不到現在。但白玉樓還好好的,盟主活蹦亂跳還有閑情逸致半夜砍人。

這當中恐怕都少不了李沽雪的幫襯。

然而溫鏡沒辦法再承他的情。

這天秦平嶂很驚訝,一向甚少喝酒的二公子居然自動自發起出一壇子烈酒,年頭最足的春湖釀,還往裏足足撒了七八條濃酒魚兒,也沒叫他陪,自己坐在窗前自斟自飲。

從午後獨坐到黃昏,又從黃昏獨坐到深夜。時近望日,明月漸滿,寒月光輝九州同,天上的月圓,地上的人是否也圓?

此事古難全。

不過今夜倒是有許多人收到了好消息。

汴州最繁華的酒肆清歌白玉樓迎來久違的女主人,她翻身下馬,張嘴就問有沒有鹹陽或是長安來信,掌櫃立刻奉上,紫衣麗人掀開信封呆立半晌,終於緊緊攥住紙張一把捂在胸口:“老天保佑。”

鄧州逝川山深處,仙醫谷的眾弟子們則盼回自家風塵仆仆的谷主。裴游風雖有疲色但是精神很好,問游簌簌何事一定要自己即刻回來。游簌簌又哪裏想打擾她師父老人家的雲游,但是白玉樓都是老交情,總不能見死不救。

果然裴游風怛然失色,游簌簌趕忙補充說又得到消息,鹹陽已經轉危為安,裴游風這才松一口氣。

嶺南道東衡州輕煙步月湖主人也很高興,他的寶貝徒弟來信,依例講了一大堆見聞風物,只在信的末尾略說兩句朝中時局。

朝與歌以為他師父不愛看,他不知道師父其實愛看得很。信上隱晦提到貴妃和興平侯府近日連遭訓斥,都不是大事,但是已經被皇帝揪住說了好幾回嘴。

不是大事才真正是大事。小事上處處惹皇帝不順眼才能說明問題,蕭寒水望向長安的方向,心想這是僅做為警告還是召示著厭棄?無論如何,她…在宮中應當能好過一些罷?

杭州雲生海樓現任樓主穆白秋接到京中傳信,說宮中局勢或許有變,吩咐兩邊的暗棋蟄伏為上俱不要動作,靜觀其變。

尋常人的手書便罷,這封手書乃是當朝尚書令丘禾親筆,分量可想而知。丘禾字少白,祖籍正是杭州,時人都以為丘相乃寒門出身,卻不知他的背後是雲生學宮。

禾白少為穆,雲生海樓的穆。穆姓乃鮮卑姓氏“丘穆陵”簡化而來,而丘穆陵氏,本就是鮮卑大族,南北朝時傭兵一方,祖上還出過國君。就是到得本朝也是煊赫一時,聖祖皇帝時封異姓王,先皇還娶族中的公主為後呢。只是如今族人散落,混跡中原武林,各自保命,昔日名門望族的景象早已一去不覆返。

穆白秋看完信,滿室美人像懸在梁上如同雲疊紗縠,而這位穆樓主面上殊無一絲外界傳言一般的嬉笑、不正經或是附庸風雅,他眉宇間陰雲密布,仿佛隱忍著埋藏陳年的秘密。

幽州薊北一支游騎兵收隊,首領呼喝著典馬。他們背上是整齊劃一的長柄刀,各個服色倒雜七雜八,因看著仿佛不是哪朝哪部的正經軍隊,難道是打草谷的胡人?

可是仔細看面龐五官,這些漢子雖滿面胡茬半遮風霜,但俱是漢人長相。

哨子掀帳進來,如同有星光墜在他眼中:“鹹陽的兄弟來信,說是見到了晴時刀。”

首領手上酒囊一抖,身形凝滯半晌沒言語,哨子按捺不住:“行叔,要不要入關?”

入關,旁的外族散騎攻打居庸關叫入關,他們叫做歸鄉。被稱為行叔的首領漢子道:“我先回去看看,是在什麽人手裏?”

“嘿,”哨子不再賣關子,興奮得直搓手,“兄弟們瞧得仔細,正是東君謁天,又著意打聽,那院子主人姓溫。”

行叔豁然起身:“我點人馬明日就走。”

無獨有偶,今夜收到好消息的人當中有很多決定到長安走一趟。

驍勇的騎兵首領從草場上牽出最好的馬,背上的刀架在淬臺上,燒得火紅的鐵錘掄圓氣力砸過一遍又一遍。

氣質沈郁的讀書人將信燒幹凈,慢條斯理收好幾幅得意之作,包袱最上頭是一支精鋼制成的判官筆。

白衣飄蕭的隱士久望長安,抽出他隨身摺扇裏暗夾的桃花箋,上頭幾行字落有經年的摩挲,落款一筆是“雲主”二字,簪花小楷,情意繾綣。

逍遙江湖的醫尊將求救信中描述的癥狀看了又看,翻開箱篋找出塵封多年的國師敕令。

英姿颯爽的女刀客又飛快掃兩遍來信,面上喜色轉淡,終究放心不下,轉叫掌櫃換馬備糧。

此外再算上翌日跟著聖駕的李沽雪和遠遠綴在後頭的溫鏡,景順三十二年的長安真當是風雲際會,要熱鬧起來。

溫鏡自覺是好了個七七八八,可是秦平嶂不這麽想,楞是聯合掌事將他塞進馬車上路,溫鏡無奈地靠著窗子打瞌睡。

經過渭水的時候他掀開車幔回首朝鹹陽城看了一眼。宮闕依舊地巍峨崔嵯,流水依舊地湯湯東去。若秦漢有夢,城池有魂,它酣睡千年醒來,會驚覺滄海桑田世事變幻,也會發現有一縷魂魄獨為君留,鹹陽還是那個鹹陽。

今人也通古人情,溫鏡看著外頭蒼黃的天,心想多少先賢在此拋頭顱灑熱血,心裏頭俱是家國天下,咱們也不能總拘在兒女情長裏頭不是。己身偷生一世在前,兄長嘔心瀝血在後,居庸將士冤骨在下,祖宗爹娘英靈在上,四方神佛與天地俱為鑒,讓我先報了這仇。

其餘的,溫鏡放下車幔閉上眼。倘若祖宗保佑真讓他報了仇,他便是李沽雪的殺師仇人,還有什麽其餘可談。

若真有,那便就讓這“其餘”留在信樗坊小樓日夜相抵的掌心裏吧。

若有機會,再回到這座城,一盞春湖對飲,一杯酒飲盡做不成情聖也不做英雄,願與你只做市井平平常常二酒徒耳。

別了,鹹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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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張晏吉立flag有一手的

# 卷五·一場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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