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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1章 二百一十一·年來似有喪心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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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初二鹹陽城門口的火藥狠狠敲在朝中官員的神經上,往重了說這就是聖駕遇刺,每個人心裏都在盤算:這是誰幹的?會是…兩位掙破腦袋的鳳子龍孫麽?這次是雷聲大雨點小,那下次呢?會有下次麽?若說兵寨牽出了他們心中的小算盤,那這兵寨還私造火銃這事就是一拳砸翻了他們的算盤,算盤珠子砸在腦門子上,人仰馬翻。這帝都近旁,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到底是哪一位皇子?!

景順帝卻不能叫手底下這幫大臣知道究竟是哪位,雖說是自己私庫支出去的銀子,但是也經不得查。大抵當上皇帝的人都會染上這個毛病,自己的真實的心意和想法必須捂住,跟護眼珠子似的,不,比眼珠子還要緊,眼珠子給人看便看了,心裏頭想的事兒可萬萬不能給人看。

景順帝一方面氣急敗壞:興平侯是怎麽辦的事,太不當心,好端端的火藥怎流了出來。另一方面火急火燎,當著東西省臺、大理寺卿和京兆府尹大發雷霆,要求九嶂寨不必詳查即刻清剿,所有匪寇就地斬殺不留活口。

事態恰如韓頃所料,皇帝草草下旨鏟除九嶂寨。要不說韓頃能受聖上信重長達三十年呢,他手底下的無名殿說話比三省六部九寺五監加起來都管用,人政治嗅覺靈著呢。

鹹陽府令貶斥,司兵下獄問罪,沒兩日就不明不白死在了牢裏。

李沽雪步入殿中的時候景順帝正扶著內侍的手慢慢服藥,剛剛發完一通火,禦侍醫忙不疊奉來蓮子養心湯。看見李沽雪進來,景順帝有氣無力道:“先前覺著你來鹹陽躲清閑,誰知這裏竟如此不太平,長安之側居然有匪寨造起了熱兵!咳咳咳!”

一旁張晏吉和宮人禦侍醫連忙呼道:“陛下息怒!”

李沽雪則有些冷眼旁觀,老皇帝這氣是真是假不知道,即便是真的也實在自食其果。不過要怎樣快些將話頭扯到阿月身上?

景順帝揮退藥盅,張晏吉連忙又奉上蜜棗,景順帝拈一顆,神色好一些,李沽雪借機道:“微臣今日來遲,請陛下恕罪,”他眉宇間憂色層疊,“臣有一位好友不幸染疾,他在鹹陽舉目無親,臣照顧他的病情因遲了些,請陛下恕罪。”

景順帝一揮手無可無不可:“雖有兄弟,不如友生,李卿待友以誠。”

李沽雪忍下心頭的酸楚和焦急,繼續道:“要說臣這位朋友也實在不是生人,他前兒擅禦了陛下的馬,幾次想請罪又不得見,此番又生病,”眼角餘風觀得皇帝已經坐直身,他適時又道,“只是臣粗手粗腳慣的如何照顧得病人?少不得耽誤了病情。”

景順帝果然關心起來:“是…初二那日城門口替朕安馬的那名校尉?”

“正是,”李沽雪面上欣然,“陛下還記得他。”心裏則在滴血,求求您忘了吧。

然而他不得不把人推出去。

景順帝又問:“他年紀輕輕身體很不好麽?”

“是,他三不五時就要犯一犯咳疾,有時還…見血絲。”他一咬牙,罷了,旁的全都不再想,快點把人接進來瞧瞧。

這時他掃見景順帝和張公公交換一個眼神,那眼神有些了然也有些…恐懼??什麽意思?李沽雪沒看懂,但是下一刻事情順遂起來,皇帝即刻下旨,召昭武校尉進宮問疾。只是這旨意還沒發出去景順帝忽然又反悔,他將一盤子蜜棗撥弄得亂七八糟卻一口也沒再進,最後道:“鹹福宮雖無內眷,但是接外臣進宮也不合規矩。朕也在靜養,溫…你那位朋友進來養病也不相宜。這樣,你代朕走一趟。”

皇帝又道:“張晏吉,你領著禦侍醫去看看,不能虧待功臣。”

張晏吉躬身稱是,跟著李沽雪一道出宮。

這倒是意外之喜,既過了明路又免了面聖,李沽雪心裏一松。

不過到宮門口他跳上馬車看清裏頭的人,他的一顆心再松不下來。溫鏡仰靠在車內雙目緊閉氣息微弱,李沽雪怔楞片刻內力直探進他內府,脈軟筋馳,疏洩失常,分明是不治之象!

不過一日未見他怎傷重至此?!方才當著聖面李沽雪三分真七分假將病情往重了說,沒想到真實情況比他說的還要嚴重!

他沈著臉一掀車幔沖秦平嶂和張晏吉道:“這位是宮中張公公,這位是昭武校尉的侍從姓秦。平嶂,煩你為張公公引路,人我先帶回去。”說罷他再顧不得旁的,抱著人直接飛了出去。

信樗坊是白玉樓鹹陽管事在候著,李沽雪一進院便對他說:“速去請興平侯,就說溫鏡性命危急。此外再派腳程快的人走一趟仙醫谷,若裴谷主在谷中一定請他親至。還有,”他眼睛一閉,“去給你們盟主傳信。”

管事楞在原地:“給盟主傳信?”

“對,”李沽雪將人在榻上放下,一只手掌抵在溫鏡後背心,“就說他弟弟…不大好了。”

掌事一省連忙搶出去,李沽雪沈下心來一點一點將內力輸送進溫鏡的經脈,然而收效甚微。

按說兩人功法相合,經年的雙修又使兩人經脈相通,平時即便溫鏡人是睡著的,他的內力也會自動自發與李沽雪的交互、相融、凝成一股共同游走。但不知怎的,今日溫鏡脈中空空如也,一絲內力的氣息也無。李沽雪沒有放棄,源源不斷地將內力絲絲縷縷地渡過去,不一時額上就見了汗。可是他的內力一如泥牛入海,溫鏡的內府黑黢黢一片,死氣沈沈,半分回應也沒有。

不然去求求師父,師父一定有辦法,李沽雪倉惶地想。

他又想起這些日子每日晨昏他拉著昏昏欲睡的溫鏡運氣,真正睡著的溫鏡還好,安生得很,要多乖順有多乖順,可是半夢半醒的溫鏡就沒這副好脾氣了,動輒一巴掌拍在他臉上,睜開眼就是一記眼刀。今日的李沽雪卻恨不得溫鏡睜開眼瞪他一眼。他的思緒亂糟糟劃成一片,覺得有如過了一萬年那麽長,門外才終於傳進來些動靜。

最先趕到的居然是裴玉露,見面第一句,李沽雪勉力按下心中惶急冷下臉:“渭水一夜你欠他一條命。”

裴玉露一怔,連忙稱是,便看起病人。他比李沽雪專業,一看溫鏡面色就知不好,一面把脈一面急道:“這又是跟誰打架去了?”

這話先前李沽雪問過管事,管事說不知,李沽雪遂也搖頭:“說是晨起發現就這樣,都沒聽見什麽響動。”

沒有響動即是沒人動兵刃,不知為何受創。裴玉露甩開針囊:“我早說他內府之中埋有經年的寒毒,毒性發作起來便是朝不謀夕,尤其遇到極重的內傷,或是七情摧心的大變故。”

這時李沽雪也想起來,他也一直隱隱約約覺得溫鏡經脈上有毛病,他一直以為是經脈受損,沒想到是毒物作祟?

誰會給溫鏡下毒?還是如此隱秘的毒?還是很多年前的,那便不是這些年白玉樓發展壯大結下的江湖仇家,那會是誰?李沽雪想不出頭緒。

大變故,這一日一夜間又能有什麽大變故?

這時門外喧雜聲起,是秦平嶂帶著張晏吉的禦侍醫們終於抵達。禦侍醫們看見裴玉露口稱侯爺,又挨個給昭武校尉診脈,一個一個地面色愁中發苦。宮中的禦侍醫,不僅醫術造詣很高,看人臉色聽人言外之意的本事也個頂個的厲害,今日卻集體遲疑起來。一來是校尉大人這病連傷帶毒都不好治,二來則是摸不準。禦賜太醫出診卻不一定是皇上想救人,有時只是一個姿態,那麽,這回這位新封的校尉大人的命,皇上究竟是怎麽個意思呢?

眼見裴玉露的針收效也不大,禦侍醫們又磨磨蹭蹭一張醫案恨不得扯皮扯上一整天,榻上的人臉白如雪,李沽雪向張晏吉道:“平日陛下的病他們就是這般照看?”

他這話無喜無怒,卻無端威嚴和怒氣爆表,禦侍醫們神色諾諾,張晏吉陪笑道:“各位大人也是慎重起見,慎重起見。”

李沽雪哼一聲就要發作,正在這時,角落裏一名一直一言未發的禦侍醫忽然排眾而出,他向李沽雪揖一揖:“下官家中世代行醫,有一味除寒癥的茶辣丸十分有效。若張公公和李大人信得過下官,不如叫下官試試。”

?你誰啊,李沽雪正待詢問“茶辣丸”是何物,裴玉露看樣子也是吃驚,張晏吉卻率先道:“甚好,你且試試。”

?是什麽藥都不看就應允讓試?

這位年輕的禦侍醫也不拖沓,立即從袖中取出一只巴掌大的柳木雕匣,裏頭正躺著一顆藥丸。李沽雪覺得哪裏有異,但是在他來得及阻止之前,這名禦侍醫已經不由分說將藥丸餵入溫鏡口中。

僅僅是一瞬,或者更短,一直手按在溫鏡脈上的裴玉露“啊”了一聲,看樣子更加疑惑,那神情仿佛在審視自己,從小學到大的醫術你學了個什麽東西。李沽雪則胸口咚咚不止,心提到嗓子口,註視著榻上的人不敢挪開眼,心想要是出了岔子老子才不管你是皇帝的大夫,砍了你殉命。

下一刻他就不想砍人家了,他想給人家跪下,因為榻上的溫鏡睜開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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