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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8章 一百八十八·仰知天地肇皇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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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上人情,續上交情。

溫鏡在院中走完一套劍招,采庸垂在身側錚鳴不止,他腦子清空了又沒完全清空,還是頗為一籌莫展:人已經拒之門外,這交情可怎麽續?他練完劍,額發散下幾縷,西北初冬的風摧枯拉朽地吹過庭院一隅,也吹起劍客散落在肩的長發。

溫鏡偏頭看一眼落在肩上的發梢,忽然有些埋怨起院中的紅豆樹。

落葉落了滿階,緣何不能落一片在他肩上。

接著他越過自己的肩回過頭,看見不知何時小院的門被推開了半扇。他便帶著滿眼莫名而起的憾意撞進李沽雪的視線,說不清為什麽,李沽雪下意識隱去身形,閃身躲在門外。

因此溫鏡便沒有看見李沽雪,只看見院門口黑影一閃,他心下詫異:裴玉露今早急匆匆出了門,百羽樓掌櫃又來報說店中連夜新住進十幾名江湖客,如今更是還有人敢在他門前藏頭露尾地試探。他也沒著急,晃悠著到門口查看,果不其然早已不見人影。沒看見人,但是溫鏡看見另一樣東西。這樣東西貼在不遠處墻上,再往外走幾步,發現這是一樣貼滿大街小巷的東西,一張紙。

準確地說應該是一張榜,縣府簽發,司戶、司功、司田、司兵等幾位參軍的印信也俱全,一張武榜。

榜上說定國軍使孟謹安罔顧皇恩,畏罪自裁,然鹹陽鎮秦川之腹地,拒諸戎以安兩京,渭水穿南,嵕山亙北,乃往聖必轄之地,此為設驃騎府、統軍府之故也。然今承合天恩,俯順人才,四境皆平,兵戈歇置,邇來二十年矣。朕今觀鹹陽,百感交集,徒循舊制所傷者唯其民。然十二朝先都遺韻,兩千年英才俱聚,七貴雄門,五陵俠士,朕豈奪其銳乎?…

巴拉巴拉一大堆,溫鏡伸著脖子看得腦門子都疼起來,終於從一大堆有的沒的文字中間領會到中心思想。

就是說鹹陽自古是兵家必爭之地,因此歷代都設立有驃騎府、統軍府之類的守軍,但是呢,皇帝說了,老子登基以來上天庇佑,風調雨順,臣子們也給力,二十年沒打什麽大仗,“徒循舊制”只會勞民傷財。最後皇帝大手一揮,守將不設了,你們既然有“七貴雄門,五陵俠士”,不如你們自己搞個擂臺,競爭上崗,勝者就封折沖督衛,領鹹陽軍務。

此是為攝武榜。

四境安穩就四境安穩,還非要自誇一句自己承合天意,然後再趕緊謙虛一句“俯順人才”,是群臣輔佐有功。溫鏡覺得這個皇帝八成跟他大哥有共同語言,裝模作樣,都是慣會腆著臉往自己臉上貼金的主。

不過攝武榜倒有點意思。

怪不得鹹陽城中拿家夥事兒的一下子多了起來,裴玉露一大早沒等得及遵照禮儀向他這做主人的告辭就跑得沒影,大約也是急著跟同黨商議這個折沖督衛的職。溫鏡颯然一笑,揭一張榜回院。這個熱鬧,要按溫鏡自己的性子他是不會去湊的,但他不得不去,這個熱鬧他不一定會看,但來日溫鈺問起來他一定要會答。

這件事牽扯重大,在朝廷設的攝武擂臺上拔頭籌,西北武林恐怕就此要變天。江湖十大門派之中,原本坐鎮關中的是兩儀門,只是自從五年前梅試折戟,兩儀門一蹶不振,門中各峰弟子爭奪不休,再不覆昔日榮光,大約是騰不出手來鹹陽爭這張攝武榜。那麽這一局,已知青鸞派掌門已在城中,另有仙醫谷裴師的關門弟子,還有,溫鏡掂一掂桌案邊的書篋,他閉門謝客,裏頭的名帖越積越多,旁的還有昨夜和今早住進自家百羽樓的江湖客,還有,還有…

溫鏡忽然無意間翻到一張名帖,一張紅豆樹葉隨手劃的名帖。上頭的字金鉤銀劃鳳翥龍翔,刻成的那名字是溫鏡幾番魂夢皆驚、幾回想忘但一直忘不掉的名字。好似被鬧鐘驚醒的貪睡蟲,溫床暖衾,一晌貪歡,可是遲早的,有一個問題溫鏡不得不問問自己,正如鬧鐘不得不掙紮著撈起手機給按了,否則響起來跟催命一樣。

若說雲碧薇跟中宮一個姓是酈王的人,裴玉露進仙醫谷之前姓楚是九皇子的人,那麽李沽雪呢?他從九嶂山一路到鹹陽,總不能是為了跟自己“偶遇”吧,他又是誰的人?

溫鏡不知道。

一如他不知道當年李沽雪到揚州是為了什麽。

他喉間忽然有些麻癢,脫口而出幾聲悶咳。繼而咳意愈發地強烈,他一手握拳抵在唇間,一手將半開的窗子推得大開,瞥見西軒中裴玉露還未歸,終於一掌撐在案上撕心裂肺地咳起來。

直到喉頭都有些腥甜才漸漸止住,溫鏡深吸一口氣靜坐運氣,什麽毛病啊這又是,他覺得大約是自己跟鹹陽這座城命裏犯沖。

裴玉露終究不是自己人,回去要不然聽扶風的話,好好瞧瞧。眼下麽,眼下溫鏡卻沒工夫糾結自己這一二聲小小的咳嗽。攝武榜既貼了滿城,鹹陽便好似在瑟瑟秋風裏蘇醒的巨獸,搖頭甩尾地要熱鬧起來。

當日近晚管事就匯來消息,說第一輪的初試兩日後就要開啟,層層遴選,十日後選出格外出類拔萃的二十位進終試擂臺,決出最終的校尉人選。溫鏡聽了略一沈吟,道:“明日晨起到縣府門口擺一個茶攤,應征的勇士總要在就近有個歇腳喝水的地方。”

管事知機,明白這是要大體看看有多少人、有些什麽人,連忙應是。溫鏡又道:“也無須太近,遠遠地支在街口就是,也無須什麽好茶,平價即可。”管事領命而出。

恰巧這時裴玉露進門,他進得正堂首先一揖:“平明事急,卻沒向主人辭行,實乃——”他告罪的話沒說完就擡頭看見溫鏡的臉色,立即有些吃驚,“二公子,你的臉色怎如此難看?”

說著他就疾行而至一手搭上溫鏡的脈,一回到醫者和病人這個關系上裴玉露便心無旁騖,溫鏡也坦坦蕩蕩給他摸,他摸著摸著臉色凝重起來:“今日二公子可是見了什麽人?”

溫鏡心想跟見人又有什麽關系,只懶散道:“並沒有。”

“這倒怪了,”裴玉露眉頭緊鎖,“二公子一向是氣血阻滯,脈沈有力,乃裏實。今日重按之下又有遲脈之象,若非見到什麽人,或是偶然經歷什麽變故,心緒應當不會如此浮動。倘若今日無事發生,經脈竟如此易感…二公子從前真的沒中過什麽寒毒麽?”

溫鏡嚴肅道:“哪有跟大夫扯謊的道理。”裴玉露聽了兀自坐在塌邊發愁,半晌沒說話,溫鏡就陪著半晌沒把手要回來。

卻見裴玉露發一會子的呆忽然拔腿出去,實在莫名其妙。不一會兒又回轉,手裏抓著一卷竹簡,一面翻開一面拉著溫鏡的脈摸來搗去,後來道一聲“失禮”幹脆擎住溫鏡的下頜左右細觀他的瞳仁和面色。半晌,終於裴玉露搖一搖頭對溫鏡道:“二公子若是得空,還是到仙醫谷瞧瞧的好。”

溫鏡從善如流:“好。”

裴玉露又道:“最好是趁著天氣冷,二公子脈象裏的寒癥更明顯。”

溫鏡嘴上還是說好,心裏則想,是是是,正好馬上入冬,最好立時就跟你去看病是吧。從前不知道他是九皇子的人尚且只君子之交,如今知道就更不可能有再深的交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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