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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6章 一百八十六·悠悠往事幾差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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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物淒清拂曙流,漢家宮闕動高秋。

鹹陽東南一直連到城外近郊渭水河岸,鹹陽宮、阿房宮、建章宮等等宮闕林立,雖然內裏大都久無人居,殘梁寥落,宮花寂寞,但是從溫鏡這座小樓裏遠遠兒看去卻不見頹唐,依舊地飛檐高閣巍峨崔嵯,可不正是風貌依稀的當年宮闕。

從前六國諸侯就在此地與秦王對峙,天下大勢是休養生息還是民不聊生,諸侯們衣袖向著山河一揮,陰謀陽謀玄機暗含,掩在重樓疊嶂裏便訂下盟誓。

古人對待盟誓十分鄭重,溫鏡是知道的。這裏的人依舊相信舉頭三尺有神明,依舊相信每一個誓言都是與天和地的契約,這裏孔雀依舊東南去,尾生依舊抱柱死,一生只許給一個人。

那麽他和李沽雪曾經可也許下過什麽誓言嗎?誰知道呢,有也是沒有,有些事溫鏡告訴自己不要去回憶。

可是有時候人的思緒並不聽命於理智,李沽雪正在一一剖析如今兩位皇子各自背後的江湖勢力,溫鏡一面聽著一面卻有些走神。

“——相比於雲氏在江湖上的地位,貴妃娘家確實不如,強弱比不過,親疏同樣比不過。因此楚家越發地賣力四處拉攏,這幾年尤甚,”李沽雪沈吟著擡眼,卻發現溫鏡似乎在走神,還是盯著他走神,便遲疑喚道,“…阿月?”

“嗯?”溫鏡回過神,眼睛聚焦在李沽雪註視他的眼睛裏。李沽雪是背窗而坐,因此背著光,瞳孔裏黑漆漆一片,溫鏡倒映的身影於是格外明晰。他看著李沽雪眼睛裏自己的倒影,鬼迷心竅一般問了一句,“你左肋第二節 的舊傷後來還犯過麽。”

??此言一出兩人俱是一靜,一人內心裏是驟然驚醒後悔不疊:你亂發什麽呆亂問什麽話!一人內心裏是記憶漫灌神魂劇震:他問這個是什麽意思?

左肋第二節 的傷,那、那是他從前替他挨了榮五一掌留下的內傷,也正是因為這處傷,他們二人…他們二人…李沽雪無可抑制地驚訝,看向溫鏡,這般自上而下望去,震顫的長睫,冷意十足的眼,尖削的下頦兒,略帶著些不知所措的神情。李沽雪怔然地想,今年是哪年?是剛從琉璃島逃出來的那一年嗎?若還在那一年…若只在那一年。

今夕何夕。

這日,百羽樓近旁的這座隱蔽小院,主樓窗上坐一名玄衣人,自天光大亮到暮色四合,他與主人默然相對,都未再發一言,直到借住此地的另一名客人叩響了門,李沽雪如夢方醒落荒而逃。

另一名客人是來替主人行晚間的針,一直到神醫給行完針,溫鏡才忽然回過神。他問了雲碧薇問了仙醫谷,問了江湖上的種種,卻忘了問廟堂。孟謹安又是怎麽回事?他在鹹福宮要的木料這項上作梗,是變向地在阻撓鹹陽建輔都,那麽便該是酈王一黨。可酈王一黨不就是雲氏一黨嗎?那他當日為何那般驚駭,九嶂寨大當家死了,不就是他們雲家人殺的嗎。

溫鏡不想再問李沽雪,便往長安去了一封信,去問他哥。又把此間種種匯報一番,獨獨略去了一人。

不如,信寫完溫鏡撂下筆,心想,不如直接問孟謹安,正好順帶督促督促趕緊把他們家的木料給用了。他看了看空曠高遠的夜空,自言自語道:“好得很,鬥柄北指,月暈而風,明天是個好日子,正宜訪友。”

然而第二日溫鏡卻沒見成孟謹安,也幸好他緩了一緩,沒有當晚就去“訪友”,不然他真說不清。因第二日一早傳出消息,孟謹安昨夜裏死了,在自己臥房一條馬鞭把自己吊在了梁上。

接到消息溫鏡連忙又給長安去了第二封信,他料想,溫鈺收到他接二連三的信應當很頭疼,因為他現在就很頭疼。不過他轉念一想,孟謹安自裁,會不會是一種信號,酈王是不是要就此放棄鹹陽。鹹陽從來是帝都西北的門戶,戰略意義遠大於安民農商,但凡薄有家資的都跑去臨近的帝都,誰還留在這裏。因此鹹陽守將比府尹和縣令說話管用,如果新派來的守將是個九皇子那邊兒的,鹹福宮想必建得能快些。

建得快好啊,溫鏡坐在小樓窗前溜一道沸水,早一日建成就好早一日交差走人,鹹陽城裏有一個他不想見的人,他想走,迫不及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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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後神醫就不好再叫,溫鏡放尊重許多,改稱裴神醫,他也再沒和人家品茗或是手談,每日早晚兩次行針很像是例行公事。這一日一道針紮完,溫鏡渾身舒暢,經脈裏暖洋洋的,他道:“裴神醫技藝實在高超,仙醫谷九針實在名不虛傳。”

青衣男子溫潤笑道:“二公子過譽,其實按照二公子的功法這類寒毒早該自己化去才是,卻不知為何如此根深蒂固。若二公子得空,還是應當到仙醫谷小住一段日子,請真正的裴神醫瞧瞧。”

溫鏡知他是讓尊師的名諱,也是謙虛,意思是自己稱不得一聲“裴神醫”,溫鏡便道:“裴公子謙虛。”

“既與二公子敘過名,江湖兒女何不以名相稱。”他坐在溫鏡榻邊,腰直肩正,猶如青松綠柏,是挑不出錯的儀態。

可不知怎的,溫鏡腦海裏忽然蹦出來另一個身影。那道身影從沒有如此端正的坐姿,似乎總是斜靠著支著腿,那個身影也不穿青衣,總是著玄。鬼使神差地,溫鏡問道:“你名玉露,是金風玉露一相逢麽。“

裴玉露驚訝擡眼,沒別的,溫鏡空的間隔太長,他還以為今日等不到一句答話,只是答的這句卻非比尋常。

溫鏡一問出口就後悔,你踏馬是知道的多還是什麽,還是被針紮得犯困了吧你。他連忙去覷人家大夫臉色,誰知一向進退得宜的這位大夫神色好像被震住一般,裴玉露喃喃念一遍:“金風玉露一相逢?”

溫鏡只得硬著頭皮接道:“便勝卻人間無數,說牛郎織女的,信口胡謅,莫放在心上。”

裴玉露還是有些怔然,不過他很快調整了神色,淡淡笑道:“二公子詩情了得,只是我這名與前人傳奇無關,取自恩施玉露,平平無奇一味茶名罷了。”

溫鏡露了馬腳態度自然熱絡一些,笑道:“怎是平平無奇,好茶,好名字。”

裴玉露也笑:“好茶,卻一樣是生茶,不宜多飲,二公子可要當心了。”

他這笑不比一貫的溫和守禮,神色雖然收斂但是眼神未及收拾,說著“不宜”眼中卻有些熱光,像是向往又像是黯然,低頭理自己的針具,不知在想什麽。溫鏡心想,喲呵,歪打正著啊?這人心裏是不是真有個織女。

人家神醫心裏有誰這事兩說,室內氣氛一時有些朦朧不清。你大喇喇仰倒在榻上,腕子擱在人手裏,嘴上說名字真好,茶也好,溫潤無雙的神醫青衣款款,說您可不宜多飲。這怎麽看怎麽像是溫鏡在調戲人家,而人家借茶說人,說二公子可要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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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雲物淒清拂曙流,…趙嘏《長安晚秋》

金風玉露一相逢,…秦觀《鵲橋仙·纖雲弄巧》

沒有沒有,溫小鏡沒有和別人小裴搞暧昧,沒有沒有(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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