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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9章 一百六十九·殺人何必借曾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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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師從不知,你何時與你們尚掌閣這般親近?”韓頃手上箋子一擱,笑意像是鐫在那枯瘦的臉框上。

李沽雪鎮定道:“徒兒關心啊,不只是尚掌閣,枕鶴徒兒也放在心上呢。聽說在明逸臣逃逸那晚受了傷,也不知好全乎沒有。不過倒也要感謝明逸臣,若他沒有逃回兩儀門,誰來給徒兒送這麽利的一把刀呢。”

韓頃註視著自己一手帶大的孩子:“都好著呢,兩儀門到底是第一宗門,咱們不好在人家眼皮子底下傳消息,因此你還不知道,家裏都好著呢,”他靠在坐席背上,“要說都怪消息不靈通,你說是不是?”

無聲的對視好似兩方陳兵對壘,李沽雪不動聲色:“誰說不是呢,都怪徒兒,覆選之前未能想出對策,十個日夜困在鷺雪峰,待傳出話兒來黃花菜都要涼。”

韓頃似有若無地問道:“聽你的說法,那個白玉樓也做了你手中的刀?這回他們得罪兩儀門可不輕,還有傾城派,聽聞這兩家一家孤兒寡母,另一家毛頭小子,俱欠根基,你也不怕兩儀門尋仇?”

李沽雪無所謂笑道:“祁忘風若這般淺薄還須咱們專門籌謀對付他?經此一事,這兩個門派不得被他供起來。”

“長進不少。”韓頃笑起來,師徒倆相視大笑,十分開懷的模樣。

明逸臣目眥欲裂:“是你們!”

此時他的人披面具已經不知所蹤,面上只還粘著幾縷殘留,越發猙獰可怖,可神情又驚又恨到極致,到了溫鏡莫名其妙的地步。怎麽,想不到嗎?咱們倆見面還能好好喝茶聊天還是怎的,不就是你死我活?他想著,手上不停,一劍刺出去。

狼狽地躲開一劍,明逸臣崩潰叫道:“你們為何駕車?你們不會輕功嗎!”

啊,原來這位不是瞄上他們,而是瞄上他們的馬車。

也是,明逸臣身上有傷,確實駕車好過發力施展輕功。溫鏡平覆下來,沒事,這倒好了,如此說來明逸臣不知道車裏有什麽人。他擋住去路朝明逸臣:“從前你入室行兇,今日又要劫道,經商靠謀財害命,比武靠投機害人,你說倘若楚玉霽若知道了會作何感想。”

一句話說得明逸臣噎住,他的目光從遠去的馬車轉到溫鏡身上,眼睛充血,狂叫一聲提劍沖來:“玉娘絕不會!你閉嘴,你閉嘴!我不許她見你!”

從來動手不動口的溫鏡難得君子一回,沒有吝惜口舌:“你不許她見我?那你管得著我去見她麽?你管得著我,你管得著天底下千千萬萬比你出色的男子麽?”

看樣子,明逸臣是已經發了狂,什麽《太玄清凈經》,什麽招式,都不再記得,只是不要命地攻向溫鏡。溫鏡冷眼看著,心想真是好極了,你不想著逃就好,不想著用什麽勞什子暖玉生煙就行,今日你須留下命來。

吳記小樓重笑聲戛然而止,師徒倆倒有默契,同時止住笑,默然相對。李沽雪忽然道:“處理了。”

“處理了?”韓頃渾濁的眼睛看住他。

“朱明,”李沽雪混沒在意,撚自己一縷發梢丟在腦後,“先前師父不是問朱明在何處?徒兒只是沒讓他死在太乙峰,將他引下山來才動的手,已經處理妥當。”

韓頃未置可否,過得片刻才微微一笑:“沽雪,你自小是我一手帶大,倒沒看出來你手腳這麽利落。從前廣陵鏢局各分號你料理得就幹脆,如今下手不減當時。”

李沽雪嘿嘿一笑:“得師父一分真傳耳,全拜師父教導。”

“你說得有理,”韓頃終於氣勢松泛下來,揮揮手,“去領鞭子罷。”

玄衣的老者,臉上不只有老邁,更多的是威嚴:“你再有理,與同門兵戈相向,假傳我的意思,若不是我的親傳,你今日焉有命在。”

幾句話輕描淡寫但砭人骨血,仿佛有回音飄蕩在夜半吳記空曠的樓宇裏,李沽雪也不含糊,哐地往地上一跪,同樣擲地有聲:“請師父執刑。”

韓頃:“嗯?”

李沽雪一拜:“徒兒知錯,請師父親自執刑。”

晨光熹微,旭日東升。

太陽有許多名字,屈子勵丹心不改:命則處幽,吾將罷兮,願及白日之未暮。

文姬哭韶華不與:生倏忽兮如白駒之過隙,然不得歡樂兮當我之盛年,怨兮欲問天。

阮籍以青松銘志:懸車在西南,羲和將欲傾,瞻仰景山松,可以慰吾情。

子淵訴光陰易逝:朱明承夜兮,時不可以淹,臯蘭被徑兮,斯路艱。

今日這旭日於明逸臣而言絲毫不能帶來任何希望和暖意,相反令他遍體生寒,心中崩潰至極,四肢和手腕已被卸下,任他暖玉還是冷玉統統生不出煙。

溫鏡寒聲問道:“袁惜鶯呢?”

“死了,”明逸臣哈哈笑起來,他躺在地上,血沫糊過半邊臉,“你裝什麽聖人?你比我高尚在何處?你有契兄弟,又招惹玉娘,還不是貪圖她姑母一家的權勢!”

溫鏡正在擦拭采庸上的血跡,聞言瞥明逸臣一眼:“契兄弟?”

明逸臣喘著粗氣:“你還不承認?那個常常跟在你身邊的劍客我觀察日久,你敢說你二人沒有私情?”

我…不敢。只是溫鏡現在不願意想李沽雪,他只是道:“我沒有招惹楚姑娘,她落水昏迷,我路過救了一把,怎麽你是希望沒人救她麽?”

溫鏡嘆口氣,說多少遍非不聽。即便秦國夫人一張告示引人誤會,但明逸臣未免也太過偏執,一門心思將自己對楚玉霽的求而不得怪罪在溫鏡頭上。或許就是這樣,心懷善意的人難以看清世人,他們總是用太美的眼睛看世界,可是世界藏汙納垢,灰塵迷進眼睛他們流下淚來。心存惡念的人則很難看清自己,他們固執地認為一切惡果和不幸皆是他人的罪過。

你是什麽樣的人,你看旁人就是什麽樣的人。

溫鏡無語片刻道:“也罷,隨你。你還有什麽話帶給楚玉霽?”

明逸臣瞪著眼睛看向天際,他一旦不故作姿態,面目還是挺俊朗的,此刻他俊朗的面上目光悠遠:“那年樂游原初逢,她穿一身鵝黃襦裙…就說我遠行,請她再覓佳婿,不要掛念。”

溫鏡手上一頓,難道人之將死其言也善竟然是真的,倒是良心發現。

忽然明逸臣咳出一口血,面上顯出厲鬼一般的神色,嘶聲喊道:“不…不!豈能就這麽讓她好過!我多方經營,研制忘憂,苦練武功,出人頭地,我是為了誰!憑什麽我死了她要好過!你也是,要你好心!告訴她!我是為了她死的,叫她一輩子愧疚,一輩子心病!哈哈哈,最好早日下來陪我——”

他沒說完便被一劍貫穿喉嚨,再說不出一句話。

那喉間的劍卻不是采庸,溫鏡用的是明逸臣的劍,他垂眼看了地上的屍身片刻,默默揪著領子將人提起來,自言自語道:“采庸不沾渣滓的血,走吧,給你找個埋骨之地,扔路上這不破壞環境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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