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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一百一十一·何處笙歌酒入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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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晚些時候,李沽雪換下玄底銀紋袍,赴弟兄們賀他高升置的酒宴,出去赴宴又不是辦差,一夥人一水兒的黑衣別讓人店家以為是來砸場子的。

宴席定在曲池坊的望江樓,毗鄰曲江池,憑欄遠眺可觀曲池春水,是長安數得著的食肆。

臨夜之濱,夜色輕攏,燈搖月影,寒水初融,入席前李沽雪往水邊溜達一圈,順手拾起一片石塊往水中央飈去,薄薄的石頭順著他的手勁旋起幾個漂,最終沈入水中聲不可聞,李沽雪張望半天,忽然想起揚州水閣的小池子。

他低頭一笑,在欄邊同僚們的呼哨聲中上了樓。

同僚們捧場,李沽雪也不吝嗇,在望江樓最高一層設宴,有些交情的都叫了來。酒是好酒如醉,景是美景如斯,今日是好友滿座,明日是前程似錦,李沽雪架不住兄弟們的勸,席邊已經疊起好幾只空酒壇。

酒過三巡,枕鶴摸過來,兩人是自幼的交情,因枕鶴也不多言,悶聲與李沽雪過了三杯,一時無話,而後枕鶴又自一飲而盡:”一齊進來的就剩咱們,進來無名殿仿佛還是昨日,轉眼你便要做少掌使…兄弟替你高興。”

李沽雪陪一杯,而後一挑眉:“掌使你已慢我一步,若他年掌閣再叫我搶先,嘿嘿,那你才真是輸我一籌。”

枕鶴一呆,手裏又被李沽雪塞一只滿的才回過神,他“切”一聲:“要真是這樣…到時候可不是一頓酒的事,你將這望江樓盤下來日日請我吃酒還差不多。”

李沽雪翻手飲盡杯中酒:“行,我先當上我請你,你先當上你就請我,左右望江樓的好酒便宜不了旁人。”

兩人原是過命的交情,心裏有什麽嘀咕也就幾句話幾杯酒的事。旁的便罷了,就最近的,就去年在金陵,李沽雪冒死從地宮裏往外遞信,不然榮五的十日連生散還真的夠枕鶴喝一壺。他哈哈一笑,忽然又道:“兄弟近來心裏有事?”

李沽雪眉揚得更高:“爺心裏只有差事。”

枕鶴嘿嘿一笑,作勢要叫夥計傳幾名舞妓上來,李沽雪臉色一變,立刻道:“傳些歌舞罷了,你看著家裏的規矩,且有的弟兄明日還當差。”

“哈哈哈,那我替弟兄們多謝你了!”枕鶴依樣吩咐下去又回來湊近李沽雪低聲道,“還說沒事,我也瞞著,是什麽人?”

李沽雪“呵”一聲:“你問的心裏有沒有事,我老實答了,你又來問人,什麽人?”此時兩行樂伎班拾級上來,為首兩名舞女,後頭跟著各色器樂,李沽雪瞅一眼收回目光。唉,望江樓設的歌舞班子居然沒有笙,可惜了。

枕鶴嘖嘖不止:“捂得夠嚴實的,還怕兄弟搶你的不成。”

琵琶弦一響,舞女袖子一展,歌舞升平裏枕鶴掩著低聲道:“你也說家裏的規矩,頑便罷了,真上心…掌殿又看中你,往後數二十年你想不了成家的事。”

他面上一絲玩笑神色也無,說的話也並非虛言。無名殿規矩嚴,禁軍十六衛常常嘲諷無名衛是和尚廟,不許狎妓不許招惹宮中女官宮女,且除非功成名就混出頭,否則只要人還在殿中便不得娶妻。豈不見師父他老人家一生都未娶,做掌殿的都是如此,遑論他們底下這些人。李沽雪長嘆一聲,心想我倒想娶,他向枕鶴點點頭,師兄弟兩個又走一杯。

李沽雪面上不動聲色,內心裏則想,過兩日南下也須改頭換面,行蹤上要遮掩一二。這樣兩頭瞞著多少有點累人,可是一想到水閣,李沽雪閉閉眼睛,總是值的。

正在這時,一片絲竹樂奏中李沽雪忽然聽見一聲冷笙也似的金玉之聲,他擱下酒杯甩甩頭,真的魔怔。

聽風聽雨聽笙歌,聲聲只是聽見你。

酒正酣歌正靡,今日這宴的主人卻不可抑制地走神,人在樓中坐,心思早飛到不知何處,耳邊依稀是如絲如縷的…等等。李沽雪緩緩向著欄桿外頭側去,仔細一聽,怎麽仿佛並不是他思念太甚,而是確是采庸無疑?

為何長安城中會有采庸的聲音?李沽雪顧不得正熱鬧的酒筵,一個打挺翻出樓外。

“哎?師兄?”

“沽雪師兄?”

“掌使大人哪裏走。”

挽留和詢問李沽雪通通沒顧上,長身橫躍已出曲池坊,再過延興門,采庸聲音越來越近,越來越——李沽雪有些凝滯地落在一座二層小樓上。他心想,真奇怪,這處屋頂是降了什麽福氣,一名紫衣的青年一只腿支起,手中正撥弄著一柄長劍。他又是什麽運氣,前一刻還在想著的人怎的忽地到了眼前。

那青年顯然也看見了從天而降的李沽雪,坐著也沒動,只沖他回眸一笑。這一笑直把咱們掌使大人一晚上的酒意都勾將出來,叫他分不清是夢是醒,今夕何夕。

三分醉並三分月光,李沽雪終於不再發楞,直沖過去將人擄至半空而後直朝著自己私宅飛去,初春凜冽的夜風中他將人扣在胸前,笑道:“來得好,跟爺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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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沽雪的私宅置在勝業坊,進宮也好當差也好都方便,他帶著溫鏡回到勝業坊的時候裏坊的門已經關閉,這卻難不住李爺,直接挾裹著人翻墻,跟盜玉偷香的采花賊似的。

被“采”的人卻半點沒有反抗的意思,溫鏡懶懶地靠在人身上,倒是樂得清閑省力,還有空劃劃人家下巴頦。李沽雪扒拉住他的手,一面推開院門一面警告地瞪他一眼,溫鏡心情大好,手繼續往上攀撚住他一縷頭發繞來繞去,道:“你穿杏黃不錯。”

李沽雪騰不出手來拽回自己的頭發,咬著牙道:“爺這是蒼黃。”

兩者本也相似,溫鏡轉念一想,想起前日白駒巷那個少東家也是穿著差不多的顏色,看來這顏色也挑人,怎麽李沽雪穿在身上就是比別人帥。

他的目光有些迷,碰上李沽雪的視線滋滋啦啦躥起火光,李沽雪幾乎是撞開後院臥房,嘴裏問道:“怎來了長安?”

兩人已雙雙跌進榻中,溫鏡聞見一點酒氣,也沒嫌棄,反而湊近李沽雪鼻翼嗅了嗅,聽見他問這個,溫鏡想一想,在他耳邊答了一句。這下好了,一晚上的酒沒把李沽雪喝醉,這會子卻狠狠上頭,直接掀開溫鏡的衣領埋進他頸子裏連吃帶拱,一面道:“身上什麽,這麽香。”

溫鏡仰起頭,盡量按下喘息使自己聽起來不疾不徐:“不知道啊,要問客棧備的什麽澡豆珠子。”

“嗯?住什麽客棧——”直接來找我啊。李沽雪原本一心一意忙碌,忽然頓住。

找,上哪找?阿月來這裏,人生地不熟,又不知自己的住處,可不要住客棧嗎,可不得大半夜孤身坐在樓頂撥響采庸嗎。他一個人不遠萬裏長途跋涉來長安,他在樓頂坐了多久呢,天氣還沒有很暖,他冷了沒有,若是自己再醉得重些沒聽見,弄笙一夜無人應,他當如何?

究根結底,還是因為無名衛這個身份。自己的住處李沽雪不敢明寫進信裏,一如阿月的大名他都不敢寫。而就是這麽一封語焉不詳的信,只一封信,阿月便只身而來。

是否,自己在他眼中即是如此謎一樣,沒有一句明言,沒有一句準話?李沽雪半撐起身看住身下人,他臉上卻沒有埋怨,也沒有惶然,就那麽坦坦蕩蕩張著眼睛。

那眼睛裏思念和欲念一起橫生,李沽雪心頭一點憐與愧被催得無以覆加,化成許多的愛與熱,在兩人間纏繞激蕩,最後澆在溫鏡暗啞的嗓音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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