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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一百零七·水閣幽人相對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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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鏡是一個嗅覺動物,這不僅僅基於他敏銳得近乎於敏感的嗅覺,還因為他很相信嗅覺附帶的情感。

有一個說法,一個陌生人是否與自己契合,往往是見到的第一面就決定的。日久見人心固然有理,可是世界上仍然有那麽多一見鐘情的故事。

在溫鏡看來,這個“第一印象”十有八九就是對方身上的氣味帶來的。可是現代人大部分日常清潔洗浴,古代人又都酷愛各種香囊熏香,人本身的味道被遮蓋得七七八八,真的會聞到麽?

會的,至少溫鏡會。他不僅聞到李沽雪的味道,他還很愛他的味道。比如現在,他趴在李沽雪身上,鼻尖蹭在李沽雪的側頸,嗅到一種令人很安心的氣息。還有觸覺。前世的時候工藝發達,市面上有很多種不同材質的被子,純棉、蠶絲、桑麻等等,到了這個世界,褐布絹礻紗,綾羅錦綺綢,各色布料依然名目繁多,因此他從未想過赤身躺在另一人身上是如此的舒適。

當然被他當做床墊+靠枕+被子的人就沒那麽舒服。

但溫鏡不管啊,兩個人的皮肉貼在一起,這天氣又不捂汗,有溫熱的觸感和一些恰到好處的粘膩,是他從未體驗過的一種令人沈溺的溫情。

李沽雪看他終於不再折騰,忍無可忍:“安生了?”

溫鏡舒服得直瞇眼:“嗯,睡吧。”

李沽雪舔著牙尖:“你嗅來嗅去、蹭來蹭去,就完了?”

溫鏡十分理直氣壯:“別鬧,幾更天了,還要不要睡覺。”

李沽雪沈默片刻,感覺到身上的人漸漸放松,立刻扣著腰將人翻下去:“爺先睡你。”

如今兩人經脈貫通,彼此的身體裏外都不再有秘密,這時候李沽雪一個使力,溫鏡任手繞過他脊背跟著一緊。他手搭在李沽雪的心俞穴上,身上冷熱不由己,一個沒控制住真氣便洩入,途經左肋時輕微的凝滯之感使他一瞬間心裏一疼。

一股煞氣彌漫上他沾染情歟的眼睛,身體很熱,心裏很冷。他想,主犯是還須再查,聖蕖是灰飛煙滅,可是還有一個人,李沽雪身上這傷最直接的禍首。正好,曲府事了,大哥他們也平安歸來,諸事抵定,正好騰出手來料理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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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晚間兩人歸家行至鳳凰街口,溫鏡忽然腳步一頓,往墻上一靠,沖著李沽雪彎起嘴角。

李沽雪寒毛一炸,警惕道:“…怎了?”

溫鏡抱著劍看著他不言語,李沽雪深吸一口氣,回想白日裏怎麽招惹了這位祖宗。今日兩人在醫館幫忙,當著鑰娘的面呢李沽雪指天發誓言行並沒有絲毫過界,怎麽了呢這又是?難道是昨兒夜裏頭折騰太過?

是要秋後算賬啊?

轉過這個彎李沽雪立刻理虧三分,陪笑道:“怎了這是?冷了?餓了?”

沒想到溫鏡一點頭:“餓了。”

李沽雪立刻爭取戴罪立功:“想吃什麽?哪兒有賣的?您一句話的事兒。”

溫鏡一點點笑開:“想吃酥酪,”眼見著李沽雪就要領命,他又道,“別忙。酥酪在大市開明橋北,我還想吃大市南邊喬記的熟栗仁,小市西街的琥珀核桃仁,還有東水門外頭的素炒白脂麻。”

李沽雪一僵:“你要吃栗子、核桃和胡麻?都要?”

“嗯,拌酥酪吃。另外…”溫鏡一點點目光下移,在李沽雪領子口遛了遛,“折煙整理的條目今日該呈來了,就在我案上,另還有幾本書、硯臺筆筒等,都好收起來。”

李沽雪一時沒明白:“收起來?”

“嗯,”溫鏡看住他的眼睛,慢慢舔一舔唇,“你昨兒不是說想在書房案上?”

是、是說了!李沽雪錯愕擡頭,叫他一句話說得心裏頭一炸一炸熱血噴湧,得嘞,別說個把栗子果仁,就是王母娘娘的蟠桃太上老君的仙丹爺都給你弄來。恰此時溫鏡長眉一挑:“還不快去?”李沽雪喉頭一滾,左右看看無人,欺身而上狠狠在他唇上碾了碾,轉身一竄不見了人影。

溫鏡看一看他的背影,臉上笑意留片刻,而後目光一沈,卻沒回水閣,而是往玉帶河方向走去。

今日不是初八,不是初八,三途殿的鬼仙即不見外客。可是今天這名客人卻算不得外客,他要談的買賣也不是尋常買賣。付小春嘆口氣:“當日付聽徐將他帶回來便說要交予貴府處置,這許久沒人提起,我還道二公子大人不計小人過,既往不咎。”

溫鏡面上無甚表情:“他之過受累最多的人並不是我,我又哪來的臉面說一句既往不咎。”付小春也無甚表情,溫鏡卻無端覺得他什麽都知道,又補一句,“此事不必旁人知道。”

付小春枯綠的袖子振了振:“好說。”

不一時兩名傀儡領著另一名傀儡從殿中深處行來,溫鏡:“銀針的效果多久可退。”

付小春:“依你白日裏的手書所言,即刻就要失效。”

溫鏡點點頭領走了人:“好,多謝。”

他出去,付小春才自言自語道:“不必客氣。下藥,立時砍了,燒了,有一千個法子叫他萬無一失地死,你偏要他明明白白地死。該說你是正人君子呢還是毒辣小人呢?唉,溫家人吶,沒有一個好相與。”

揚州城北,玉帶河畔。

暮色四合,冬天的夜來得悄無聲息,兩道身影分立在河邊一開闊處,一者深煙一者月白,都比寒冷的夜風還要靜。溫鏡很有耐心,一直到對面的人眼睛從懵懂變得清醒他也沒有開口。榮五慢慢恢覆知覺,沒有環顧四周,而是直直盯著對面的人,目光漸漸憤恨起來:“是你。”

溫鏡依舊沒言語,足尖一動將地上一物踢過去,咣啷一聲,榮五低頭一看,卻是一柄一柄三寸來長的烏鞘曲柄短匕:“赤手空拳,勝之不武,聽說榮家除了掌法還練匕首,你拿好了。”

榮五面目扭曲,不知是恨的還是怕的,嘶聲道:“你到底要幹什麽?殺我?我已經變回了活死人,要供人驅遣一輩子,還不夠嗎!”

溫鏡心裏想,不夠。他曾想過就叫榮五一輩子作一副傀儡,生前的種種,例如榮家的富貴,金陵的歌舞升平,一切都變成空想,受一輩子的折磨。可是他沒有辦法忍受一個念頭:榮五還形容俱在,好端端地呆在世界上的某個角落。

他一定要手刃他。

溫鏡殺過人沒有?當然是有的。當日從揚州到不見峰千裏襲殺,他若不殺別人,別人就來殺他。可是他沒有主動地去選擇殺過一個人,從沒有,前世他連殺雞都不敢。可是今日他一定要,手中長劍出鞘三寸,采庸一定要見血。

李沽雪琢磨出哪裏不太對的時候剛剛在水閣書房的桌案上鋪了一床軟呢裘衾,有人不拘一格,李爺卻自認是個疼人的,這大冷的天兒。而後他忽然意識到一些不對,這麽久了阿月去了哪裏?還有…還有晚間他們打醫館的太平橋往家去,明明經過開明橋的酥酪鋪子,為何非要他再跑一趟?

僅僅是為了趣兒麽。

心頭一股熱乎勁褪了一些,李沽雪終於開始理智思考。他望著一旁裝酥酪的瓷盞心裏一突,直覺有事細想卻摸不著頭緒,拔腿飛出水閣。

他在河邊找到溫鏡的時候,溫鏡正收劍回鞘,身形凝滯,面對著河面不發一言。他身後一棵枯柳上赫然釘著一個人。真的是釘,一柄匕首橫穿過那人的喉嚨嵌入樹幹,只留了手柄突兀地支在外頭,汩汩的血跡順著手柄彎曲的凹槽淅淅瀝瀝地流下來。

饒是李沽雪見慣生死也是一凜,而後他看清溫鏡的臉。溫鏡的手很幹凈,也並沒有如他計劃的那樣讓采庸見血,因此他的劍也是幹凈的,沒有血跡,纖塵不染,唯有他的左頰上沾了一滴血。

他凝立在寒冷的河風裏,擡眼也看見李沽雪,腳步一顫,冰封的神情一點點崩潰,向李沽雪倒去。

李沽雪立刻明白是怎麽回事,他第一次殺人的情形並沒有比這個好多少。他接住溫鏡傾頹的身體,憐惜地替他抹去面頰上的血,吻在額角,他聽見溫鏡呢喃道:“…回水閣,帶我走。”

“好,我帶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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