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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六十一·和煙為折一枝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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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鏡發現城中有些不對。

回家要經由城中最鬧的清寧坊和最貴的馴隼坊,溫鏡先是發現清寧坊中原先門臉闊五間的自家百羽樓,短短月餘之間變成了闊十間,這一倍翻得立馬占去清寧坊大半的地。

溫鏡張望一番,發現裏頭掌櫃的不是溫鈺,是家裏一個掌櫃,便沒驚動人繼續前行。他領著七架馬車忐忑不安地到了城北,先頭第一個打馴隼坊過,又是一頓。原先廣陵鏢局沒了,門匾漆黑空無一字,但是裏頭演武臺架得更高,兵器拳腳的揮舞呼喝之聲隔著墻飄出來老遠。

傅廣業說是失蹤,其實恐怕早就沒了命,兩個大兒子也在那一晚馳援揚州途中被截殺,廣陵鏢局各地分號七零八落,這裏頭練武的又是什麽人?

玉梅見車停半天,主動跑來溫鏡這架車,問道:“溫郎君,咱們可是到了?您有什麽要挪動的只管吩咐我們。”

溫鏡回過神:“不忙,還沒到,略停停,這就走。”他又問,“你們幾個駕車累不累?”

“不累不累,這有甚累的?”玉梅跳上車在溫鏡身邊坐了,“溫郎君,先前沒來得及問,還未知主人家裏幾位主子?做什麽營生?到了地方需我等做些什麽活計?溫郎君與我說了,我好教他們。”

溫鏡道:“沒什麽要教的,到了地方就說,你們原是正經教坊子弟,遭逢歹人劫掠,原先的主人不幸沒了,就是這樣。至於家中有什麽人,我上頭有一位姊姊,另還有一位兄長底下一名幼弟,人也都和善,你見了便知。只是…”

溫鏡停住話頭,玉梅緊張道:“只是什麽?”

只是我哥時不時犯病,喜歡陰陽怪氣。溫鏡道:“只是我這位兄長,比較有個性。”

玉梅不明白:“個性…是什麽?”

“就是有時他說的話聽聽便是,不必往心裏去。”

玉梅大搖其頭:“那怎麽行呢?主子說的話怎能聽聽便過了,一定要記在心上才行。”

嗯…溫鏡決定旁的聽溫鈺安排,玉梅還是放自己身邊兒的好。

到地方的時候玉梅已經將他們的來歷說辭一架車一架車地叮囑好,又腦補出了一大堆的兄弟不和,長兄仗著嫡長房身份欺壓幼弟等等一番故事來。到了發現好像完全不是那麽回事兒。首先溫郎君家好大啊!溫郎君原只說家中一座小院兒,如今瞧來實實是他沒見識,一座寬闊門庭占了半條街,連廊勾向一旁的院子,再向西還連著一座小樓。

門口小僮見了溫郎君一溜煙兒就跑進門,沒半炷香的功夫再出來,身前是一名身量高大挺拔的男子疾步而來,見了溫郎君先是楞一楞,而後雙手一把攥住溫郎君的肩。

這男子上下打量片刻,而後就將目光轉向玉梅和他身後一排馬車,玉梅連忙上前磕頭,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聽上方陌生的聲音道:“…溫偕月,你出息了。”

溫鏡有些不好意思,但是嘴上不肯認輸,道:“大哥,我看你坐鎮家裏可比我出息多了。”

無論是百羽樓還是兄妹幾個的住處,都大變樣。

溫鈺矜持一笑,眼睛盯了溫鏡的佩劍片刻,又止不住地往幾架馬車上瞟去,問道:“這小子什麽人?馬車裏都裝的些什麽?”

溫鏡:“一些人和物件兒,你吩咐人安排,跟著跑跑堂打打雜就是。哦,第一架車裏不是人,是銀子。”

溫鈺也沒在意,只道:“還挺有本事,知道賺錢買個伺候的,買了幾個?”

“三四十個吧。”溫鏡語氣故作尋常。

溫鈺一噎看了他一眼,最後還是道:“知道回來就好,個把下人買就買了,又不是養不起。走,我帶你看看你的新院子,”

他混沒在意:“對了,銀子有多少?怎麽賺的?”

溫鏡忍住笑,淡定道:“也不多,一千兩——”溫鈺驀然停住腳步,偏頭瞪他,他便接著道,“——一箱,也就小二十箱吧。”

溫鈺跟不認識一樣瞪視他半晌,接著扭頭一言不發直奔馬車,揮開正準備解鞍卸轡的小僮,自己蹭地躥上去。不一時又躥下來,人影一閃到溫鏡眼前,聲音都抖了:“哪兒來的?”

他那個眼神除了興奮之外還有些別的,仿佛是說你最好別沾上什麽作奸犯科的事情被我發現,溫鏡也嚴肅起來:“是無主之物,大哥,你慢慢聽我說——”

“待會兒再聽!來人,先帶二公子回院兒,我先看看你的,咳咳,你的車。”說完頭也不回又要躥出去。

怎麽個意思?兄弟沒有銀子重要是吧。算了,不跟他們這些守財奴計較。頑笑歸頑笑,眼下還有正事,溫鏡一把拉住他:“先別,我還有別的事兒,”他自懷中摸出一物,“大哥,你看看這個。”

《幽九州計簿》。

溫鈺狐疑地翻開一頁,只須一頁,只須一眼,他呆立當場。溫鏡心說眼裏除了銀子也能看見別的了吧?他好整以暇:“大哥你先看看,我先回院兒了。”

“…回來!”溫鈺一把拉過他,“你不是去查榮升臺和廣陵鏢局的淵源?這本東西是哪來的?”

溫鏡成功地進家門一口水沒喝先把正事兒交代了個齊全。

兩人說話間已行至宅子西路一處院子,白玉樓的雕梁垂檐仿佛近在咫尺,溫鈺拿著那本計簿默立片刻,道:“我先回去看看這冊子,你先歇息。”

他終於給了一路默默跟著的玉梅一個正眼,道:“這小僮倒乖覺,叫什麽?”

玉梅規規矩矩跪了,答道:“小人才進主人家的門,還沒進院子,還沒得著主子賜名的恩典。”

溫鈺哈哈一笑,擡手叫起來,他心中有事,嘴上隨意跟溫鏡道:“那你就給人個恩典罷,走了。”

新院子很寬敞,一個人的比從前一家人的還大,溫大不知道附庸何處的風雅,還給引了一汪活水在屋旁,頗有些水閣的意思。溫鏡忽然想起,從前他無意間看過一本奇怪的話本,上頭也畫了水閣。早已遺忘的畫面貿然沖入腦海,溫鏡懷疑自己是不是鈍感,腦子裏是不是裝了個延時裝置,小半日過去“分別”二字才在他嘴裏咂出了些許苦味兒,轉過一個圈,浸透四肢百骸。

他的第一個念頭:李沽雪,這孫子名字別是假的,回頭上兩儀門再找不著人,去信別沒人收。

話說回來,要…去信麽?溫鏡兩輩子沒寫過信。寫信又說些什麽呢,兩人有句話終究沒明說,采庸的還禮也還沒給。

他正走著神,一旁玉梅忽然出聲問他:“二郎君,您看我改個什麽名兒呢?”

玉梅那個欲言又止又隱隱有些期待的神情使人無法拒絕,溫鏡便問他還記不記得家中原先的姓名,玉梅說實在記不得,便又問他知不知道家鄉大約是何地,玉梅只說大約是江南人士。

江南人士,玉梅,溫鏡又開始走神。

江南梅,昨夜溪頭玉雪開。贈遠欲傳千裏恨,和煙為折一枝來。

他夢游似的回過神:“就叫折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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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江南梅,… 李綱《江南六詠·其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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