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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五十八·仍有黃金上帶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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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鏡瞧不遠處的霞兒十只纖指在玉梅胸腹間上下翻飛,而玉梅仰臥在地上,腦袋旁邊正熏著一只小爐,熏香的煙正裊裊升騰,人是沒有知覺的。

微微俯下身,溫鏡低聲問榮五:“怡花班,是什麽地方?”

榮五天真地眨眼,答得沒什麽磕絆:“我養雛兒的地方。”

縱然是怡花二字早已洩露風塵氣息,溫鏡心中還是一緊。所以、所以玉梅小小年紀一舉一動一言一行皆透著股婉順的味道。是了,眼前這位可不就是做的這等營生。他眼下是純真如稚子,忘卻前塵,張口閉口跟說別人的事兒似的,但其實都是他自己的事。他殺的人,他開的伎院,各地搜羅幼童,不分男女地從小養著,歌舞樂器教好就等著長大了供人賞玩,關鍵時刻想殺就殺說棄便棄。

殺人者恒被殺之,有的人總不把別人的命當命,可能是別人比他地位卑微,可能是沒有他富有,也可能是武功不如他高強,他便不把別人的命當作是命。

說到底,這類人的眼中只有他們自己。

人為了自己有毛病嗎?也沒毛病,畢竟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但是為了自己去害人,總是另當別論。

李沽雪回來得很快,回來的時候看見溫鏡頎長的身影直直立在殿中,臉孔陷在立柱銅雕的陰影裏,凝視榮五的神情異常嚴肅。他這個冷硬的側臉令李沽雪沒來由地心裏一空,仿佛是有些神志剛剛沖破魅香帶來的混沌,轟然在李沽雪心裏砸了一個坑。

他想,這個冷臉前不久溫鏡也露出來過,還說了一句…“我不是他弟弟”。

…這是什麽意思?

溫鏡見李沽雪回來,倒沒註意到他的異狀,只問道:“那群孩子怎麽樣了?”

啊,李沽雪心裏空洞更大,這是他剛剛隨口而出的說辭,他忽然意識到他面臨的更大的一個問題。他得的命令是斬草必除根,按這個命令,玉梅是要死的。不僅是玉梅,他心心念念的那些弟弟妹妹也一樣。

可是溫鏡不想他們死。

原先還可寄希望於借榮五或者三途殿的手,如今呢。李沽雪收斂心緒,沒事兒人似的答道:“好著呢,我怕嚇著他們,沒敢現身,”他深吸一口氣,“阿月,這群孩子我想是不是我帶回去。”

“嗯?”溫鏡詫異,“聽聞兩儀門甄選弟子極其挑剔,他們根骨未見得都能選得上吧。”

…你還真心實意操心起他們的前途來了。李沽雪看著溫鏡毫無陰霾的臉,覺得簡直看見了明明白白四個大字:浩然正氣。他心裏無奈,問道:“那你原本打算呢?”

溫鏡罕見地有些赧然:“我原想給我哥送去當夥計,或者看想不想習武,或者跟著我姐學醫。罷了,”他一搖頭,“問問他們自己吧,看他們願意去哪。”

李沽雪再一次啞然,他不得不直面眼前這青年非常與眾不同的一個思路,即是,在溫偕月的眼睛裏,這些小崽子的命真的是命,年紀再小身份再低微,他們也有生命有思考,甚至有權力選擇將來的路。

溫大那樣的人做兄長,倒真教養得出這樣一副仁慈心腸。

這是李沽雪第一次清楚地意識到溫偕月和自己的不同。無論是皇宮大內還是草莽江湖,李沽雪見過太多的人命如草芥,他們無名殿又掌過太多的生殺予奪,身邊草薙禽狝的角色太多他便漸漸忘了,世上還有如溫偕月這般,真的把人命當人命看的江湖人。

還真是…挺新鮮。

也挺棘手。

這時霞兒拍拍手跑到溫鏡身邊:“…已經好了,那個小哥哥是不是一直吃不飽飯呀?”

“嗯?”溫鏡道,“不應該,為何這麽問?”

霞兒揪著自己袖口,道:“他的身子骨與他的年紀不相當,他說他十四,可內裏骨頭卻要小一些。我瞧他不像生過病,那便只能是每日裏吃不飽,日積月累骨頭便長得小了。”

見溫鏡眉頭微皺,霞兒大約是以為他不相信自己,便又道:“真的,我從小跟舅舅學摸骨,不會估錯骨齡的。”

溫鏡神情溫和下來,沖她微微笑道:“太厲害了。”

摸骨是個什麽技能溫鏡不清楚,但是聽著就很頂。但是玉梅又怎麽會吃不飽?榮五的家業還能缺這一口飯嗎。李沽雪踱過來,悄悄在溫鏡耳邊道:“咳咳,他們南邊養瘦馬都是這麽個養法。從小生絹縛腰腹臂腿,每頓只讓吃個三四分飽,求的是身姿纖瘦,弱體含嬌。”

溫鏡愕然:“你怎麽知道他們是…是榮五養來做什麽的?”

李沽雪其實第一面見玉梅就瞧得出來,但他下意識沒提,只道:“猜的,榮五手底下有家樓子就叫怡花樓,怡花班、怡花樓一字之差,倒不難聯想。”

這時霞兒忽然又一拍手:“我知道了,”她咯咯一笑,“從前沒吃飽就沒吃飽,今日他醒來便叫他吃飽便是。對了,溫哥哥,你也餓了罷?是該吃飯了。”

溫鏡讚道:“霞兒姑娘還會下廚?”

他想起昨晚和今早送來的吃食,賣相真是不錯,色香——味他倒不知,不過當時桃紅袍子還提到了碧玉羹,可見三途殿夥食真可以。霞兒卻搖頭:“不會,舅舅說料理過熟物手感就會變差,不許我學廚藝,不過,”她一拍手,“好朋友,幫幫忙。”

就近兩個桃紅袍子應聲而動,攸地睜開眼,她這一手溫鏡先前見過,因此面上還好,李沽雪就實屬大姑娘上花轎頭一遭,他看著兩個桃紅袍子隨著霞兒翩然離開,嘖嘖稱奇:“旁的不論,三途殿這一手確乎是仙人手段,自封一聲鬼仙也不算狂妄。”

溫鏡也覺得不算,他問李沽雪:“你說各地三途殿都是白化病麽?”

“白什麽病?”

哦對了,他不知道。溫鏡想半天也沒想起來古代管這病叫什麽,便將大致癥狀講了一遍。李沽雪恍然:“原來如此,我說觀那姑娘瞳孔觸光時閃爍畏縮,原來是個白子。那麽大約是了,她張嘴閉嘴‘我們家的規矩’,想來三途殿背後還真的是一家白子。”

“白子?”

“嗯,”李沽雪啊了一聲,“大約各地說法也不相同?北邊是叫白子。一個家族裏頭若有一個,必然就有第二個,往往一家人多有此癥,並且…都活不長。”

溫鏡默然,這他也無法,現代醫學都束手無策的事情。良久之後他道:“她的名字取自羲和寰宇,昀昭赤霞,是她娘給她取的。”

李沽雪心裏有事,嘴裏道:“這名字太大,也不怕小姑娘壓不住。”

溫鏡道:“聽那意思,她娘確實是要借這個名字問一問,問一問命。為何有的人身康體健、四肢健全,一生無病無災,他們又為何出生即是受難之始,連踏在陽光之下都是奢望,連看一眼流霞天光都不得。”

李沽雪目光回他身上:“你說為何?”

那誰知道呢,老天爺的事情凡人哪知道。溫鏡嘴角一翹:“管他為何,不能看就不能看,不能見光就不見,三途殿不是好好地開起來?江湖上誰人不敬畏三分,我瞧霞兒也喜歡這些。她知道自己為何在此處,每日要做什麽,什麽能做什麽不能,知道騙人不對,知道人命關天,”他往上一指,“這不比上頭許多人強多了?”

李沽雪不知道溫鏡的這一番感慨是有感而發的傾訴還是有口無心的閑談,但他驀然想起這人面對生和死確實看得開豁得出去,當時外面一切未知,他說只身闖出去就闖了出去,還有那沒頭沒尾的一句“我不是他弟弟”。

這人,又迷又迷人。

可是此事溫鏡絕口不再多提一句,因李沽雪也就沒問,眼睛一轉,轉而又折騰起獨自發呆的榮五,他問:“你說榮升臺揚州分號掌櫃的有私庫,具體在哪?”

溫鏡在一旁也擡起頭,李沽雪一手搭住他的後脖頸往自己懷裏一扣,耳語道:“跟哥哥去起贓,咱們分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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