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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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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不讓剛剛生產完的王氏受涼,房間的門窗緊閉,屋子裏也燒了取暖的火爐。

張晗搬了個小馬紮,安安靜靜地坐在王氏的床榻旁,她也不說話,兩手撐著腦袋,目不轉睛地盯著王氏看。

休息了一會兒,王氏的臉色已經好了很多,但還是顯得十分蒼白。她看著床邊的張晗覺得好笑,問道:“怎麽到這來了?”

張晗眨眨眼,故作委屈地說道:“我已經沐浴更衣過了,絕對沒有將寒氣帶進來,阿母就不要嫌棄我啦。”

“你呀你,又曲解我的意思。我分明是在問你為何還不去歇息?從軍營趕回來不累嗎?”

張晗上前給王氏掖了掖被褥,接著說道:“一看見阿母,我就神清氣爽,精神煥發,一點兒也不累。”

王氏用手虛點張晗的額頭,“又油嘴滑舌。別再貧嘴了,把你阿妹抱來給我看看。”

“乳娘剛剛抱去隔壁餵奶了,我這便讓人抱過來。”

稍頃,乳娘便將孩子抱了過來。張晗伸手接過繈褓中的孩子,將她放在王氏旁邊。

這個剛剛啼哭不止的孩子早已經安靜了下來,正閉著眼睛睡覺。

張晗略感好奇地戳了戳小嬰兒的臉頰,小聲嘟囔著:“阿母長得這麽好看,為什麽新出生的阿妹卻皺皺巴巴的,一點兒也不漂亮。”

王氏一把拍開張晗作亂的手指,嗔怪道:“新出生的孩子都這個樣子,你怎麽能這麽說你阿妹。”

她斜睨了張晗一眼,小聲說道:“你當年出生的時候,也不見得比她更好看。”

張晗:“……”

張晗看了看正在睡覺的小嬰兒,又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臉,然後不可置信地看著王氏。難道她小時候長得很醜?

不不不,她拒絕思考這個問題。

張晗癟癟嘴,可可憐憐地說:“阿母竟然這樣說我,是不是阿母有了阿妹,就不喜歡我了?”

王氏聞言笑得花枝亂顫,“你都多大人了?尋常像你這個年紀的女子,哪個不是嫁人生子了?也就你,還在我這兒和阿妹爭寵。”

這個話題有點危險。在張晗日覆一日的感染下,王氏的思想已經逐漸開明,當初她從軍的時候也沒出言反對。

但受時代影響,王氏的思想有很大的局限性——她始終認為嫁人生子才是女子最終的歸宿。

因此也時常擔心從軍會損傷她的清譽——畢竟軍營裏都是男子,免不了有人要說閑話。

張晗生怕母親借題發揮,連忙轉移話題道:“阿母阿母,阿妹還沒取名字呢!”

“我常常聽軍營裏的將士們說賤名好養活,不然我們就叫她大虎吧!”

王氏思索片刻,竟然真的點頭答應了,“也好,我不奢求她有生命成就,就希望她平平安安地長大。”

“咳咳咳……”張晗一口氣差點沒上來。天知道,她只是隨口一提用來逗趣的啊!為什麽母親竟然同意了?

母親那麽一個飽讀詩書溫柔典雅的知識女青年,為什麽真的信了這種不靠譜的說法啊?

王氏聽到動靜後,略感奇怪地看過來,“這是怎麽了?”

張晗扯出一個假笑,“沒什麽,就是覺得大虎這名字挺可愛的,正好適合阿妹。”

張大虎,我覺得你還是要感謝你我的——畢竟我原本想說二狗來著。

出於一種奇奇怪怪的愧疚之心,張晗在接下來的幾天幾乎翻遍了《詩經》和《楚辭》——為了給張大虎取一個正經的大名。

終於,在一個夜黑風高的晚上,她頂著兩個濃濃的黑眼圈,興沖沖地出現在了王氏的臥房。

“阿母阿母,我把阿妹的大名取好了,不如取名為昕吧!”

王氏做了個讓她別說話的手勢,然後將睡著的小嬰兒抱給旁邊的乳娘,“將孩子抱到隔壁去。”

張晗會意,頓時閉上了嘴,只用一種充滿憐愛的眼神看著張大虎。

唉,大虎啊,雖然我為你取了一個正經的大名,但是以後一直都會有人記得你小名叫大虎啊!

這是多麽慘痛的事實啊。張晗不由得慶幸,還好當初阿父阿母沒給自己取什麽羞恥的小名。

“這麽晚了,阿晗怎麽到這來了?”等王氏看清張晗眼下的青黑後,嚇了一跳,連忙問道:“你這是做什麽去了?怎麽弄成這樣?”

張晗揉了揉眼睛,滿不在意地說道:“不用在意這些小細節。”

“阿母,你覺得取名為昕怎麽樣?表字我也提前擬好了,就叫元昭。”

王氏點點頭,說道:“昕,旦明,日將出也[1]。這寓意倒是不錯。”

她笑意盈盈,“看來阿晗嘴上嫌棄小妹,心裏卻很喜歡,不然怎麽會忙活幾天就為大虎取名呢?”

張晗訕訕一笑。

實不相瞞,我是怕她長大之後因為名字和我反目成仇。

軍中的事務已經拜托了張遼照看,張晗也就無需再操心。無事一身輕,張晗現在相當於進入了休沐狀態。

當初忙於軍務的時候,總是想要多些閑暇。如今真閑下來了,張晗又開始覺得日子委實無趣。

真是有毛病,張晗在心裏默默唾棄自己。然後從府上拽出了同樣無所事事的玄英,準備一同出府去逛逛。

聽到張晗要帶著她出府,玄英先是眼睛一亮,然後像是想起了什麽,心有戚戚地說道:“女郎,要是被阿姊知道,我又跟著您出府鬼混,她指不定要怎麽數落我呢。”

“瞎說什麽?我分明只是帶著你出去散散心,又不做什麽壞事!”

“可是,可是……”您上次帶著我去青樓聽曲兒,上上次帶著我去賭坊賭錢,還差點讓人追著打……

張晗一個爆栗敲在玄英頭上,“廢話少說。還去不去了?”

“哎呀,去去去,這就去。”

說是出來走走,但她們在這兒生活了這麽多年,早已經對晉陽城的風土人情、名勝古跡了如指掌,也沒什麽好逛的。

不過街邊的小吃委實不錯。轉眼間,玄英的手上就塞滿了各色各樣的吃食,有香味撲鼻的胡餅,金黃酥脆的寒具,軟軟糯糯的米糕……

張晗無奈地轉頭看著玄英,“買這麽多吃食,你又吃不完。回頭讓素商看見,你這不是不打自招嗎?”

玄英嘴上的食物還沒吃完,口齒不清地說道:“好吃,好此,女娘要不要嘗嘗。”

“吃完再說好嗎?小心噎著。”

玄英一口將嘴裏的食物咽下,“女郎也嘗嘗,可好吃了!”

張晗看著被舉到面前的胡餅,搖搖頭,“你若是跟丟了,回府之後我就不幫你和素商說情了。”

說完,便自顧自地沿著平陽路走去。街邊的建築過了這麽多年也沒多大的變化,張晗甚感無趣,準備再逛兩圈就打道回府。

忽然,一塊“慈幼堂”的牌匾映入眼簾,旁邊還帶著張氏的標識。

張晗一拍腦袋,頓時想起這是年初她讓素商辦的慈善機構——專門用來收容那些失怙失恃的孤兒。

閑來無事,正好進去看看!張晗打定主意,便帶著玄英走了進去。

奇怪的是,如今正值巳時,院子裏卻沒傳來孩童們的讀書聲。她當初分明說了要請私塾先生來,起碼要讓這些孩童識字。

張晗不明所以地往裏走。

大廳裏的書案和坐席擺得整整齊齊,席位上的孩童們卻東倒西歪,個個沒精打采,有的甚至用手撐著頭,儼然是打起了瞌睡。

張晗臉上的笑容一頓。

沒事沒事,誰上學的時候沒打過瞌睡呢?自己當年還逃過課不是?小孩子嘛,總是貪玩的。

孩童們背對張晗,沒發現她情有可原。可上首的教書先生也沒發現她進來,這就離譜了吧?

只見那位先生始終低著頭,書案上堆得高高的書簡遮住了他的身形,只能隱隱約約地看見他的發冠。

他的聲音毫無起伏,就像是寺廟的和尚在念經。

“《孝經》曰:為之宗廟,以鬼享之;春秋祭祀,以時思之。又曰:生事愛敬,死事哀戚……”

張晗怒從中來,這麽照本宣科的講法,也難怪這些孩童全都昏昏欲睡了。

而且這些孩子都是平民出身的孤兒,基礎本來就不好,《孝經》晦澀難懂,怎麽能用來作啟蒙的書籍呢?

簡直是誤人子弟!

良久,那位在上首照著書念的先生終於發現了張晗。

他將手裏的竹簡一放,站起身來,橫眉怒目地指著張晗和玄英兩人:“哪裏來的婦人?竟然敢擾亂我教學!”

張晗雖然穿著男裝,但也只是因為男裝穿著更方便。她從來覺得自己的女子身份有何不妥,自然不會去特意掩飾。

這人能認出來倒也不奇怪,畢竟張晗與玄英的容貌都不俗。

“敢問這位先生,啟蒙為何不用《倉頡篇》也不用《急就篇》,偏偏要選《孝經》呢?”

教書先生臉上的怒火更甚,厲聲喝道:“無知婦人!不在家中相夫教子,還拋頭露面,膽敢跑到這兒來對我指手畫腳!”

“不守婦道,傷風敗俗!”

玄英的脾性向來直接,聽到這話便忍不住想動手。

張晗伸手攔住她,示意她不要魯莽行動。

“在座的學生中也有女童,你作為夫子,怎能當著她們的面如此說話!”

教書先生冷哼一聲,趾高氣昂地說道:“我想如何說話便如何說話,哪輪得到你一個小婦人出言指責。”

“倒是你,身為女子卻毫無溫良恭順之態,明日你若不肉袒負荊到我門前謝罪,我便不在這兒教書了。”

話音剛落,便頭也不回地拂袖而去。

作者有話說:

[1]出自許慎《說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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