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穿過白雪皚皚的大漠，在日落時跨過一道長河，終於到了雲寧山。山下有一座巨大的行宮，足有皇城這般宏偉，把整個雲寧山都包圍住。

守在行宮大門前的守衛見此陣仗，問過衛九後恭敬地打開宮門。十七對此十分陌生，還是宋真突然出現才不至於迷路。

“微臣恭迎皇後娘娘！”宋真對十七行禮，得到十七一句免禮後笑瞇瞇地扶她下馬，“皇上口諭，今夜皇後娘娘便在甘泉宮安置，宮人們已經準備好浴湯，請娘娘稍做歇息。”

十七看四下無人，輕聲問宋真，“皇上呢？”

“皇上在欽安殿。”宋真在前頭為十七引路，聽得十七語氣裏的小心翼翼，無奈道，“皇後與皇上是夫妻，想要找皇上便去吧。”

十七卻是搖頭，眼波一轉道：“不是準備好浴湯了麽？容我清醒清醒。”

玉清池裏的泉水異常溫暖，十七被這熱騰騰的蒸汽迷蒙了眼睛，她好久都沒有舒暢地舒展身心，在這一次，她才真正放松下來。

十七是九歲那年到的紫輝園，剛開始並沒有與奉華有接觸，直至十一歲，她才真正與他相見。那些年她純真爛漫，除了知道要為死的慘烈的爹爹報仇外，她一概不知。她以為世上的情感除了愛便是恨，所以對春秋的死耿耿於懷，她恨她最愛的人奪去她最好朋友的性命，那種錐心之痛，年少的她義無反顧選擇與他劃清界限。

盡管他保護了她這樣多年。

再後來，她慪氣出走，到了朱朝的皇城，經歷了一場又一場的風波，一環接一環的變故，她愛上了意氣風發的頊元。十七以為她擁有了純粹的愛，可以為純粹的人付出一切，現實卻告訴她，在宮廷的波詭雲譎中，任何純粹的愛與純粹的人都會變，下一盤棋並不是簡簡單單就能獲勝。在棋盤裏布局的能力，操縱所有棋子的走勢，突破萬難與生死，需要沈穩的心智，堅定的意念，自身的強大，缺一不可。

可能他也知道，溫室的小花也是時候出去闖蕩，去看透世間。世間所有的愛與恨，都在千絲萬縷裏轉化，任何人都有他的不得已，有他的立場，有他必須要得到的東西。

這世上，一直是以成敗論英雄，沒有這麽多的退讓，沒有這麽多的圓滿。

十七用溫水濕潤臉頰，再睜眼時豁然開朗。

入夜，十七一手拿著參湯，一手挑著宮燈，獨自摸索到欽安殿，欽安殿裏還是燈火通明。她貼近殿外的窗邊，偷偷地看內殿，裏頭的案臺上放著完全沒動過的禦膳，而奉華正在執筆畫著什麽。

十七繞到殿門，輕叩幾聲。

奉華沒有停筆，淡淡道：“夜晚風冷，早些回去安置吧。”

十七喉頭微動，咽了一口唾沫道：“我想進來安置。”

他猶豫半刻，放下狼毫道：“好。”

十七把宮燈放在門口，輕輕推門進內，殿裏散發著好聞的月麟香，有淡淡的梨花香氣。奉華揮手讓宮人把冰涼的禦膳撤走，好讓十七放下參湯。

“忙什麽呢？連膳食都不用？”十七打開膳食盒子，把參湯端到他面前，悄悄擡眼看向他。

奉華動羹，把參湯喝完，才道：“想建一個亭子賞花。”

“哦……”十七略顯拘謹地笑了笑，“可以給我看看是什麽亭子嗎？”

奉華平淡地直視她，似乎是看出了她的拘謹，他把情緒不動聲色地藏起，緩緩道：“你來。”

十七跟在奉華身後，到他所畫的圖紙處把他畫的亭子看了個仔仔細細，咬了一下指尖疑惑道：“為何亭子的支柱如此窄小？”

“支柱窄小，顯得視野更為寬廣。”奉華把狼毫遞給她，“你可以畫上花紋。”

十七接過狼毫，想了許久也想不出要畫些什麽，畢竟心思都不在此處，於是她又放下筆，尷尬地笑道：“如此便好。”

“唔。”奉華點頭，自顧自把圖紙卷好放在畫瓶裏，回身對十七說道，“可是想要安置了？”

十七的心忽然砰砰直跳，擡眸迎上他和緩的目光，輕輕點頭應承。

奉華帶她進寢殿，寢殿只點了一盞明燈。他把外衣放在架子上，只穿內衫坐在床上，很平靜地看十七慢吞吞地脫衣，等到她也只剩內衫後他向她招手，讓她爬上床的內側，才在她旁邊睡下。

在宮裏，兩人一直都是相擁入眠，親密無間。現在他們睡在同一張床上，卻分的很開。十七轉頭看他，他一直看著明燈，忽然伸出五指遮住眼前的光亮，似乎嫌棄燈光太亮，他又起身把燈吹滅。

黑暗之中，只有兩人輕微的呼吸在此起彼伏。她別過頭面對墻壁，強迫自己入眠。

“這個涼亭我準備建在八歧樓。”他突然開口說道。

十七的心陡然一震，兩手揪著被子沒有說話。

“這一路，你在治病救人時最開心。”奉華微微停頓，靠著軟枕坐起來，徐徐道，“王禦藏濟世為懷，或許八歧樓才是你的歸途。”

在雨雪並落的那天起，十七為了說出想回到八歧樓這句，曾想過很多場景，很多話語，都沒有此刻這般突兀——竟是奉華開口，成全了她。

奉華在漆黑中看向十七的方向，她不作聲，像是睡著一般，但被子卻一抖一抖的。他無聲哀嘆，那抹依戀的柔情化作一個為她撚被子的動作，心潮浮動之際，他卻拂去被子轉身離去——忽然一只微涼的纖手不緊不慢地探上他的手背，溫熱的觸感讓那陣微涼漸漸消散，她貪心地從手背延伸到他的手臂，半拖著把他的手臂枕在頭下。長長軟軟的青絲帶著清風蜜意的香氣纏繞在他的顎下，他被她的氣息牽引著，泛濫著的情感似是收不住，雙手輕柔地擁抱她，他低緩的呼吸貼近她的耳畔，十指纏上她腦後的發絲，在她略顯急促的呼吸中忽然十指收力，吻上她紅潤的雙唇。

這個吻並不像她往日慵懶，反而一反常態的主動，奉華心往神馳，卻在下一秒嘗到了苦鹹的眼淚，他微微楞神，十七卻更加湍急，似乎要用力地證明些什麽。

“十七……”奉華分開半刻，溫熱的鼻息呼在十七臉頰邊，“你若不願……”

十七聲音有些哽咽，在漆黑裏撫上他那張如美玉雕成的臉，帶著輕喘問他，“我已孤身一人，再無至親，八歧樓自然是我的歸途……而你，你的歸途是什麽？”

“你。”奉華沒有猶豫，在她面前溫柔低語，“從來都是你。”

十七淚眼迷蒙，額頭輕輕與他相碰，說出來的每一個字都帶著渴望的回答，“能不能不再殺人了？”

奉華吻去她的眼淚，點頭應承，“好，你要如何就能如何。”

十七聽到他肯定的回答，終於松了很大一口氣，心頭不禁漫上暖意。奉華把她攬入懷中，輕輕地親吻著，他的發絲在她睫毛上清淺一掠，一縷屬於他的牡丹香凝潔在她的鼻尖，她忽然才安心下來，手臂一伸環住他的脖頸，蜻蜓點水一般回吻著他，他唇角一勾，更是熱烈地回應……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