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主慈心，跟隨朝廷所派的太醫到胡山關救治百姓，可惜力不從心，沒能幸運地躲開中毒的厄運。”司徒映風喉頭一動，說道，“微臣曾問過翁主同樣的問題，翁主只說，皇貴妃是醫者，斷不會狠心毒辣至此，用毒物害死幾萬黎民百姓，她說，她的命是皇貴妃給的，若然皇貴妃真的行差踏錯，那麽這個罪，便由她來還。”

十七聽完司徒映風說的話，瞬間啞口無言。

“娘娘，這裏便是胡山關。”

十七楞住，指著水壺道：“裏頭的水……”

“半年前喝這些水的人還在得病死去，現在這些水已經能喝了，娘娘放心吧。”他道。

十七輕輕地握拳，面上羞愧，己所不欲勿施於人，身在其中，她終於也感覺到怕了。

“娘娘早些就寢吧，明日微臣會帶娘娘去見翁主的。”司徒映風仿佛看不見她羞愧的神色，掩門離去。

臨近清晨時分，司徒映風把十七帶到一座普普通通的青瓦民宅前頭，民宅坐落的街巷冷冷清清的，沒有看見一個人在走動，清凈得連風吹雜草的嗖嗖聲也聽得一清二楚。

“娘娘請。”

司徒映風推開木門，民宅裏一片荒蕪景象，黃黃的碎葉混著尖銳的石頭被掃到了一邊，空出了一條幹凈無阻的路，直通西邊的房間。房間的門緊閉著，前頭的石階上坐著一個打瞌睡的丫鬟。

十七的心情是五味陳雜，這麽長的日子不見，突然將要見到青菖，嘴裏竟是說不出的苦澀。唉，從前在皇城的過往歷歷在目，這一幕幕的畫面，除了青菖清脆的笑聲，還有他溫柔的凝眸……

“娘娘怎麽了？”司徒映風留意到十七緊促的呼吸著，五指抓著心口的位置，像是不舒服一樣，擔憂問道，“可是方才馬上顛簸，讓娘娘不適了？”

十七搖頭，五指稍稍一松，“開門吧。”

丫鬟聽得他們說話，打了一個激靈站起來，驚慌道：“司徒將軍怎麽這麽早就來了……奴婢沒有聽見將軍叫喚，奴婢……”

司徒映風不讓丫鬟說下去，只吩咐她下去做早飯。

他很輕地推門，木門咿呀響了長長一聲，裏頭一股子陰冷的氣息飄散開來。

“這還是初冬，怎麽房間裏便冷成這樣。”十七看見地上整齊地擺著四五個水盆子，更是奇怪，“人都生病了，還放濕漉漉的水盆子，身子更加難受了。”

司徒映風說道：“翁主自病後，身體便覺燥熱異常，所以屋裏多放了水盆降溫。”

十七走近床榻，青菖活潑的樣子消失得無影無蹤，再次見面，她像衰老了十年一般，面瘦如柴，蠟黃的膚質看起來沒半點生機。

“青菖……”十七坐下，輕輕搖晃青菖的肩膀，試圖喚醒她，“是我來了，你睜開眼睛瞧瞧我，可好？”

青菖昏睡著，沒有半點回應。

“娘娘，翁主昏睡已經有一個月了，偶爾醒來，也不過一刻鐘的時間。”司徒映風說，“再有半個時辰，照料翁主的大夫便會把熬好的藥送來，到那時，娘娘自可問個清楚明白。”

“好，你出去吧，關上門，我好好看看她。”十七道。

十七把青菖側過身來，脫下她的衣服，她瘦削的背部都是紅色的小瘡，手腳僵硬得很，指甲也長得可怕，還隱隱泛黑。十七打開青菖的眼皮看了看，她的眼白布滿血絲，乍一看像個紅色的血球，十分可怖滲人。

十七給胡山關下在水裏的毒物，說白了也就是屍毒，不過是弱化了的屍毒，但她著實沒有想到溶於水裏的毒素，威力竟然這麽大。

如何治？十七毫無頭緒，醫書裏從無記載屍毒的根治解法，只有緩和之法，要說根治，這倒更像是道術能解的東西。她懊悔非常，開始她制0毒的時候，便沒有想過要解毒的事情。心心念念仇恨的事情，早就埋沒了她作為醫者的善良。

半個時辰後，大夫端著一壺熱騰騰的藥湯進來，他是個有眼力見的，知道十七來頭不小，跟著司徒映風稱十七娘娘。

“翁主生病以來，我便用黃蓮、苦參、滑石、黃柏之類的解毒草藥，換著配方給翁主服下，翁主都毫無起色。先前胡山關的百姓吃的都是這些草藥，雖說不能根治，但總能緩解一星半點，活不下來的是正常，活下來的即使有別樣的毛病，但總算保住了一條命，不過很少會遇到翁主這種如何也不能緩解的情況……”大夫一五一十地說了。

十七點頭，問道：“有沒有找過和尚或者道士來看過？”

大夫被問得一怔，而後靈光一閃，說道：“娘娘的意思是，翁主中的毒，是和尚或者道士才能解的毒？不會是……屍毒吧？”

“或許吧。”十七目光移向別處，“大夫看著也有五六十歲了，肯定對這方面有所見聞，想必之前就猜到過吧？那不知附近有沒有得道高僧，也許能解翁主身上的毒。”

大夫想了想，無奈長嘆，“胡山關這個地方，小廟是有，不過得道高僧是沒有了。而且人都死得七七八八了，一看就知道是遭到報應，菩薩都不管的地方了，更沒有人過來這裏了。”

“罷了。”十七讓大夫準備匕首和紗布，便叫他們都出去了。

從前十七曾用自己的血救起青菖，現在應該也可以。十七不禁低頭苦笑，她是上輩子欠了他們兄妹二人一條命麽，今生回魂來還債的。

匕首在火光裏來回晃了一陣子，她在手臂上割破一個口子，鮮血直流進青菖嘴裏，直到她感覺暈眩，才收回手，用紗布包紮好傷口。

“我沒有辦法，剩下的靠你自己的造化。”十七淡淡說完，長舒一口氣。

坐了好一會兒，十七覺得該走了，便把司徒映風和大夫喚來。

“胡山關這般光景，可見周邊收到荼毒的地方百姓都折磨得只剩半條命了吧？”十七勉力一笑，“我認識一個得道高僧，名叫水清木，他是一個絕世高人，一定能救百姓們一命。不過他雲游四海，十分難尋，你們盡管找一找，碰碰運氣吧。”

司徒映風雙手抱拳行禮，“娘娘慈愛善良，臣感恩不盡！”

“原是我的錯，怎算得上慈愛善良？”十七不願再留在此處，擡頭看向司徒映風說道，“你讓我做的事情我都已經盡力了，翁主能不能醒轉，我也沒有十足的把握。這已經是第二天了，還請將軍把我送回去，不然那位發怒起來，戰火又起，不知道又會死多少黎民百姓。”

司徒映風頗為躊躇，他沒有立刻應答，十七感覺苗頭不對，也不做聲，兩人就這樣僵持沈默地望著對方。

“將軍還有什麽事情讓我去做的嗎？”十七疑惑地問。

司徒映風咽了一口唾沫，忽然反問一句：“娘娘難道不想回皇城看看公主嗎？”

“你是說綿綿？”十七一步步走出這壓抑的房間，到外頭的欄下坐著，“我是她的娘親，怎麽可能不想見她？但是現在不行，還不是時候。況且……宜妊把綿綿當成親女兒，必然會照料得很好，我也不用過於擔心，你說是嗎？”

“娘娘不知，自從娘娘離宮，公主便會經常生病，兩月一小病，半年一大病，剛長了些身子，又被一場病折磨到瘦下去了。”司徒映風停頓半晌，又道，“不提宜貴妃仔細地日夜照料，但是娘娘肯定沒有想到，日理萬機的皇上也對公主十分緊張疼愛。歷朝以來，王子公主都不會養在皇帝身邊，可是公主卻是個例外，皇上不僅把所有閑暇時間都用來陪伴公主，且晚上都是親自把公主哄睡的。娘娘，但憑皇上這份心，娘娘就不能和皇上見一面嗎？”

十七聽得出神，“他若然真的珍愛，當日又豈會那般狠心，只不過是以為我死了，懊悔地補償給綿綿而已。”

“可是娘娘不還是活著嗎？”司徒映風脫口而出道。

十七只道：“我活著，但是時光回不去，便是回不去了。”

“娘娘可知，皇上從來沒有下過火燒牢獄的旨意，那場大火根本——”

“是誰放火的，我心裏已經有答案了。”十七把目光落在枯黃的草堆上，“真心和信任就像滋養綠草的養分，這些養分一點一滴地消失，綠草也就變成枯草了。他曾許諾，只我一人，唯我一人，縱使宮廷裏有許多的桎梏，但是他把心分給了旁人一點，也就不是那顆完整的心了。再說信任，他若然真的信我，又豈會聽信讒言，信我與容成軾有私，反覆質問？司徒映風，世事怎會有回頭再來的呢？你說是嗎？”

司徒映風楞楞的說不出話來。

“把我送回去吧。”十七站起，拍拍沾染衣裙上的塵土，笑了笑道。

話才落音，怎知東邊的房間門忽然被打開，他的聲音冰冷，沙啞道：“映風，把皇貴妃扣下。”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