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沒有停下手中動作，佯裝漫不經心道：“她很好。”

謝奮聽到崔惠妃安好，臉上露出淡淡笑容，在這陰冷沈重的牢獄裏顯得格外不搭。

“你那日把她帶走，要不是被替騎攔下，你們或許已經逍遙江湖了吧。”十七把他的頭發梳得整齊利落地攏於腦後，右手捧著他的臉，四目相視下她一字一頓道，“你是造反軍的人麽？”

謝奮直視她一雙清澈明仁，在她瞳孔裏能看見自己滿是胡渣的臉，他的頭微微向後一仰，“除了這個，你還有什麽想問的麽？”

“造反軍抓去了皇後，而太子爭取追回，可也已經好久沒有音訊了。”十七靠在謝奮耳邊道，“你告訴我造反軍在哪兒伏擊他，我想辦法讓你出宮。”

謝奮嗤笑，認真道：“要不是這些日子蔣大人日夜守在這兒，他們早就尋了機會送我離宮，何須你來想辦法？”

十七亦淺淺地笑，“你有你的忠心，我只想知道他的安好，至於朱朝如何，皇上如何，我都不想理會。謝奮，你也知道牽掛一個人的苦滋味，告訴我權當是可憐我好了。”

謝奮一聲不吭，忽然不緊不慢道：“頭領抓走皇後，為的只是和皇上提出要求時更有籌碼罷了。頭領絕不會對有用之人下手，更何況是太子，你放心就是。”

這樣說來，頊元還活著……十七一顆懸著的心稍稍放下，她忽然目光如芒刺似的盯著他，道：“在冊封那日，我遭到暗殺，可也是你們頭領的意思？”

“要殺你太容易，為何偏要在你冊封那日才殺你？”謝奮反問道。

一言驚醒夢中人，十七總算是放下戒備之心，長長地嘆氣後才如往常一般對謝奮道：“你肯對我坦言，總算沒有辜負我們之間的友誼。那我也跟你說真話，其實她並不好。”

“她不好？她如何了!”謝奮在一霎間全身緊張得像一塊石頭，急得直瞪瞪地看著十七的臉不住地追問。

十七只瞧著謝奮心急如焚的樣子，轉念一想後退了一步拖長聲音道：“她有小產之勢。”

“小產……”謝奮聞言微震，整個人都沈浸在一重灰色迷霧裏一般，他話音一轉，透著懊喪與悲涼道，“是我，是我害了她……十七，是我害了她……”

十七靜默不語，久久凝望謝奮漸漸頹廢的神情，片刻後她又靠近他，在他耳畔細語道：“你無須擔心，在你囚禁的日子裏，我會代你照顧她，只是……”

謝奮側目看她，眼中閃過一抹隱秘的光芒，“只是什麽？讓我求頭領放太子？”

“怎麽會讓你去做這種事情呢？”十七心頭一凜，半是哀嘆道：“謝奮，你可願意對你頭領盡忠之餘，也能與我站在同一陣營麽？”

“一仆不可二主，你是知道的，而且你也不是那見死不救之人……”謝奮眸光深沈，隨後瞥向別處，“何況我總覺得，你不該趟這渾水。”

十七聽罷，抿著唇圍繞著謝奮來回踱步，淡淡道：“我所知道的事情不比你知道的少，或許我早已身在這渾水中，只是比較遲鈍察覺而已。”

“不，你知道的遠比發生的事情少。”謝奮笑了笑，鬢邊一縷碎發順著他的臉頰散下，又被十七用冰涼的指尖挽到耳後，他註目於她，不再言語。

“所以我只好等你願意與我坦誠相對那一日了。”十七擡手拍拍謝奮的肩膀，轉身離去。

從暴室獄出來的十七三兩步坐上轎輦，點頭示意宮人們擡轎，一行人便回玨別宮去。夜色很深，各個宮苑的人卻似乎睡得不安穩的樣子，在這時辰還有宮人走動的聲音，也難怪，宮中發生了這樣大的事情，換了誰也不可能熟睡。

十七也不是許久未出宮門，只不過多看了幾眼朱墻璃瓦，竟不自覺生出一種陌生和荒涼的感覺來。回想起獄中和謝奮的情景，謝奮的每一個眼神，每一個表情，都映入她眼中。她從來都沒想過在這樣的時刻，這樣的場地，和謝奮說這樣的話，想到這裏的她終是忍不住低低嘆息。

跟在十七身旁的馮姑姑聽見十七的嘆氣，靠近十七一些問道：“公主可是有煩心事？”

“沒事。”十七擺擺手不欲再說。

馮姑姑明白十七的意思，回頭看了一眼身後還是接著道了一句：“恕奴婢多嘴，蔣大人已在後頭跟隨多時，公主可是要見一見麽？”

十七聽罷回過頭去，見玉甑緩緩跟在後頭的身影，失聲一笑，“我的思緒是飛到不知什麽地方去了，蔣大人跟在後頭居然毫不察覺……既然這樣，自是要和蔣大人見一見的。”

“是，公主。”馮姑姑退了兩步朝宮人道，“都停轎。”

十七下轎，直接往玉甑面前走去，微微笑道：“你怎的不叫停我？”

玉甑目光往馮姑姑和宮人們那兒一掃，然後略退一步朝十七行禮道：“是玉甑擾了公主了。”

“你我之間，怎麽說這樣的客氣話。”十七留意到玉甑警惕的目光，轉身吩咐宮人都散去，便對玉甑說道，“咱們邊走邊說吧。”

宮人們領了命漸行漸遠，玉甑才與十七漫步道：“方才你可有問出謝奮些什麽？”

“你們錦衛門都審不出來，我還能問出些什麽呢？”十七莞爾道，“只不過是故人，出了這樣的事情，總不相信是他做的，便去問了問罷，怎知他什麽話都沒有說。”

玉甑了然道：“皇宮裏與謝奮有交情的人也只有你，若你也無法打探他的口風，看來在此事他不會再透露半字。”

十七聽出玉甑話中深意，後背忽然一涼，忍不住問道：“錦衛門問不出線索，會對謝奮如何？”

“並不會對謝奮如何，只會撤去看守侍衛而已。”玉甑道。

十七疑道：“無人看守，你就不怕他的同夥來把他救走麽？”

“他走不了。”玉甑目光一冷，“撤去了看守，謝奮也失了保護，他的同夥要是來找他的話，定非救人，而是滅口。”

“不行！”十七轉身橫在玉甑面前，斬釘截鐵道，“我方才與謝奮說過讓他考慮與我們站在同一邊上，有了謝奮，對將來鏟除餘孽有好處，你千萬不得殺了他！”

玉甑微怔，嘴角藏著一絲難以讓人發現的笑意，他讓十七安心道：“你不必緊張，這只是一種勸降方式罷了。他知道自己忠心的主子要派人殺他，心灰意冷，或許能清醒些，能更容易被說服。”

十七放下心來，又升起另一層疑雲，不解道：“要是那些同夥真的來救他，而非殺他，你的計劃不就泡湯了嗎？”

“那些人在何處虎視眈眈著，我大概還是能清楚，是救是殺，我也能看得出來。”玉甑停了腳步，看了看深深夜色，和緩道，“深夜時分，你還是早些回宮歇息吧，不必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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