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宮之日在五日後，時間倉促，衛九安排十七當青原鎮一選侍的陪嫁丫鬟，一切皆已妥當。

“劉選侍的為人尚不清楚，你在宮中多自保。”衛九絮絮說起劉選侍家中狀況後，嚴肅了神情對心不在焉的十七道。

十七嘻嘻笑道：“取封信而已，自保什麽，說不定過幾日就回來了。”

“但被發現就是死路一條。”衛九耐不住氣往她腦袋上一彈，“你記著，能幫著劉選侍得寵的話，你在宮裏也能多一個可靠的人。”

“一個小小選侍，又不是妃子，能多可靠啊？”十七不以為然道。

“起碼不至於出師未捷身先死。”他道，“你在宮中，她便是你的主子了，你讓她得寵，起碼她不為難你，你能有充分的時間熟悉宮中情況，更能早早取回信。”

“你不是安排妥當了嗎？她還會為難我？”十七打趣道。

“雖然是給劉家送去了銀子，但保不準她轉臉不認人。”衛九又拿出一錢囊，沈甸甸的看起來很重的樣子，“這是給你準備的，讓你去打通跟太監和宮女的關系，做起事情來方便。”

十七一把拿過錢囊道：“我可不給他們，這些我都收著了。”

“這是必須之數。”衛九哼了一聲，“這是我的月銀，你可是要還的。”

“一樣，一樣。”十七想了想，“你要我還的話，我只能把我外頭埋著的幾壺酒都給你，也算是相抵了。”

衛九嘴上鬥不過，便不再理她。

第二日午後，十七獨自騎馬三天來到青原鎮的劉家。自朱朝開國，選秀便不再選世家女子，也是皇帝防著貴族的權利漸長，所以選秀選的一般是小家女。劉家並不是一個顯耀的家族，劉選侍也只是蓬門小女而已。

他們一家客氣地迎著十七進去，十七先是見過劉選侍的父母，然後便跟著劉選侍回了她的閨房。

劉選侍坐在床邊，她閨名美悅，模樣算不上美貌，但也算是有小家碧玉的柔婉，然而身材標志，倒是為她選為宮嬪加了分。她親熱地介紹一旁低眉順首的侍女道：“十七，這是采翠，是我的貼身侍女，這次入宮，本來我只有采翠一個侍女，然而規矩要帶兩個侍女，我正煩著呢，你就來了。”

采翠無特別之處，但對劉選侍很恭順，於是十七樂呵呵道：“不瞞你說，我是第一次當侍女，若有錯處還請你多包涵啊。”

采翠一拉十七衣袖道：“對小姐說話要稱小姐，不能稱‘你’，也不能自稱‘我’，要說奴婢。”

十七明了會意，“原來是這樣，那我……奴婢知道了。”

劉選侍不介意，笑道：“采翠直率，你不必介懷。”

“我……奴婢沒有介懷，直率點好。”十七邊說邊在劉選侍身邊的椅子上坐下，還沒坐直身子便被采翠一把拉起。

“做奴婢的不能與小姐同坐一處，小姐坐著，若無允許，奴婢就只能站在小姐身側。”采翠瞪著十七道，“身為奴婢怎麽一點規矩也不懂？”

“以往我都是逍遙自在的，他……我的主子從來都沒用規矩約束過我。”十七打著哈哈道，“但你既然這樣說了，我便照做就是。”

“采翠，別為難十七。”劉選侍喚過采翠和緩道，“十七也算是人家府上半個小姐，怎能用規矩約束人家呢？”她又親和地拉過十七的手，“但進了宮，你便要多多註意，我只是個小小選侍，若你在規矩上犯錯，我也不能保你的。”

采翠低頭稱是。這樣子寒暄了幾句，十七便跟著采翠回了下人的房間。房間簡陋，采翠指著床的一邊道：“我睡裏頭，你便睡外頭。”

“行。”十七把細軟隨意放在桌上，點燃了紅蠟燭道，“其實我趴在桌上也睡得著，不用在意我。”

采翠一聽便生氣道：“你是嫌棄我們家？”

“我只是隨意一說，並沒有這個意思。”十七楞住，又笑道。

“我家小姐現在是選侍，往後就會為才人，貴人，嬪位，妃位，乃至貴妃，皇貴妃一步一步成為後宮主子，到時你巴結咱們還來不及，現在就盡管嫌棄吧！”采翠說得急，臉都紅了一片。

十七啞然失笑道：“好志氣。”

采翠憋著氣上下打量著十七，目光又歸於十七的臉上，“還有，你到宮中時便在宮裏呆著做活，不必跟在小姐身邊。”

十七懶得跟采翠爭辯，搬了椅子靠在窗邊閉眼入睡。

第二天天不亮，劉家便陷入一聲高一聲低的啜泣之中。十七簡單洗漱後，扶著劉選侍進騾車，又跟在車旁徒步上京。

十七不禁想，不知是否看慣了紫輝園的奢華之物，劉選侍已穿上最鮮艷的嫣紅色繡桃花襖裙，發髻上簪上珠翠流蘇，卻還是少了一份韻致。也不知是否平日趕路都是騎馬而行，今日徒步上京時分外吃力勞累。

幸好青原鎮裏皇城並不算很遠，走到午時便到了皇城。為著開出一條順暢的路給小主入宮，皇城的長街早早在兩邊站了兩排長長的禁衛軍。好不容易走到皇城的神武門，才得站著休息一會兒。

劉選侍下了騾車，擡頭看著莊嚴的神武門，由衷嘆道：“小主只能從側門進宮，但這神武門看來也不一般。”

采翠驚訝了許久，回過神來應道：“奴婢是第一次上京，托小姐的福才有幸得觀皇城。”

“以後便是我們生存之地了，走吧。”劉選侍道。

十七松了松腰骨，與采翠兩人挎著細軟，跟在劉選侍身後半步進門。有嬤嬤在門後等候許久，看著劉選侍便迎了上來行禮道：“不知是哪位小主？”

采翠也回了禮，好聲好氣道：“我們小姐是劉選侍。”

“劉小主安好，奴婢李嬤嬤見過。”李嬤嬤再次行禮，含著禮節的笑道，“皇後娘娘把劉選侍安排住在百合宮的出雲軒，容奴婢引路吧。”

劉選侍得體笑道：“有勞嬤嬤了。”

皇城四面皆是高高的紅朱墻黃琉璃，彤庭玉砌，碧檻華廊。雄偉宏大，輝煌無比。由神武門出發到百合宮，也要兜兜轉轉走了很久的路。嬤嬤一壁走一壁介紹所經過的宮苑都是哪個妃子所居，劉選侍和采翠認真聽著，十七卻不斷犯困。

終於走到了百合宮，對比起一路走來的宮苑總是遜色三分。李嬤嬤帶劉選侍走到出雲軒，揮手招了眾人來，“這是你們出雲軒的小主，劉選侍，你們得好生服侍著。”

“是。”眾人恭敬回道，又齊齊跪在地上朝劉選侍叩頭行禮，“劉小主安好。”

劉選侍讓采翠賞了李嬤嬤銀子並送她出去，歡喜地叫跪在地上的兩名太監與兩名宮女起來，“誰是出雲軒的掌事公公與姑姑？”

“奴婢是出雲軒的掌事宮女馮秋蕊。”其中一個穿柳色宮衫的宮女行禮道。

“奴才小德子是出雲軒的掌事公公。”一黑瘦的公公回道。

劉選侍又問了其他人的名字，遂介紹了采翠和十七，又囑咐了幾句後方才讓眾人散了。馮姑姑打發了宮女香兒去取點心，留了十七與采翠說話。

“你們二人初來宮中，許多事情能慢慢學著，現下只記著幾件要緊事。”馮姑姑細細道，“一是切勿得罪寵冠六宮的瑤華宮崔惠妃娘娘，二是不許經過太子所居的毓慶宮，三是不許與宮人沖撞，你們可記住了？”

十七一聽毓慶宮，困意煙消雲散，機靈道：“我們二人初到宮中，地形路途尚不熟悉，這個瑤華宮與毓慶宮的路是怎麽走，我們得打醒十二分精神千萬不走那條路才行。”

馮姑姑含笑道：“十七還是個聰明的姑娘。瑤華宮在西邊，平素也不到那兒去。毓慶宮呢，就是從百合宮外左轉直到景運門左轉便是，你們看見景運門止步便可。你們到禦膳房要經過那裏，要避開才好。”

采翠暗地裏瞥了十七一眼，朝馮姑姑笑道：“姑姑說得是，我們只要跟著姑姑便好。”

“好，采翠你等小主用過點心，便來告訴我，小主入宮可是要向百合宮憶雲殿的主位和嬪娘娘請安的。”馮姑姑說罷便離去。

“我才是小姐正經的陪嫁丫鬟，要你多嘴。”采翠拉下臉道。

十七擺擺手敷衍道：“我呆在宮中，不多話，總行了吧？”

采翠撇下十七，獨自進了出雲軒。十七聳聳肩，自個兒在出雲軒附近轉了轉，原來百合宮不只是有主殿憶雲殿和出雲軒，還有雲橋軒與雲彩閣。雲橋軒空著，而雲彩閣則是放賞賜之處，但是賞賜也不多，可見和嬪並不得寵。朱朝皇宮是在崇朝皇宮的基礎上擴展建造的，百合宮是擴建之一，失了崇君主建造皇宮時的極盡奢華之感。

十七幾步走到了百合宮的小廚房，看小廚房只有香兒在打盹，便自己找東西吃。香兒聽得響聲醒來，喊了十七道：“你是今日來的丫鬟，叫……十七？”

“是呀，欸，這兒怎麽沒有東西吃？”十七翻遍了小廚房都只是些果子而已。

“和嬪娘娘不得寵，不能有自己的小廚房，只由禦膳房傳膳過來。”香兒拿過一個蘋果遞給十七，“要是餓的話，吃個蘋果吧。”

十七正伸手想接，突然想起什麽遲疑道：“這蘋果是和嬪娘娘的？吃了不好吧？”

“和嬪娘娘也不愛吃東西，每每浪費份例裏的果子，都是我們下人吃的罷。”香兒把蘋果塞到十七手裏道。

“我真是快餓死了，你真好。”十七幾口把蘋果吃掉，又拿過梨子吃起來。

“主子不對咱們好，咱們還不對自己好，這還活不活了。”香兒靠近十七道，“不過你要吃的話得快些，被馮姑姑發現了得挨罵。”

“我想吃肉。”十七毫不顧忌坐在地上，問道，“你們娘娘有沒有沒吃完的肉啊？”

“你想的美，娘娘不得寵，禦膳房那幫人暗地裏也克扣肉量。”香兒道。

十七不假思索道：“不得寵，讓她得寵就好了。”

“哪有這麽容易，在劉小主來前，我都是在和嬪娘娘那兒侍奉，娘娘脾氣好，又不爭寵，皇上也沒來看娘娘。”

“都熬到了主位了，還不得寵嗎？”

“娘娘的主位是皇後娘娘的恩典，說是娘娘和氣又安分守己，才晉了位份。”香兒難過道，“可是晉不晉位份都一樣，娘娘依舊不得寵。”

“好了好了，你別念叨著不得寵了。”十七看香兒瘦弱，“你們下人也沒肉吃嗎？”

“娘娘都吃不上肉，我們下人怎麽能吃上？”香兒嘆氣道，“終究是娘娘不得寵……”

“打住，就此打住。”十七吃了幾個水果後站起，拍了拍身上的塵土，“不得寵，咱們便讓她得寵，我可不想頓頓吃水果。”

“你是劉小主的陪嫁丫鬟，怎麽不幫劉小主而幫和嬪娘娘？”香兒疑惑道。

“你笨啊，是嬪位的份例多還是選侍的份例多？”十七拍了拍香兒的肩膀，“做人要‘進取’，劉選侍要去向和嬪請安了，我們也去湊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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