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離村莊的玉米地, 黑漆漆，靜悄悄, 月色下兩個身影擁抱的身影融為一體。

孟春瑤仿佛才回過神，埋頭在他懷裏，哭聲都壓在胸腔, 只有壓抑不住的時候爆發出斷斷續續的抽泣，就像個受了莫大委屈的倔強小孩, 輕撫後腦還摸到老大一個包，一碰小姑娘就疼抖一下，可把燕哲心疼壞了。

前前後後消耗太大體力, 後腦的包一陣陣疼痛，頭暈的癥狀並沒有消失，孟春瑤張口大力呼吸幾次，又幹嘔了幾次。

燕哲皺著眉扶住小姑娘。他估計可能有點腦震蕩。而且看額頭出了一身汗, 夜風颯颯, 再在外面待著怕是會生病。

燕哲背對著孟春瑤半躬身, 回頭示意她上來，他背著她回去。孟春瑤擡手抹了一把臉, 默默爬上燕哲寬闊的背脊，雙手抱住他結實彈性的肩膀, 頭貼緊脖頸, 感受這具身體血液脈動下永不止息的心跳。

脖頸處拂過溫熱而規律的呼吸, 燕哲背好小姑娘，一步步朝夾嶺村走。

——

早先孟春蓉早被突如其來的變故嚇破膽, 趁著兩人不註意要跑。秦嘉平摸到她腳邊，滿頭滿臉的血，二人攙扶著落荒而逃。

燕哲註意到他倆的動靜，面無表情的臉孔讓兩人更是怕的要死，撒腿逃命。

倆人屁滾尿流回到家，把孟家的人嚇一跳，兩人都一身狼狽都是土和沙，尤其秦嘉平，居然一身的血，孟老太太看見差點沒昏過去。

“怎麽回事這是？？”

孟春蓉怎麽可能說實話，含含糊糊跟家裏人說他倆飯後想出去轉轉沒註意掉到溝裏去了，她撞到頭，秦嘉平慘一點，不僅摔破了頭，還被土裏的斷樹根紮透了手。

孟家人也沒想為什麽掉溝裏能摔成這個樣子，秦嘉平回到孟家終於緩過神，身上的傷口疼得他滿頭大汗直叫喚，孟家趕緊用三輪車帶著倆人去鎮上醫院。鬧鬧哄哄一陣，留下孟老太太和小孩子在家看家。

他們剛走沒多久，燕哲背著孟春瑤把她送到了家。

老太太看見燕哲把二妮兒背回來，二妮兒一動不動的，一口氣差點沒提上來。

“二、二妮兒？！”

這一晚上發生太多事。她有點承受不住。

孟春瑤身上同樣也狼狽，燕哲把她背到屋子裏，孟老太太趕緊弄了濕毛巾給她擦臉，急的臉上溝壑縱橫：“這又是怎麽了？二妮兒你咋回事！”

燕哲把人送回家，也不好大晚上留在這裏，剛想走，被孟春瑤一把抓住手。孟老太太看到這個場景心裏咯噔一下。

“二妮兒！”

孟春瑤沒理老太太，擡起頭露出一雙澄澈的雙眸看著燕哲：“謝謝你。明天見。”

燕哲的手輕微抖了一下，抿唇點頭，離開了孟家。

孟春瑤目送燕哲的身影消失，擡頭映著昏黃的燈光看她奶，神色平靜的可怕。孟老太太心中不好的預感越來越強烈，不禁雙手交疊握緊。

“奶，我姐把我騙到玉米地，幫著秦嘉平要毀我清白。是燕哲救了我。”

當頭一棒砸的孟老太太眼前一黑，聲調因為不可置信拔高失真：“你、你說啥？！大妮兒和他要……？這、這、可不能瞎說啊！”

“奶，我不會用這事兒騙你！”孟春瑤聲音顫抖，眸光顫動一眨不眨地看著孟老太太。孟春瑤把發生的經過都告訴孟老太太，老太太越聽心裏越涼，寒冬臘月都比不過此刻的凜冽，

她心裏明白，二妮兒說的都是真的……

老太太神情恍惚跌坐在炕頭，回想這一晚上發生的事兒，悲從中來，面色可見的灰白。

秦嘉平和大妮兒說是掉坑裏摔得，她就說怎麽能摔成那個樣兒，原來、原來是被人打的，而且還是因為合起夥來要弄自己家人……

孟老太太活了一輩子了，經歷過那麽多歲月，仍然無法想象自己家會發生這種腌漬事兒。

“大妮兒……大妮兒咋會這樣……”

“造孽，造孽啊……”

大概半夜兩三點的時候，門外傳來動靜，送秦嘉平他們去醫院的孟爸孟媽回家了。秦嘉平傷得比較重要住院，孟春蓉有點腦震蕩，也就留下住一晚。他們倆就連夜趕了回來。

孟慶宗進家門發現他娘那屋的油燈還亮著，估計是擔心他們到現在還沒睡。

二人剛把車停好，孟老太太從屋裏出來，叫他們都進去。夫妻倆點點頭跟著她身後進門，嘴裏絮絮叨叨說，秦嘉平手骨骨折，胃痙攣，肋骨也斷了兩根，不知道摔哪兒摔得這麽慘。

“哎喲，我們送去的時候給醫生還嚇一跳，一個勁兒問是不是遇上打劫的了……”孟慶宗皺著個眉跟她娘說，進屋擡頭正好看見坐在炕上的孟春瑤。

“二妮兒咋在你這呢？”

老太太沒回話，讓他們都進屋，叫大兒媳婦李桂芳把門關嚴，嚴肅的樣子終於讓夫妻倆察覺到不對勁兒，孟慶宗一頭霧水，輕聲問他娘：“怎麽了娘？你是不是有啥事兒要跟我們說？”

孟老太太點頭，讓他們坐好。然後長長嘆了一口氣，把今晚的事情告訴了他們。

……

“啥？！你說他們不是掉溝裏，是、是因為？”孟慶宗聽完立馬站起來，不可置信的模樣跟當初老太天一模一樣。

李桂芳磕磕巴巴半天說不出話，只能去看自己閨女，老半天才擠出口：“二妮兒……這是真的？”

孟春瑤沈默點頭，把手腕上被勒出來的痕跡給他們看，還有頭後面的包。

一陣窒息的寂靜，孟慶宗蹭地從椅子上站起來：“個王八犢子，我打死他去！”他一聯想當時的場景，恨不得現在把秦嘉平抓過來再暴揍一頓，他那些傷都是輕的！

李桂芳還在震驚當中，整個人看著暴跳如雷的丈夫神游天外。

只有孟老太太還有理智，把氣炸的大兒子叫住。

“你去幹啥！打死他有啥用，給我坐下！”

孟慶宗氣得滿臉漲紅，在屋裏團團轉。看孟春瑤坐在炕上低頭可憐兮兮的模樣，想罵人又不忍心，最後罵自己老婆。

“丟人！真丟人！”

“當初蹦著高讓秦嘉平和大妮兒結婚，現在好了！什麽犢子玩意！”

李桂芳也委屈掉眼淚：“那咋辦，大妮兒被他那啥了，不結婚大妮兒以後日子怎麽過？誰知道他、他是個這麽狼心狗肺的東西啊！我、我苦命的閨女啊……”

“想想現在怎麽辦吧。”

孟老太太說完，屋子裏陷入了沈默。

怎麽辦？這種家醜，能怎麽辦……

今晚的事兒是絕對不能讓外人知道的，姐姐姐夫合起火來弄小姨子，說出去要讓人笑話到祖宗墳墓裏去！孟家誰都別想擡起頭。

可是離婚也不行，這時候人的思想，就是守寡也不能離婚，離婚是大醜聞，要被人數落擡不起頭的！當初急急忙忙辦酒席，這還沒出倆月就辦離婚？到時候大妮兒二妮兒的事兒全都兜不住，他們老孟家就徹底完了……

誰都不提離婚的事兒。一屋子老少三代緘默不語，寂靜地只聽到呼吸聲。

片刻後，孟慶宗嘆息打破沈默。

“給二妮兒找婆家吧。”

孟春瑤驀然擡起頭，不敢置信的看她爹。

孟慶宗有些羞愧躲開她的目光，皺眉嘆氣繼續道：“咱們都是一家人，今晚的事兒被人知道，以後全家都沒法見人了。二妮兒，爹知道你受了委屈，等那個畜生回來爹肯定給你出氣！”

“過完年你17，也到了該找婆家的時候。爹給你找個好漢子，你有了丈夫護著，別人也不敢欺負你。”孟慶宗鐵塔一樣的身軀坐在椅子上，定下最後的結論：“這樣，對咱家都好。”

孟老太太面皮顫動，最終嘆氣沒說話。

李桂芳一切都聽丈夫的，此時仿佛找到了方向，連連點頭跟著附和：“二妮兒，你爹說的有道理。娘肯定給你找個好歸宿！”

孟春瑤躲開她娘的懷抱，擡起頭問她爹：“他們回家後，你怎麽給我出氣？”

孟慶宗橫眉立目：“我打折他的腿！”

“然後呢？”孟春瑤聲音輕飄飄的：“打斷了腿，他繼續當孟家的女婿。急急忙忙給我找個婆家嫁出去，今晚的事兒就當沒發生過，對嗎？我還比不上這麽個畜生不如的東西。”

“二妮兒！別跟你爹犟嘴，你是我們閨女，咋能這麽說話呢。”李桂芳眼淚劈裏啪啦往下掉。

孟慶宗皺著眉，火氣也上來了：“臭丫頭！我們這不是為了你好麽！要不然你想怎麽著？你說你想怎麽著！”

“我不想怎麽著，我就要一個公平的說法！秦嘉平就是個人渣！他這種品性惡劣的人就要受到法律制裁！今晚要是沒有燕哲幫忙，我就被他強.奸了。你們懂嗎！！！”

“閉嘴！！”

孟家人聽不得這個詞，強.奸這個詞簡直刺激他們的神經，孟慶宗揮手想打頂嘴的孟春瑤，被李桂芳抱住腰攔下：“她爹，孩子不懂事，今晚遭罪她也難受，你別動她，別動她。”

“你想鬧成什麽樣？鬧出去好看！？”

孟春瑤覺得胸腔要爆炸了，總之說來說去，這事兒要息事寧人，為了這麽個人渣，要把她嫁出去。她從炕上下地就要往外走。

“你幹嘛去！”

“我要去告他！讓他坐牢！”

“你給我回來！”

李桂芳又轉身抱住她的腰：“二妮兒！你別沖動，以後還過不過日子了？不能這麽鬧啊！”

孟老太太看著鬧劇歪在炕頭不停掉眼淚。

造孽哦造孽……

孟春瑤不再說話，滿臉堅決鐵了心就是不打算放過秦嘉平，孟慶宗幹脆拽著她的胳膊一路提溜到她睡覺的屋砰一聲關上門：“你自己好好反省！什麽時候想開了什麽時候放你出來！”

房間門傳來上鎖的聲音，李桂芳的身影倒映在窗前，低低的聲音透進來：“二妮兒，娘知道你難過，爹娘都是疼你的，你先睡一覺。等睡醒後咱們好好商量，明早娘給你燉魚湯，你乖。別跟家裏鬧……”

孟春瑤垂頭冷冰冰地盯著腳尖，嘴角掛起嘲諷的弧度。

她就這麽僵坐在炕上，外面聲音消失，萬籟俱寂，把所有秘密都關在了自己的小屋裏。

也不知過了多久，孟春瑤終於動了。

她起身在不大的房間收拾自己的東西，索性也沒多少，幾套衣服，簡單的物品，收拾完也就裝滿一個不大的小包裹。

她找來椅子打開南墻的窗戶，摸出斧頭，用力砍斷釘在窗口的木頭圍欄。

哢嚓、哢嚓、

圍欄斷裂，地上的月光匯成一潭。

包裹扔出去，孟春瑤頭也不回地跳出窗口。

這個家，她再也不待了。

——

——

燕哲從孟家離開，眉頭就沒有松開過，走到半路他忽然響起被扔在路上的東西，腳下一轉又去找東西。現在生活不容易啊，家夥事兒要是丟在路上，張秀蘭肯定要問的。現在時間已經不早了，他回到家張秀蘭從屋裏出來，看到滿滿的戰利品興奮的不行。

“哎喲我兒子真厲害！還抓了兩條大魚，明早我就給你燉魚湯，你帶回宿舍吃去。”

燕哲含笑點頭。

他趁著夜色簡單洗了個澡，躺在小小散發著泥土氣息的炕上，睜著眼失眠到快要天亮。

他心裏堵著一團烏雲，灰蒙蒙沈甸甸，滿腦子都是小姑娘的眼淚。

今天晚上他要是早一點或者晚一點，孟春瑤都可能……

回想起上個世界，燕哲心情愈發沈重。不管出於什麽原因，連續用這種方法對付她，厭惡感徹底激起了他心底的戰鬥欲。

他閉眼。下一秒就進入了那個小空間。

空間還是五平米左右的大小，一張書桌，一張椅子，一本書。

燕哲走到書桌前翻看那本小說，小說的內容從孟春蓉重生開始，後面依舊是空白頁。

一切都是最初的樣子，沒有任何變化，他也沒有在收到任何提示。

“你在嗎？”

“為什麽這一次你沒有危險提示？我們能不能聊一聊？”

“你讓我救你？我應該怎麽做？”

“我們能一起離開嗎？”

周圍靜悄悄的，沒有回音。

燕哲斂眉握緊拳頭，到底是誰要對付你……

“我一定，救你離開。”

就在這時候，他好像聽到一陣敲門聲，燕哲睜開眼睛起身去開門。大門外居然是孟春瑤。

孟春瑤眼眸濕潤，映著昏暗的黎明對他破涕微笑。

“燕哲，我嫁給你，你娶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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