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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4章 驚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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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懷星的故事◎

人們紛紛行禮。

宴會上的音樂也陡然一轉, 成了雅樂正音,恭肅莊嚴。

片刻後,車隊下降, 一團雲霧興起,罩住了天子所在。

接著, 雲霧散去,天子已然高居禦座之上。水鏡朦朧,阻擋天顏;禁軍分列,守衛左右。又有薄紗四面垂下, 圍攏禦座所在的高臺。

一名著黑色飛魚服、戴著面具的高大青年, 守在距離皇帝最近之處。他氣質森然,雙目無光, 好似一具沒有生命的傀儡,見之令人膽寒。

銀白長發、手捧銀鏡的女性星官,站在和他相對的另一側, 也像個冷漠木然的偶人。

“眾卿不必多禮。梅江宴是與民同樂之盛事, 合該放松放松!”

皇帝那嘶啞的聲音響起,摩擦著所有人的耳朵。但人們都像沒意識到這聲音有多難聽,無一露出異色,反而愈發恭敬。

“陛下聖明!”

眾人齊頌。

所有人裏,只有雲乘月好端端坐在座位上,一動不動,格外紮眼。她身邊的莊清曦嚇壞了,扯了她好幾下, 都沒能扯動, 只好自己完成行禮、頌聖的流程, 並且一直死死低著頭, 生怕被誰認出自己。

皇帝的目光,確實地往這裏看來了。但它一言不發,反而發出笑聲。

“且飲酒!”

眾人紛紛飲酒,也紛紛收回了或驚詫或深思的目光。

太子坐在皇帝下首,一身深紫華服。他容貌淡雅,作佛修打扮時清淡出塵,現在一派風流富貴樣,卻反而隱隱不搭,好似那富貴太沈,將他壓住。

他自己渾然不覺,眉宇間只有意氣風發。他左顧右盼,待瞧見莊懷星後,便笑著招手,示意她過去。

眾目睽睽下,莊懷星微微一笑,起身裊裊婷婷地過去了。她在太子身邊坐下,為太子斟酒,眉目和順,風姿楚楚,令太子笑容更盛。

宴會平穩推進。

先賞舞樂,再上筵席,筵席期間又伴隨比鬥、行酒令等游樂方式。氣氛漸漸推向巔峰,人人面上都酡紅,熏熏然。

只有意無意,所有游樂都避開了雲乘月。她此處堪稱寂靜,只有梅花一視同仁,送來花雨解憂。

她安然坐著,不吃也不喝,眼睛一直看著上頭,看著那面水鏡。

莊清曦在她一旁,恨不得將頭埋在地裏去。她開始有些後悔,幹什麽非要跟著雲乘月來了。

待吃喝得差不多,忽見宮人搬來一張大鼓,“隆隆”敲響。

“太子。”皇帝發聲。

眾人皆靜。

太子面上掠過一絲興奮,立即放下酒杯,也放開攬著美人的手,起身說道:“臣弟在!”

“宣布吧。”皇帝的黑影嘶聲笑道。

在眾人的疑惑中,太子大步走出,朗聲道:“傳——歲星之宴,執筆人之戰,即刻開始!”

“雲氏乘月守擂,眾修士皆可來戰!”

不及眾人反應,便有早已等候好的宮人一個接一個大聲傳召。

——傳陛下諭旨……

——歲星之宴……

——執筆人之戰……

少傾,梅花林中嘩聲大作,漸至整個梅江江畔都沸反盈天。

“什麽?”

“現在?!”

“糟糕,我那兄長還在外游歷,不曾歸來!”

“我的姑姑也在閉關……”

有人慌張懊惱



“太好了,天助我也!我先來!”

“這正是天賜良機!”

也有人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季雙錦等官員,則早已借好陣法,維持秩序不亂。她面對開始混亂的人群,腰間環首刀出鞘,沈著臉阻攔人群湧動,又趁機回頭,想看看裏面的情況,卻只遠遠望見好友側影。

她沒有提前提醒乘月……

季雙錦心中閃過一絲歉疚。

但是,她也不認為乘月會有事,頂多狼狽而歸。這樣也正好,讓她認識到朝廷的力量、陛下的力量,早早醒悟,擺脫那邪祟的影響。

季雙錦堅定起來。

“小姐……不,季大人。”阿蘇在她身邊,不安低語,“雲小姐她,她會不會有事?屬下看諸葛小姐沒來,要不要告訴她一聲……”

自從知道陸瑩是諸葛家血脈,阿蘇就堅持稱陸瑩為“諸葛小姐”。

季雙錦繃著臉:“無事。”

阿蘇憂心忡忡,幾次回頭:“可……”

“阿蘇,你該相信雙錦的判斷。”樂水在一旁拿刀鞘抵著人群,笑呵呵地插話,“況且,就算真的發生什麽,你只管護好雙錦,不就可以了?”

“樂公子說的是……”阿蘇訥訥應道。

樂水笑著點頭,正想誇她,卻側過頭,又是一連串咳嗽。

季雙錦蹙眉看去,傳音道:[樂公子的癥狀似乎愈見嚴重,不如回去歇息?我們人手都夠,不礙事的。]

“不必,不必……”

樂水搖頭,咽下一絲鐵銹味的唾沫,用力眨了眨眼,面上還是掛著笑。他望著季雙錦,說:“我還是看著你,才能放心。”

季雙錦沈默不語,別過目光。

……

梅花林中。

【獲得藍色情感,徐素的窺探】

【獲得藍色情感,柳齊芳的敵意】

【獲得藍色情感……】

又是一連串情感收入。它憑一句話,就為她增添了無數進益,簡直要讓她不好意思了。如果它知道她收集力量的方式,不知道會不會氣個倒仰?

雲乘月低聲對莊清曦說:“你離我遠一點,往後退……對。”

然後她站起身,大大方方笑道:“好啊,這才對。搞什麽舞樂宴飲?既然是修士,當然是鬥法論道,才最有意思。”

在無數目光中,她走向前方,直到被衛兵交叉的刀斧“鏘”一聲攔下。她的目光掠過辰星——她神情冷漠,又掠過薛暗——他雙目無光。

接著,她便回過身,背對他們,也背對臺上的天子,面對眾人,淡然道:“我就在這裏,誰先來?”

眾人見她神態篤定、姿態灑脫,又想起圍繞她的諸多傳聞,剛剛許多躍躍欲試的修士們,一時又有些遲疑。

一遲疑,就被人搶了先。

“——我先來。”

“……咦?”

“那是……”

“那不是……”

竊竊私語裏,莊懷星裊裊站起,往前走來。待她停下,正好與太子距離不遠,側頭就能看見他滿臉驚訝。

“懷星?”太子吃驚極了,“你怎麽……”

“殿下,您知道原因的。”莊懷星面對他,柔情款款,暗含幽怨。

太子恍然,有些感慨,又有些覺得荒謬的可笑:“為了幼薇?你,你真是還計較以前的事……你啊你,多大的人了,可真是孩子氣,小心眼!”

“我從來便如此,您知道的。”莊懷星不僅不否認,還更顯哀怨可憐,“您就讓我試試吧。”

“你,就你這三腳貓的修為……”太子看了雲乘月一眼,連連搖頭。

莊懷星露出些許不服:“您忘了?我現在也是第四境中階的修士了。”

“你那第四境修為……”

太子一臉的“我還不知道你”。可面對美人的懇求,又有周圍人的目光,他不好說太多,回頭看一眼皇兄,見他沒反對,就只好點頭:“好吧好吧,你實在要上,就去!等會兒吃了苦頭,可別怪孤沒提醒你!”

莊懷星立即感激一笑:“多謝殿下!那……為了讓我贏得這一場鬥法,殿下能否賜我一樣法寶,好讓我多些贏面?”

這是明晃晃的討要偏袒,作弊吧?

太子從周圍人的目光裏讀懂了這一句。他面上有點掛不住,神情就陰沈下來。男人嘛,總是怕沒面子的,誰落了他的面子,他就看誰不順眼。

但看看莊懷星的打扮,美麗精致,唯獨不適合打鬥,也沒有一樣適合鬥法的兵器。太子就又心軟:唉,她必定也是臨時起意,若要她就這般上去,豈不是白白吃苦?女人嘛,就是這樣情緒反覆,且這也是趣味所在。若他不多遷就一些,她可怎麽辦?

太子想了想,便取下腰間佩劍,遞過去:“多餘的法寶也無,就孤的佩劍,你拿去用罷!”

他的佩劍也是名兵,劍身蘊藏了一枚很強大的書文,是雙字書文,名為“蝕骨”,一旦被它刺中,“蝕骨”就會發動,令敵人血流不止、骨肉腐爛,當場失去行動能力,不死也要脫層皮。

他告訴過她這一點,現在將劍給她,也是希望她好好使用。

莊懷星望著他,眼裏寫滿了仰慕和深情,再盈盈下拜:“多謝殿下……!”

事情發生得這麽快,這麽突然,經過的時間又像是這樣漫長。

漫長到太子久久沒有回神。

他不明白,為什麽自己正在倒下?他看見梅花花瓣飛舞,看見藍天上塗抹著金光。

他緩緩低頭,看見屬於他的利劍,沒入了他的胸口。

他再擡頭。順著劍身,是握著劍柄的手。那是莊懷星的手。他再擡頭,看見她的臉。那張臉——

再也沒有柔情似水,再沒有楚楚可憐。

也再沒有那份幽怨的、霧中白花般朦朧的情調了。

那張纖細柔美的面容,此時狠狠扭曲,化為一個憤怒的、寫滿憎惡的表情。它讓這個女人一瞬間變得那麽醜,醜得讓他心驚,也讓他回神!

“護駕——”

他大聲喊。

可是餘光裏,他看見那些手執刀斧的禁軍已經先一步倒在地上。雲乘月提著劍,站在不遠處,衣擺飄揚如梅花。

四周尖叫。打鬥。混亂。有人想護駕,有人在阻止。但這一切都變得很慢,很慢——不,也許只是因為,他現在對時間的感知出了問題,其實從事情發生到現在,不過一瞬而已。

太子茫然地倒在地上。

他佩劍裏藏有一枚“蝕骨”書文,他想,一旦發動,敵人就會動彈不得。就如他現在。

“為……”

莊懷星沒有放過他。她不是那種一擊過後就不再動手的蠢人,她整個人撲上來,像一頭發瘋的野獸,死死睜著發紅的眼睛,手裏的劍拔出再下刺,不斷重覆,仿佛要將畢生的力量全部都用在這件事上,哪怕再多刺一下,多刺一下……!

“——看著我!”

她咆哮著,不似人聲。

“北溟,看著我,告訴我——你還記不記得,三十年前,在莊家,你曾經殺了一個奉劍女官!”

莊懷星再次拔出劍,將之高高舉起。劍上沒有血,一滴也沒有。她怔怔望著,臉上出現了迷惑的神情。

看見這一幕,北溟笑了。繼而,他哈哈大笑。

“愚蠢的女人……”

“閉嘴!”

莊懷星眼神一厲,滿面殺機。她不再疑惑,更不再怔怔,在這電光火石的一瞬,她將劍整個橫了過來,對準太子的脖頸——

用力切下!

——割下了他的頭顱。

太子的笑聲戛然而止。他不可置信地睜大眼,死死瞪著這個女人,然後他眼珠往下轉,看見自己脖頸的橫截面,還有胸膛一片狼藉的身軀。

莊懷星提著他的頭顱,提在自己面前,也死死盯著他。她面上出現了一絲怪異的笑容。她的女兒在不遠處尖聲哭喊,可她置若罔聞;這一刻,她似乎完全忘記了世界,忘記了其他所有人。

“太子殿下,告訴我。”

她喁喁如情人私語,眼神卻猙獰似鬼。

“告訴我——你還記不記得,她叫什麽名字?”

太子的頭顱,呆呆地望著她,眼珠顫動。因為過於震驚和難以相信,他甚至忘了掩飾自己的異常——何人能被刺而不流血,何人能被割下首級而不死?他可不是傳說中的飛仙。

漸漸地,北溟的眼神變得怪異。

“啊,你說那個女人……你們之間有什麽關系?”他好似冷靜下來。

莊懷星忽然微笑起來。她舉起劍,劍尖朝前,用力戳進太子的一只眼睛,並緩緩攪動。見太子沒有反映,她又拔出劍,將之戳進他的眉心。

這回,太子額頭忽然青筋暴起,嘴裏發出痛苦的喊叫。

莊懷星滿意了。她拎著一顆頭顱,拿劍把它刺個對穿,臉上還浮起縹緲的笑容。

“那個人……”

她笑著,輕聲說:“是我娘。”

那個人不是親生的母親,是養母。但是,是她娘。

三十年前……不,四十年前,莊懷星八歲。

她不是什麽“莊家的小姐”,甚至不是“寄居莊家的同族小姐”,而只是住在城西貧民區的一個孩子。那時她也姓莊,但這個姓氏毫無意義。莊家是千年大族,族人據說數十萬,富貴的只有那麽一小撮。

她的母親早早去世了,留下她和她的父親。父親很快有了新的妻子,生了兒子,於是莊懷星淪為了家裏的奴隸。雖然才八歲,但什麽都得做。

那次她燒了一壺水。父母要給弟弟洗澡,讓她準備洗澡水。

水太滿了,太沈了,她將水壺從竈臺拿下,吃力地拎著,往回走,卻不小心摔了一跤。水壺跌碎,滾燙的開水淋了她半個身體,痛得她嚎啕大哭。

父母大為生氣,因為她打碎了珍貴的廚具,浪費了很多幹凈的水,耽誤了弟弟洗澡。他們罵她蠢貨、賠錢貨,將她扔在天寒地凍的門外,讓她“好好反思一下”。

她氣息奄奄地伏在門外,偷聽到屋內的父母說,她被開水淋了、毀容了,就是“不值錢了”,今後嫁不出去,換不來彩禮,是個累贅。

“不如死了。”

他們談論她的口氣,甚至不如談論隔壁的狗。

她本該死在那個冰冷的夜晚。

但是,養母救了她。

養母深夜喝了酒出來,醉醺醺地走在街上,走錯了路,才拐到了西邊。莊懷星一直不知道,那天養母是怎麽註意到她的?她身上落了雪,緊緊縮在一小團幹草旁,意識已經渾渾噩噩,發不出半點聲音。有好幾個人路過,只將她當成一團凍死的小動物——不,也沒什麽區別。

但是,養母就是註意到了她。

“怪了,怪了……喝醉了酒,能出現這種幻覺?我是不是看到了一個孩子?”

養母雙手把她舉起來,舉到半空,瞇眼端詳了一會兒,驚呼道:“哎呀,真是個孩子!”

養母帶走了她,把她安置在了一處宅子裏,又請人給她看病,抓藥、餵藥。

等她終於清醒過來,看清養母的容貌時,養母長長舒了一口氣:“可算是醒過來了!大夫說了,醒了就活了。我真擔心,要是撿個孩子回來,竟然沒能養活,可不是折損氣運麽?”

莊懷星想給她磕頭,但她拒絕了。

“我是宮中的奉劍女官,一生不能婚嫁,也不能生育。我看你可愛,想要收你做女兒,你願不願意?”

她連一瞬間都沒有猶豫。

就這樣,她在宅子裏住了下來。養母還讓人治好了她身上的燙傷、凍傷,還有以前挨打留下的種種舊傷。她還買了許多玩具,又教她認字、畫畫。

“懷星畫畫很有天賦,是個可造之材。”養母笑著誇獎她。

莊懷星就更努力地學起了畫畫。不過,她在念書上面沒什麽天賦,進度很慢。

“哎,這樣的話,說不定以後修煉……”養母有些傷腦筋,可轉眼又笑著來親親她,“也無事,我們懷星做個快樂的人就好。”

養母是個很美麗的女人,溫柔嫻雅,有禮有節,可唯獨有個毛病:喜歡喝酒。宮中禁止女官飲酒,她有時饞了,就會深夜偷偷去喝酒,喝個酩酊大醉,回屋子睡一覺,再若無其事地去當值。

她會勸養母:“阿娘,若是被發現,豈不是……”

養母唯獨在喝酒這件事上異常固執:“不會被發現的。懷星,你莫杞人憂天!”

日子一天天地經過,似乎也確實無事。

只是,莊懷星不怎麽敢出門。她很怕被父親和繼母發現,那他們必定要將她索回去,繼續當奴隸使喚。她也怕他們去報官,說養母拐賣兒童——不是沒有這樣的事的!她絕不能影響到養母的仕途。

但是,她還是被發現了。

養母因公出差,一個多月不回來,莊懷星必須自己做飯,照顧自己。米是夠的,調料也夠,院子裏還種著小菜,她本不必出門。可是……那一天,她真的太想吃肉了。

好久沒吃肉了,還是去買一塊吧?就一塊。養母走之前留下了足夠的銀錢,也是說過,可以想吃什麽就去買的。

一次,就這一次。她拿上錢,小心地出了門。

但,就是在這次買肉的時候,她在肉鋪前被繼母撞見,認了出來。繼母揪著她的耳朵,將她拖了回去。

好一頓毒打。

他們逼問她,想要弄清楚她這兩年都去了哪裏,更迫切地想知道她這一身質地精良的衣服從哪裏來,這白白胖胖的樣子是吃了誰家的米,又有多少銀錢可掏。

她咬著牙,一個字沒說。

他們非常生氣,但並不舍得將她打死,就把她關起來,扒了她的衣服拿去賣。接著,他們帶著錢回來,樂呵呵地抱上弟弟,出門去吃飯。

她瑟縮著,一會兒恨他們,一會兒又恨自己——怎麽就這樣不小心!萬一耽誤了阿娘該怎麽辦!

但是,父親、繼母和弟弟,再也沒有回來。

等來等去,等來了莊家的人。她從沒見過那樣華美的衣衫、飾物,簡直像天人下凡,連養母也沒有穿戴過那般華麗。即便後來,莊懷星知道那不過是莊家的一個大丫鬟,她也牢牢記住了當時的驚訝和畏懼。

他們說,她弟弟被縱馬的世家子踢死了,她父母抱著孩子屍體哭嚎時,那囂張的世家子又用鞭子把他們二人打死了。

“真是好大的膽子,也不打聽打聽打殺的人是誰!便是莊家的遠方親戚破落戶,也不是那等三流世家動得的!”

大丫鬟罵了一通,又嫌棄地看看她,道:“夫人仁慈,說念在同宗的份上,接小姐你回府上養著呢!”

她是不想去的。她只覺又驚又喜,乃至感激起那囂張跋扈的世家子;她只想快快奔回她和養母的家,等養母回來,告訴她這個好消息。

但是,她沒能反抗莊家的意志。沒人會在乎一個十歲的孩子怎麽想。

他們將她帶到了莊家。那是怎樣華麗又怎樣龐大的屋宅,一個孩子拼命地跑,跑上一天,也找不到出去的路。

她該怎樣告訴養母自己的下落?養母回家後發現她不見了,會不會急得發瘋?還是說,養母會以為是她自己逃了,覺得她是沒心沒肺的白眼狼,下決心忘掉她?無論哪一種可能,都讓人傷心。

在莊家自然是錦衣玉食,就算是被仆人嘲笑、瞧不起的“破落戶的小姐”,她也過得比以前任何一天都富裕。

可是,她無時不刻地不盼著出去,盼著再見養母,盼著回到那座溫馨的、小小的宅院。

無能為力。

但養母比她有辦法。

過了小半年,養母竟然想了法子,上莊家來拜訪,並且找到機會,悄悄和她見了一面。

莊懷星高興壞了,撲到養母懷裏,哭著訴說自己的經歷,等說完了,她還是哭個不停。

“阿娘,我想回家,我想回家!”她摟著養母的脖子,哭道。

養母也含著淚,一臉不舍,卻是搖頭:“現在你是正經的莊家小姐,卻是不能夠和我一個無緣無故的人走了。”

“我……我不!我不!阿娘是阿娘,阿娘不是無緣無故的人!”

養母哄她,抱她,親親她的額頭。她不是不懂事的孩子,最後也消停了,只是含淚拉著養母的手,問她什麽時候能再來。

“我盡量,我一定盡量……懷星,好孩子,你要好好保重自己。”養母本來是忍著的,最後也忍不住了,一把抱住她流淚,“好孩子,你就是娘的骨肉啊!”

雖然不能時時見面,可日子終究有了盼頭,莊懷星漸漸也就定下心來,在莊家過日子。她並不喜歡這裏,雖然吃得好穿得好,可幾乎沒人和她說話,也沒有人關心她,反而總有人嘲笑她、諷刺她。

不過沒關系。她打聽過了,莊家只是打算撫養她到成年,也就是十八歲。她只需忍耐八年,就能出府和養母團聚。

又過幾年,京裏沸沸揚揚地搞起了什麽“太清劍擇主”一事。莊懷星很有自知之明,並不覺得那事和自己有關,讓她高興的只有一件事:養母作為奉劍女官,竟然能夠在莊家住下!

這一住,就是一年。

那是莊懷星在莊家過得最快樂的一年。她跑得勤,每天都能見到養母。

有一天,養母忽然說:“懷星,我來府裏雖是為了你,卻也是職責所在。依你來看,府中的幼薇小姐,配不配得上太清劍?”

她正依在養母身邊看畫冊,聞言遲疑:“大家都說,幼薇姐姐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天才,那……”

“你覺得如何?我聽說她欺負過你。”

“是有一些——不過,她也不是個壞人。”她聽明白了,有些害羞地撲進養母懷裏,“阿娘可不能因為我因私廢公……只要阿娘覺得合適,那就是合適的。”

不久之後,“幼薇不是莊家血脈,真正的血脈是她莊懷星”這件事突然炸出來,人們都很吃驚,她也很吃驚。她一點都不高興,反而立刻憂心忡忡:如果她是什麽真正的莊家小姐,是不是成年後也不能跟養母走了?一想到餘生都要在這冷冰冰的、討人厭的大宅子裏度過,她覺得天空都灰暗了。

幸好,莊家吃驚過後,也沒有太大的反應。從家主到兄弟姐妹,人人都喜歡、崇拜幼薇,就算不是真正的血脈又如何?幼薇的天資和容貌,照樣將莊懷星比成了小可憐。

莊懷星唯一迎來的變化,就是搬去了更漂亮、更寬敞的院子,吃穿也更好,還要改口一些稱呼。

既然還是不看重她,就說明她還有離開的機會。莊懷星大大松了一口氣,悄悄去找養母,好好訴說了一番自己的曲折心路。養母邊聽邊笑,笑得開心極了、好看極了,像她姐姐,而不像母親。

“我們懷星是惦記阿娘的好孩子呢!”她慈愛地捧著她的臉,點點她的鼻尖,“那阿娘就等著你成年出府,和阿娘團聚了。”

再過一段時間,養母宣布,說幼薇姐姐並不是太清劍的主人,她也要回宮去了。

人人都很吃驚,甚至懷疑,這是莊懷星唆使女官,才害得幼薇小姐錯過太清劍。

怎麽不是呢?她去女官的院子去得那樣勤,神情那樣親熱,總是比驕傲的幼薇小姐更能蠱惑女官的心的。府裏的下人們就嚼舌根,罵她沒有自知之明、總往奉劍女官跟前獻殷勤,妄想和幼薇爭奪太清劍。

連那位莊不度小少爺,她血緣上的親兄弟,都跑來警告她,讓她“不要惦記不屬於自己的東西”——唉,他們想得實在太多了。

莊懷星就從來不想那麽多。她知道自己想要什麽,要得起什麽,所以眼裏心裏只有那一點點,得到了就很滿足。

她只要和養母在一起,就夠了。

但是……

養母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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