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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解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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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塵恩怨◎

“——來問我, 我告訴你們。”

諸葛聰還是那副有點怪異的打扮:臉被脂粉塗得雪白,幾乎看不清五官細節,兩只眼珠倒是黑亮驚人。

他本就瘦如細柳, 再斜斜地從門口探半個身子出來,手裏一把羽扇招招……

乍一看挺像精怪故事中的美人蛇, 還怪嚇人的。

他笑著沖雲乘月三人招手,語氣很和善,與山門前的囂張截然不同。

雲乘月三人再度面面相覷。

從踏上求學之路開始,她們就不斷遇到意外, 先是船上風波, 再有試煉之地的驚心動魄,接著又在山門前見證了飛魚衛的囂張, 還被書院大師姐敵視……

現在再來一個,誰知道是不是新的意外?

陸瑩和雲乘月使了個眼色,當即上前一步, 做出急躁不耐的模樣, 厲聲道:“你?你先前在山門前故意挑釁,以為我們看不出來?現在又想耍什麽花招?”

她雖然性格刻薄了點,但孤身混跡多年,並不是沈不住氣的性格。現在疾言厲色,更多是唱個紅臉。

雲乘月懂她意思——雖然天知道她們哪兒來的默契,就也咳了一聲。

“哎——陸瑩,好好說話嘛。”她慢吞吞地說,“說不定別人真是好心好意呢?”

呃, 是不是有點陰陽怪氣?

不管了, 就這樣吧。

諸葛聰嘿嘿一笑, 款步走出, 手裏羽扇搖了幾搖:“我也不要白幫忙,就收個消息費……新客獨享價,白銀一百兩,如何?”

陸瑩的面頰倏然一抽:“一百兩?搶錢麽?!”

她眼裏寫滿了不能接受。

雲乘月大概明白她的感受:從來只有她陸瑩騙人錢財,哪有人光明正大從她手裏摳錢的?

……不,她不想知道她為什麽可以讀懂陸瑩的表情。

就略出神了這麽一會兒,旁邊的季雙錦就已經拿出繡花錦囊,用兩根細白的手指挾出一張嶄新的銀票。上面寫著“壹佰兩”三字。

“添福銀莊的銀票,可以麽?”季大小姐非常禮貌地問。

雲乘月:……

陸瑩:……

諸葛聰都楞了楞,隨後笑容滿面,連連點頭:“可以可以,季道友真是爽快人,值得交個朋友啊!”

季雙錦擡頭挺胸,往兩人那頭各看一眼,大大的圓眼睛裏寫滿了“誇我吧”的驕傲。

陸瑩欲言又止。

雲乘月直接傳音:[雙錦,你有沒有想過,你和樂熹鬧翻了,家裏萬一斷了你的經濟來源怎麽辦?]

季雙錦一楞,表情忽然變得緊張起來,還有點驚恐。

雲乘月扶額。

她伸手一攔,正好擋住諸葛聰的手臂,不叫他碰到季雙錦手裏的銀票。

諸葛聰手中搖動的羽扇,略略一停。

“雲道友……?”

雲乘月收起微笑,幹脆直接說:“諸葛道友好意,不過是去是留,我們還沒決定好。如果不考了,我們何必浪費錢和精力?”

陸瑩立即附和:“就是!除非——降降價,我們也不是不可以考慮。”

諸葛聰一撅嘴,嘴角的白膩脂粉擠出了幾條細細的紋路,像一塊斑駁的粉墻。他咕噥說:“一百兩而已,你們可真小氣,京中多少人奉上千金想和我交個朋友,我還不幹呢!”

“話不是這麽說的。”

雲乘月似笑非笑:“不若這麽說,諸葛道友免了這一百兩,將消息告訴我們,和我們交個朋友,焉知不是諸葛道友占了大便宜?”

諸葛聰楞住。

連陸瑩和季雙錦都有點楞。

其實,如果真要計較……諸葛聰喊的“一百兩”,真是給她們個面子。

他來自白玉京,是正兒八經世家出身,哪裏看得上區區一百兩。之所以喊這價格,多半也是知道雲乘月等人不缺錢,才順口扯個理由。

一百兩,對富豪子弟、大人物們而言,實在不算什麽。

不說季雙錦這位世家小姐拿得出,就是陸瑩的積蓄也遠比這豐厚。她之所以肉痛,只是因為底層出身、孤身掙紮,習慣性使然而已。

至於雲乘月,哪怕不算帝陵中的財富,光是她從雲家拿的、從司天監拿的,就不知道是一百兩的多少倍。

如果換成幾個月前,不管諸葛聰有何居心、是好是壞,雲乘月多半也就隨手把錢給了,懶得計較那麽多。計較那麽多,不累得慌麽?

但現在,她忽然就是不願意再那麽“不計較”了。

也許是因為擔心季雙錦和家裏鬧翻後的處境,想要更謹慎一些。

也許是因為一路遇到心懷不軌的人太多,很多又都實力高強,以至於很多時候她不得不忍耐著,等待事情的轉機,所以現在突然不想繼續忍了。

也許……

不知道為什麽,她忽然想起了在浣花城裏待的最後一段時間。她在酒樓對面的餛飩攤上吃餛飩,提前支付了顧姨五兩銀子,那時候顧姨有點心疼地抱怨她,說她不知道心疼錢,五兩銀子都能花好久了。

哪怕是大城市裏普通的一家三口,一百兩也已經可以讓他們很富餘地過一年了。

無論是哪個原因,也可能哪個原因都有,總之,雲乘月突然不想再那麽雲淡風輕、置身事外。

她就想要小氣一點,斤斤計較一點,才覺得舒服些。

或者更簡單一些,就是有點生氣吧。

為什麽一路上遇到的很多人,一個個都要自作聰明地來給她添點麻煩?讓她做這做那、去這裏去那裏。就是只好脾氣的烏龜,時間久了也覺得煩;何況是怕麻煩的烏龜。

雲乘月眼神冷靜,帶著點微笑,彬彬有禮:“諸葛道友,我是認真的。免了一百兩信息費,換我們個交情,如何?”

“呃……”

諸葛聰收起意外之色,快速搖了幾下羽扇;風掀起他的鬢發,粘了幾縷在他面頰脂粉上。

繼而,他卻咧嘴一笑。

這名文弱又有點怪異的青年,笑嘻嘻地、輕飄飄地說:“也不是不可以啊。雲道友說得也對,我還真是很想與你攀攀交情。只是之前在山門前得罪了,只好給自己找個臺階下……”

他搖著羽扇,悠悠道:“畢竟,你是五曜星官親自點中,又憑自己掙了個甲級功績的天才。雲道友,你不知道,白玉京中消息靈通的人士,有多少願意同你攀上關系。我也不例外。”

“那就——”

他側過身,羽扇一指竹屋。

“——進去再說?”

……

竹屋外表十分樸素,不過兩層高,三幢連在一起,看上去住不了多少人。

大門緊閉。

諸葛聰摸出一支竹簽,並及時奉上解釋:“這竹屋是一件法器,其中房間各自區分,每一位求學者都有單獨房間。幾位在門口處取一枚竹簽,灌入靈力。我們先去屋中說話,稍後幾位拿著竹簽回到門口,持竹簽重新進入,就能到達自己的房間。”

說話間,他已用竹簽當筆,在門上行雲流水寫下自己的名字。

墨色靈光一閃。

伴隨“諸葛聰”三字徐徐消失,大門也重新打開。

進入之後,先是一面青翠素雅的綠竹屏風。繞過屏風,就是窗明幾凈的房間。

此處以青竹翠色為主調,窗邊陽光透紗,映得書案上光影層動,青花筆洗中的墨色汁水折射波光。

“真是清雅。”季雙錦忍不住讚道,“那筆洗像是二百年前賀氏的作品,線條簡樸生動,真合此處氣質。”

諸葛聰登時眼睛一亮,捏著蘭花指一點,笑道:“是是是,季道友好眼光,那可是我特意擺出來的呢,是不是很配?”

他捏著嗓子,很有點矯揉作態,還是那般怪異。

陸瑩忍不住看了雲乘月一眼,像是受不了了,而且想求個同盟。但雲乘月現在不在乎這些,只顧擰著眉,思考到底是去是留。

只有季雙錦,仿佛一點不覺得諸葛聰怪異,還認認真真答道:“是啊,諸葛道友很有眼光,賀氏的作品可難得了,我也只是有幸在長輩珍藏中見過,不曾有運氣收藏呢。”

諸葛聰多看了她兩眼。

青年的眼珠極黑極亮,此時有波光微動,仿佛有所觸動。但再仔細一看,他還是那副笑嘻嘻的、有點古怪卻又高深莫測的樣子,什麽都看不出來。

“我這就把幾位道友想知道的事說出來。”

他對季雙錦點了點頭,又看向雲乘月,直接得讓人意外。

“其一,楊霏的的確確是書院的大師姐,但同時,她還有另一個身份——她是楊嘉夫子的幼妹。”

楊嘉?

雲乘月不僅想起來時路上,楊嘉夫子那平和悠然中帶一點風趣的性格,再想想楊霏出場時清雅端莊的模樣……

倒的確有點像。連莊清曦假扮楊霏時,裝出來的那副神態,都的確有點像。

但——又不夠。

明光書院對普通的老師,都只稱“老師”;能夠尊稱一聲“夫子”的,都是書文境界極高、實力極強、對書院有極大貢獻之人。

楊嘉既然是夫子,他的妹妹怎麽會還在念書?

諸葛聰猜中了她的疑惑,笑道:“這就是楊霏的痛處了。”

“楊嘉夫子是近一百年中最引人矚目的天才之一。他今年不過四十出頭,卻功績非凡……具體什麽功績,諸位可之後自行了解。”

“總之,楊嘉夫子曾被視為競爭下一任歲星星官的最有力人選,直到司天監大人物親自蔔命,說歲星之位已經定下,楊嘉夫子才來到明光書院。”

幾人聽得有點發呆。

那個常常說話帶笑,將生機書文用得格外靈動的溫和青年,原來是這麽厲害的人?

雲乘月也不由心生敬佩。這世上果然人外有人,她實在不該驕傲。唔……雖然她好像也沒怎麽驕傲過,但吾日三省吾身,總是不錯的。

當然,他們不知道……如果辰星能在這裏,多半會不怎麽高興地板著臉,說那有什麽了不起,我們乘月才真正是未來的歲星星官,而且是司天監最重要的人,楊嘉算什麽?不過她畢竟不在,所以這一幕不會發生。

陸瑩忍不住道:“既然那個楊霏是楊嘉夫子的妹妹,那不是橫著走都行?我們如果待在書院,處境不是更難?”

諸葛聰搖頭:“所以我說,這是楊霏的痛處,不是倚仗。”

“楊家並非世家,楊嘉夫子、楊霏的父母,雖然都是有些實力的修士,但也只能說一句‘不錯’,不是什麽大人物。”

“楊嘉夫子是長子。在他離家後多年,楊霏才出生。兄妹兩人差了足足二十歲。楊霏今年不過二十有二,修為是第四境——化意初期。”

“對尋常人而言,楊霏已經極有天賦、極有成就,可惜……楊嘉夫子二十二歲那一年,已是化意後期。”

“說起來只是兩個小境界的差距,但從化意開始,每一個小境界的差距,都堪稱天塹;進階也很難。”

“而楊嘉夫子,當年則被稱為‘同階無敵’、‘最有晉升洞真境的天才新星’。”

諸葛聰嘖嘖感嘆:“有兄長相比,楊霏無論如何努力,都會被說成‘不如兄長遠矣’。”

“而且,楊嘉夫子不知道是什麽考量,從不出手指點親妹妹。兩人雖是親兄妹,卻比普通師生都還要疏遠得多。”

“這一次,是楊嘉夫子將幾位道友接回來的,聽聞還對雲道友格外看重。”

“楊霏聽說了這個消息,肯定相當難受。”

諸葛聰望向雲乘月,嘆了口氣:“她也不容易。”

這麽一說,楊霏的確不容易……

雲乘月收回神思,卻是搖搖頭,淡淡道:“她不容易,我們幾人更不容易。難不成今後幾人鬥法,先比一比誰最慘,然後最慘的那個為所欲為,其他人舉手投降?”

諸葛聰啞然失笑:“這當然是不能……好罷,我承認,我是想給楊霏也賣個面子,兩頭做做人情。不過雲道友如此堅決,我當然不會不識趣。”

雲乘月點頭:“說完了楊霏,那莊清曦和莊不度又是怎麽回事?”

諸葛聰道:“正要說他們。”

“莊家來自白玉京,是赫赫有名的‘千年世家’之一……”

雲乘月眼神一動,打斷道:“千年世家?和浣花城的封氏一樣?”

諸葛聰一怔,有些奇怪地反問:“雲道友不清楚?千年世家,就是指千年前被人皇賜封十三州的世家。綿延千年,還剩下幾家,世人便稱為‘千年世家’。”

“哦,我是有聽說過。不過,我有些好奇……諸葛道友是否知道,人皇叫什麽名字?”

諸葛聰更奇怪了:“這般早已失落的古老記載,天下恐怕沒人知道。況且也不重要。雲道友問這做什麽?”

……不重要麽。

雲乘月搖頭:“沒什麽,順口一問……諸葛道友繼續講吧。”

諸葛聰不以為意,繼續道:“那兩位,就是莊家的嫡系。”

“莊清曦的來歷很是了不得,乃莊家家主的親侄女。另一位莊不度,則是家主幼弟,是以莊清曦叫他‘小叔叔’。”

說著,諸葛聰微微一笑,眼中閃過一抹看好戲的神采。

“說來,莊清曦與雲道友,的確有些淵源。”

“……我?什麽淵源?”雲乘月一怔。

“雲道友的母親,是否名為宋幼薇?”

“不錯。諸葛道友真是消息靈通。”雲乘月不覺皺眉,想起了在浣花星祠中見過的女子魂魄,“怎麽了,我母親和莊家有什麽關系?你可別告訴我,是什麽了不得的血緣關系。”

誰知諸葛聰一拍羽扇,笑道:“雖不中,亦不遠矣。”

“約莫三十年前,宋幼薇前輩一直用著另一個名字——莊幼薇。”

他悠悠道:“白玉京眾人一度以為,莊幼薇才是真正金貴的莊氏血脈。”

“誰會知道,其實她是個假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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