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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6章 不可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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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輕言生死,置百姓於何地?”◎

樂珩一手帶大了樂凝,他怎麽會認不出那副熟悉的軀殼下,那個他所熟悉的靈魂?

“懷疑我……”祝淩說,“為什麽又要寫下那封信?”

“人總是懷抱僥幸。”樂珩將燈盞放到案幾的角落,那一豆燈火便照亮了一小片天地,“我想的是,萬一呢……”

萬一那只是一個荒誕虛無的夢,萬一樂凝並沒有身死,萬一是他過於杞人憂天,萬一……

只要有一絲一毫的可能,他就願意去欺騙自己。

“可你連自欺欺人的機會都沒有給我。”樂珩說,“白澤玉佩帶回來了,明光令帶回來了,暗格裏的那封信……也帶回來了。”

這些東西放到他面前的那一刻,他就知道那個活著的人,那個被太傅確認過的人,絕對不是凝凝。可他又忍不住去想,也許那個救了凝凝的門派格外厲害,無論是玉佩還是明光令都無用武之地,所以凝凝才將它們送回來———但那些微弱且僥幸的念頭,在看到“樂凝”的第一眼,便被凍結在了初春還有些刺骨的寒風中。

“你甚至不願意騙騙我。”樂珩從桌上拿起那本記載了志異的書,輕輕地、慢慢地撫去上面的灰塵,“或者說……你連騙我都騙得那麽不走心。”

無論是被原樣送回的玉佩和明光令,還是從未被動用過的珍寶閣,又或是那小攤上對攤主的詢問,那樣冷靜且理智,還有在太傅府看見他時一瞬的緊繃。

破綻太多,方方面面都是,這才造就了眼下的場景。

祝淩明白樂珩的意思。她踏入千秋殿,射箭場地角落箭靶上面那支箭,那新鮮的箭痕,其實已經很明確地提示了她———千秋殿裏有人。可祝淩摸了摸那只箭,看到了離她不遠處的梧桐樹下並排的秋千,她忽然就覺得累了,關於謊言,關於欺騙。

她走進了千秋殿,打開了暗門,故意去拿了案幾上攤開的那本書,她只是沒有想到,那本書下會有信紙,更沒有想到樂珩知曉樂凝出事的時間竟然那麽早。所以那一瞬她慌了,她下意識地想逃避,幸好那扇出去的暗門已經關上,給了她與樂珩面對面坦白的勇氣。

“我沒有想過我會成為她。”

“我以為你不會回來。”

他們兩個同時開口,又同時楞住。

最後,是樂珩先說:“白澤玉佩是羌國繼承者的象征,明光令可以調動明衛和光衛,也是珍寶閣的最高權限。我以為你把這些東西送回來,是要與我劃清界限,從此不再回羌國。”

雪鹽……不過是明面上合理的借口罷了。

“我之前是這樣想的。”祝淩是打算找個時間將制鹽的方法丟給周嘯坤,然後就迅速離開,避免和樂珩見面,但———

祝淩看著燭光中樂珩清瘦的側臉:

“羌國已經成了這樣,我總要回來見一見你。”

———替樂凝見一見你。

樂珩聽出了她沒說完的那半句話,於是他笑起來,眼角泛著紅:“你這樣說……我大概就知道……知道為什麽凝凝選擇了你……”

“我沒有護住我的妹妹,反倒要她為我操心……”他低低地笑著,渾身顫抖,最後捂住嘴劇烈地咳嗽起來,咳得撕心裂肺,扶著案幾站都站不住。

祝淩上前扶住了他:“樂凝走前……最掛念的就是你的安危。”

再多安慰的言語,在此時都顯得蒼白無力。

“蓬萊———你應來自於蓬萊……”劇烈的咳嗽似乎抽幹了樂珩的力氣,他的語調很輕,語速很慢,“蓬萊擅醫,對吧?”

燕國的烏子虛身邊跟著醫劍雙絕的璇霄,就是來自於蓬萊,天下皆知。

“蓬萊擅醫。”祝淩說,“我想給你把脈,看一下你的身體情況。”

她這兩日與樂珩打交道的次數廖廖,相處時間最長的不過是今日白天的別明月,但她光是觀望樂珩的面色,便已經覺得他的身體情況很不對了。

“要是凝凝……”樂珩沒有回答祝淩的問題,也沒有讓她碰到他的手腕,他只是說,“要是她在蕭國時,能遇到你們就好了。”

遇到擅醫的蓬萊弟子,凝凝是不是就有活下來的可能?

祝淩飛快地眨了一下眼睛,她的鼻子有點酸,喉嚨有點脹,她不知道要說什麽,最後只剩一句:“抱歉。”

《逐鹿》的世界裏根本就沒有蓬萊,蓬萊是水中花,是鏡中月,是她杜撰的一個虛影。

“你和我道什麽歉呢?”樂珩慢慢倚著案幾坐下來,他眼前陣陣發黑,心臟刺痛,靈魂和身體好像分成了兩個人,身體愈沈,神志愈清,“我不也是在試探你嗎?”

“我以為凝凝的魂魄,還在身體裏。”

她吃飯時用筷子掰開魚肉的舉動,馬場裏不黑對她的親昵,都給了他一種凝凝還在錯覺,所以別明月也是他的試探。只是從辰時到戌時,他再也沒有在“樂凝”身上看到一點有關凝凝的影子。

凝凝除了他以外,最是依賴阿娘,要送別阿娘最後一程,凝凝哪怕一息尚存,也絕不會不出現———除非她不在。

“所以你看出我不是樂凝卻沒有動手———”祝淩說,“是因為你以為……她還會回來。”

“很天真的想法,是嗎?”樂珩看著她,外露的情緒一點點收回去,“你來這裏是為了什麽?”

樂珩做了十五年的羌國太子,深知人心貪婪,大多數人所求為錢權名利,除這以外,有人為愛恨,有人為家國,有人為百姓……無論好壞,無論善惡,只要有所圖,就做不了聖人。

“錢、權、名、利———人有所求,便有破綻。”

完全對著她毫無防備的羌國國庫是[錢]、別明月時她腰間的那枚玉鉤是[權]、雪鹽的推廣是[名]、羌國鹽引悉數交由她掌管是[利]。

兩日,樂珩已經經盡數試過了一遍,不為錢權名利,沒有愛恨相連,羌國的百姓與她毫無瓜葛……似乎只是單純地為他而來。

“我用了她的身體,欠了她一個因果。”祝淩說,“你當時問我的時候,我其實很擔心。”

“擔心我會因為父親阿娘都走了,妹妹也不在了,所以心灰意冷,覺得活著沒意思?”樂珩掩著唇又咳了幾聲,清瘦的身軀隨之顫抖,在咳嗽停住後,他從袖中抽出帕子,擦去了掌心那一抹殘紅,“我是凝凝的哥哥,更是羌國的太子。”

“一國太子受萬民供奉,金尊玉貴、錦衣玉食地長大,就該肩負起自己庇護百姓的責任。若輕言生死,置百姓於何地?”

樂珩幼年讀《六韜》,讀到文韜裏的盈虛篇,其中有句話:君不肖,則國危而民亂,君賢聖則國安而民治,禍福在君不在天時。

他從小便被作為一國君主培養,他的生死,並不僅僅只關系到他一人,更關系到羌國的百姓。他不求自己能做到盈虛篇中所說的“百姓戴其君如日月,親其君如父母”,他只求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人。

他只要還是這個身份,他就必須要為羌國百姓的未來綢繆。

“我想請你幫我。”

樂珩忽然擡起手,將手腕伸到祝淩面前,腕間蒼白的肌膚下是明顯的經絡,愈發顯得伶仃:“我想活。”

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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