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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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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不會哭了。”◎

不能再失去了。

吳大伴看著扶嵐,只覺得痛心。

先帝先後還在世的時候,扶嵐溫柔、知禮,身上有少年的鮮活氣,不像現在一樣,冷漠決然,在心裏豎起了厚厚的冰殼。

他很老了,從先帝還是太子的時候,就在先帝身邊伺候著了。先帝先後撿到扶嵐時,扶嵐還是繈褓裏的嬰兒,先帝先後又未有子嗣,扶嵐名義上是先帝先後的養子,實際上與親子也差不了幾分。

他記得先帝還是太子時,每次回府,都要去逗一逗扶嵐,聽扶嵐奶聲奶氣地喊“阿爹”,然後又戳扶嵐的臉,直到扶嵐扭過頭背對著不理他了才作罷。

等扶嵐大一點了,會告狀了,太子前面剛欺負完,後面太子妃那兒就收到了告狀,太子府裏因著這些瑣碎的小事,天天熱熱鬧鬧的。

隨著扶嵐漸漸長大,有流言在王城裏傳開,說太子妃是個傻的,替太子給別的女人養孩子。

流言傳到太子府,太子妃比太子還氣定神閑:

“怎麽?還擔心我知道後天天以淚洗面?阿嵐是不是雲澹的孩子,我心裏沒點數?”

太子妃整頓了府裏嘴碎的下人,在太子散朝回來後,開玩笑似的地和他說了這件事,調侃道:

“放心吧,像阿嵐這樣好看的孩子,你還生不出來。”

氣得太子當場不顧儀態地翻了個白眼,上半夜和太子妃分房睡———因為下半夜太子自己抱著鋪蓋又溜回去了。

在流言最熱鬧的時候,太子妃幹脆聯合太子,在府上辦了個宴會,邀請了王城裏大半的官員及其家眷,又把玉雪可愛的扶嵐拉出來亮了個相。

太子與太子妃恩愛無比,堪稱神仙眷侶,而扶嵐又力壓同齡人,比他大不少的孩子贏了他是理所應當,輸給他是無顏見人———

宴會之後,九成孩子都無顏見人了。

但太子無子始終是隱患,再加上楚帝老邁時日無多,即使太子做得挑不出錯,但其他皇子麾下,依舊有人前仆後繼地以這為理由攻擊太子。

扶嵐的蔔算天份,就是在這段時間被人發現。

吳大伴還記得,那是一個陽光明媚的早晨,扶嵐突然跑過來告訴太子,最多一年,他就要有弟弟了。

當天晚上,扶嵐就發起了高燒,高熱不退。

太子和太子妃都快急瘋了,府上的禦醫成天成天守著他,五日後才堪堪穩定了情況。

醒來後,扶嵐還惦記著先前的事,太子覺得有些不對,側敲旁擊之下,才知道扶嵐做了一個夢,夢到太子妃在秋日誕下一個孩子。

楚國一貫是信奉鬼神的,境內有不少能人異士,太子尋了好幾月,終於找到了一個高人,那高人只見了扶嵐一面,便道:“這孩子日主身弱,是玄武受戮之命。”

日主身弱,意味著八字太弱,玄武受戮,即壬辰時生人,多遭小人詆毀,不得安寧。

太子萬萬沒有想到是這樣的命格,他拋棄皇室的架子,對那高人行禮,求一破解之法。

那高人問他:“殿下是何時撿到這孩子的?”

楚雲澹答道:“應是丁未時。”

那高人一怔,又問了幾個問題,問完後沈默半晌,才道:

“即使改命,也是朱雀折足之相。”

朱雀折足,大不利六親,亡散死傷。

那高人嘆道:“這是天生孤星入命!”

越是富貴的人家越是忌諱這些,他的言語幾乎是已經判定了這個小小的孩子的生死。

“阿嵐是我養子,非我親子,不利六親應驗不到我身上。如今我為楚國太子,往後是楚國帝王,帝王紫微之命,怎會壓不住一顆孤星?”楚雲澹道,“我護著他,又何懼小人中傷?”

那高人一時失語。

他去過許多高門大戶,在他給出不詳的批命之後,即使是親生骨肉,先前寵愛有加,之後也會漸漸淡了疼寵,心生隔閡,更何況是養子?

楚雲澹又對高人行了一禮,道:“我欲與高人詳談!”

之後密談的內容,吳大伴就不知道了,只是談話之後,太子將此事告知了太子妃,又對他下了封口令。

而扶嵐醒來後,就多了一個師父,教他占星扶乩,讓他掌握自己的能力,不會因為不小心窺探到命運而損傷自己。

而後不久,楚帝駕崩,太子繼位,太子妃成了皇後,在一年後的秋日,誕下麟兒。

可這次生產傷到了皇後的元氣,素日溫婉中帶點潑辣的皇後,成天病怏怏的,在纏綿病榻三年後,終究還是去了。回光返照之時,她抓著楚雲澹的手,一字一句交代:

“阿嵐天資聰穎,又心細如發,我走之後,你要好好待他!”

強撐著交代完,她又吩咐人去偏殿將楚堯帶來。

然而,她並沒有見到楚堯的最後一面,就在楚堯推開殿門哭著跑進來時,與世長辭。

皇後走了。

又過了一年多,陛下也走了。

在陛下駕崩的那一夜,勤政殿的燭火徹夜不熄,陛下召見過所有的托孤大臣後,將生命中最後一段光陰留給了扶嵐。

沒人知道他們倆談了什麽,只是扶嵐出來之後,一夜白頭。

皇後與陛下相繼去世,昔日那個臉上毫無陰霾的孩子,好像也隨著先帝先後的逝世而死去了。

先帝下葬的那一日,文武百官哭的不能自已,只有扶嵐跪在前方,一滴眼淚都沒流。

在先帝的事宜處理完畢後,扶嵐猝不及防地發難,抓了朝堂上近半的大臣,詔獄裏關滿了人,刑場上每日都有問斬的人,儈子手的刀砍卷了數把,鮮血滲進斬首臺裏,留下了洗刷不去的印記。

誰都沒有想到,一個十幾歲的少年,行事手段竟如此酷烈狠辣。

然後他持著先帝的遺詔,成了楚國的國師,面對各方的明槍暗箭,在朝堂之上,一守就是十多年。

“吳大伴。”扶嵐的聲音喚回了他的思緒,“我走之後,你用這個令牌去調動‘照夜’,留一隊守著觀星臺,剩下的全都去保護陛下的安全。”

吳大伴伸手接過那枚令牌:“喏。”

在扶嵐清瘦的身影快消失在拐角處時,吳大伴道:

“早去早回。”

扶嵐的背影頓了一瞬:“……好。”

當年他總是喜歡溜到宮外去,也有人這樣叮囑過他早去早回,他那時總是神采飛揚地回一句“好,我走啦!”

聽他這樣說,太子妃總是會捏捏他的臉,或者輕輕戳一下他的額頭,無奈地嗔道:“說什麽我走了,一點都不吉利。”

“好,那我不說了!”那時的扶嵐半彎著腰,方便太子妃戳他的額頭,他臉上總是帶著笑,琥珀色的眼睛裏像有星星,“阿娘,我以後就說,我一會兒就回來。”

他們在外人面前會規規矩矩地稱呼父王母妃,但私底下,就像最平常的人家一樣。

太子妃總嫌“走了”不好,所以他們總是說“一會兒就回來”。

後來……阿娘走了,當時才三歲多的楚堯縮在他懷裏,問他:“哥哥,阿娘一會兒就回來嗎?”

他聽到別人說阿娘走了。

他太小了,還不怎麽理解死亡的可怕含義。

扶嵐抱緊了他:“阿娘……不會再回來了。”

楚堯疑惑地問:“什麽叫不會再回來了?”

“就是沒有阿娘了。”

他懷裏的楚堯僵硬了一瞬,號啕大哭:

“我不要阿娘死……我要阿娘回來!”

他知道人死了,就是沒有了,就像最開始給他念書的太傅一樣,再也不會出現了。

可過了一年之後,阿爹也走了。楚堯還沒長大,就要被迫面臨最殘忍的死別。

那時他哭到幾度昏厥,只有在扶嵐身邊才微微好轉。

扶嵐還記得,那時楚堯用力地抱住他,在所有人都覺得他冷血無情的時候,笨拙地拍著他的背:

“扶嵐哥哥……哭出來就好了……太醫說難過一直在心裏,人會生病的……”

“我不想你生病……”他哽咽道,“……你現在好瘦啊,頭發全都白了……我害怕……你不要和阿爹阿娘一樣丟下我……”

“不要怕。”扶嵐用力地摟著他,聲音嘶啞,“我會陪著你的,會一直陪著你的。”

“我只是……不會哭了。”

勤政殿的那一夜,他好像把一輩子的眼淚都流幹了,再也哭不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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