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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死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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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日, 風聲有些緊。

銀陵的雪芝還尚是豐盛,顧家很容易便買到了七日的例份。

下了一場綿綿霏霏的細雨,即至霍蘩祁送舅舅去顧氏在銀陵的行館時, 天方破曉, 紅日出於東方,一團緋紅的暈正覆在青瓦炊煙上頭。

人人都說這是好兆頭。

霍蘩祁偷偷問舅舅, “舅舅,您一直在騙人, 其實顧公子很有可能好起來是麽?”

陸厭塵摸摸她的腦袋, “三成把握, 聽天由命罷。”

聽罷後霍蘩祁臉頰微白,便不說話了,悄然瞥一眼後腳跟來的左邯與裊裊, 哀聲一嘆。

陸厭塵被顧氏的下人簇擁入府。

顧老夫人今日格外小心,只放了陸厭塵一人入門,其餘三人皆被擋在府外。

才從鄉下歸來不久的左邯,人瘦了一圈, 臉也黝黑了,看起來不如離了銀陵時的神采奕奕,但他一歸來, 便一心撲在裊裊身上,幾乎寸步不離地跟著。

她心有所屬,還沒徹底忘記顧翊均,這點左邯是知道的。只是顧翊均如今命在圍墻之下, 隨時可傾塌崩壞,他怕裊裊離得他太近,被壓垮,只能近身陪伴,一刻不離地看護著。

裊裊心底也有愧疚,本不願左邯陪同,但拗不過他。

顧坤此時也回了裏院去了,霍蘩祁就靠在顧家大門外的石獅子旁,搖著翠鳥穿花的團扇,涼風習習,一波綠影瀲灩起柔光來,枝頭輕粉的花朵瑰姿綺麗。

裊裊心神不寧,咬了咬唇,無法像霍蘩祁那樣安靜地等著。

霍蘩祁喚了她一聲,她才走過去。

然後霍蘩祁握住了她的手,一個問題雖然已反反覆覆問過,但此時還要不放心地再問一遍,“裊裊,最壞的打算,你已做好了麽?”

裊裊沈默了一會兒,緩緩點頭,“嗯。”

他若是死了,她自然不會殉情,只是會有多難過連自己也想不到。

因為那一刻還沒有來,還有希冀。

左邯不遠不近地立著,風吹起他的發和湖綠長衣。

霍蘩祁偷瞟了一眼左邯,眼神示意了一番,拉著裊裊閃身進了一條深巷。

霍蘩祁近來從雲娘師父那兒聽來的,也不知真假,她又一貫不喜歡說話還須得轉幾多彎兒的,便開門見山了,“你以前說,你是顧翊均的通房?”

通房是什麽,霍蘩祁以前不曉,以為只是尋常近身侍女,可雲娘師父一說,她就懂了。不但懂了,還有幾分難為情。

難怪裊裊對顧翊均有這麽深的執念和愛慕。

一個多情的溫柔公子,一個卑微的貼身侍女,成日耳鬢廝磨,又有肌膚之親,是很難不動心的。

裊裊也沒有忸怩,她只是垂了眼眸,頷首。

她有點兒怕,怕霍蘩祁因這個看不起她。

霍蘩祁本是女人,對裊裊的遭遇倒沒覺得低賤在哪,她一不偷二不搶,三不動歹心害人,霍蘩祁不歧視本分女人,只是,“左邯知曉麽?”

裊裊緩緩搖頭,“他不知的,但我也不知道——該怎麽開口。”

是了,即便裊裊應了左邯,這等事到底不能瞞著,可她一個女兒家,開不了這個口。

霍蘩祁是很樂意推波助瀾的,她也的確覺得裊裊同左邯在一起會平穩順遂,至少不必看顧老夫人臉色。只是如今顧翊均命在旦夕,她一手將他的心上人往別處推,不好,何況顧公子也算是她的恩人。

霍蘩祁只能兩不偏幫,今日且隨舅舅說的,聽天由命罷。

若是顧公子撐過來,她罷手,若是……那便是他此生註定與裊裊無緣。

她與裊裊沒說多少話,轉出青石巷,又在石獅子旁候了足足兩個時辰,饑腸轆轆之時,左邯體貼,說去幫她們買炊餅,便去了。

他去了沒多久,顧府緊閉的大門出來了。

陸厭塵拎著藥箱出來,與進門時的道骨仙風、神光飛曳不同,他揉了揉眉心,神色惋惜頹唐,悵然地長嘆了一口氣。霍蘩祁和裊裊一時如墮冰窟,裊裊跟著上前,卻不敢問顧翊均的狀況。

跟著後腳顧坤也出來了,送陸厭塵出府,老人佝僂著背,又蒼老了許多,渾濁的雙眼,普自陸厭塵起身下階之後,便滾出了淚水。熱淚湧出眼眶,顧坤也不敢看霍蘩祁和裊裊,背過身那衣袖擦拭了,便又巍巍然走入門中去。

裊裊不相信,沖過去要見顧翊均,卻被拒之門外。閽人一把將她推出去,跟著門扉緊緊闔上了。

“砰”一聲,她的心,瞬間四分五裂,裊裊掛著淚水的臉一時慘白,她彎下了腰,跌坐在地……

霍蘩祁跟上舅舅,“怎麽了,您同我說清楚……顧公子他……”

足足兩個時辰,陸厭塵已嘴唇幹涸,臉上都是細汗,微微哆嗦了下,才扭頭沖小外甥女道:“沒熬過來。”

霍蘩祁怔在原地,頃刻之間落後了幾步,但她又跟了上去,“舅舅,你在騙我對不對?那顧老夫人……要是顧公子不好了,她怎的可能輕易放了您?”

陸厭塵本是健步如飛,聽聞霍蘩祁一問,便倏忽停住了腳,直至她又跟上來,陸厭塵才道:“我已盡力了。先前已與老夫人有約,倘若我縫合顧公子的傷口之中,他性命猶存,那便不算我失手,如今也正是如此,傷口縫好,他卻捱不得痛,身子骨又虛弱,便撒手人寰了……老夫人縱然千般不講理,但商人重諾,她自不會橫加為難我。”

她還不肯信,陸厭塵長嘆道:“阿祁,你自己也說過,生死有命,富貴在天,那顧家富裕了十幾代,是天命眷顧,如今上天不願再眷顧了,將福運壽運一並收回了也是常事。多少世家王侯盡歸塵土,也只怪顧氏一門只倚重嫡系,不肯納妾,否則……”

這個霍蘩祁知曉。

但是倘若顧氏準允納妾,今時今日,裊裊應當已是顧翊均的妾侍,即便有所波折,可絕不是今日如此潦草收場。

陸厭塵澹澹地露出一抹苦笑,將霍蘩祁的肩頭撣去碎葉,低語道:“回去之時,莫甩臉色教你夫君看到了,他近來也是焦頭爛額,一大堆破事兒。顧公子的事兒,你在心裏頭惋惜奠基便好,發喪出殯的事宜,你一律不許摻和,也不許裊裊摻和,明白了麽?”

霍蘩祁自知與裊裊都不是顧氏中人,一些事的確不便幹預,但她素來機靈,自打同步微行處一塊兒,又因著時時要揣摩他心意而有些多疑,陸厭塵這話教她莫名之中,多了幾分難以捉摸的微妙之感。

作為一個乖巧的外甥女,霍蘩祁還是乖巧地應了。

裊裊守著顧氏大門,始終不開,直至左邯買了熱氣騰騰的炊餅回來,只見裊裊正癱坐在臺階上,顧氏的下人開始魚貫而出,將蒼白的紙燈籠一個一個地掛上門匾。

左邯心一緊,炊餅也顧不上了扔在一旁,“裊裊!”

下人來往,輕蔑地掃視裊裊幾眼,仿佛也不怕一腳踩到她,左邯奔到裊裊身畔,將她細弱如柳嬌顫不止的身子一把籠住,“裊裊……別哭……”

他擡起衣袖要替裊裊擦眼淚,但她側過了頭,不讓他近身。

左邯也心疼,可拿她沒辦法。

裊裊是個執拗的人,他知道。

裊裊淚眼婆娑地看了眼左邯,也不顧顧家下人在場,輕聲道:“左邯,其實我不值得你待我好。真的。”

左邯張了張口要說話,一時卻無言,裊裊哽咽著伸出食指,遙遙地指向門裏邊。

“你知道麽,裏邊那個男人,我愛了他四年。”

他蹙起了漆黑的眉。

裊裊淚中帶笑地哽咽,那蒼白的紙燈籠被懸掛上來,顧坤也於此時,換了一身素服,塵滿面地顫巍巍走來,他是來回覆裊裊的,“裊裊,老夫人的命令我不可違逆,她不願見你,也不願你再去打攪公子,坤叔也知道對不住你,但是……”

“我知道。”裊裊苦笑,淚水砸落在地。

她緩緩地擦去了水跡,“何時發喪、落葬,坤叔告知我……”

“不必了。”顧坤啞然道,“老夫人說,公子二十有二,卻尚未娶妻,大為遺憾,如今他人雖已不在了,夫人卻想著喜事喪事一塊兒出,為他破例,納一房小妾。”

裊裊震驚地後退了一步,幸得左邯攬住她的纖腰,還不至讓她摔下去。

顧坤頹然搖頭,“裊裊,我知道你是說什麽不願做公子的妾的,也怕你瞧見這樁喜事,更何況你是公子唯一的心上人,他自然更是不忍你與他冥婚,所以才不忍告知你,那日,你便不用來了……”

裊裊艱難地立著,“他、他可曾留下什麽遺書?”

“沒有了。”顧坤搖頭,“即便是有,也不能是留給你的,公子最大的心願,是你能一生平安喜樂。也許留了,有了記掛,你便不能了。”

裊裊緩緩地點頭,顫抖著又後退了一步,笑道:“他倒是想得周全,一旦死了,我們就真的兩不相欠,也不用再惦念了。好啊,很好。坤叔,我就先走了……”

“是。”顧坤彎腰,身旁的白綾拂過,那素練正隨風飄飛。

裊裊走下臺階時,玉容寂寞,淚水闌珊,也不知到了哪一階時忽地眼前一陣黑影竄過,她腿腳一軟,又重重地落入了左邯懷裏,人事不知!

左邯帶著暈厥不醒的裊裊回房,為雲娘探脈的大夫正好還沒走,又被霍蘩祁拉去給裊裊診脈。

倒沒有大礙,只是站久了,腹中空乏,又加上大悲之下心緒波動,一時才有短暫昏厥。

霍蘩祁同左邯放了心,左邯自願留下照顧裊裊,她便不說什麽了,折身出去。

而說好了這段時日暫住在她這裏的步微行,卻時而失蹤,江月也跟著不見蹤跡。

好容易到了斜陽落寞之時,才終於趁風而歸,霍蘩祁記著舅舅的教誨,這段時日不打攪他,她也就不過問他的去向,也不留他的晚膳,這麽一來,人便顯得冷淡了許多。

到了夜裏,步微行才曉得她回房了,那個在軟紅綃帳裏熱情如火的圓圓,冷淡地背過了身,一言不發,在裝睡。

他也知道顧翊均的死訊,沐浴之後,擁著霍蘩祁淺眠去了,倒是一句都不問。

他跟著也不聞不問,霍蘩祁便撐不住了,扭過頭,一頭撞進他的懷裏,委屈地咬他的脖子。

步微行攥住她急躁的小手,紅燭昏沈,映得綢帳輝煌灼艷,他沈聲道:“我冷落你了?”

霍蘩祁哼了一聲,“你自己說呢。”

要不是他白日裏不見人蹤,她也不會跟著陸厭塵上顧家門。這種忐忑焦灼的等待,她一貫是不喜歡的。

可惜最後……

霍蘩祁心情不大好,悶聲悶氣地哼唧:“你們都有事瞞著我,連江月都知道,卻只瞞著我一個人。”

然後說著說著,假哭成了真哭。

他抱緊懷裏的霍蘩祁,只能將聲音放低些,像哄似的,“是我的錯。圓圓乖,再等幾日便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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