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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貼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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胸口的不適感變成了堵悶, 霍蘩祁怔怔地問:“陛下聽了?”

言諍苦澀一笑,“沒聽,但也差不離可以算是聽了。”

說罷, 言諍悠悠地嘆了一聲, 側過臉觀摩霍蘩祁的反應,這些不堪的往事讓女人聽見了, 她們對殿下只有鄙夷與敬而遠之,殿下本就不喜女人近身, 從那場病恢覆了之後, 更是變本加厲, 甚至連看一眼她們都嫌多餘了。

但說到底,是他根本不知該如何處理男女之事,更不知該如何放任這樣的自己去喜歡一個女人。

但霍蘩祁絲毫未露嫌棄之色, 緊緊合著唇,額頭隱露出青筋來,分明是擔憂和心疼,言諍便放下了心, “他被關在了東宮,可以算是畫地為牢,與囚徒沒有二致。除了有人每日從暗格裏遞水和食物, 定期更換被褥、打掃,沒有人再同他說話。太醫說,殿下是狂躁之癥,得等他靜下來, 靜個十天半月說不準能好。”

霍蘩祁抱住了雙膝,杏眸噙著水,淚盈盈地問:“後來就好了?”

言諍嘆道:“說是十天半個月,但是過了兩個月毫無成效,反倒讓太子殿下沈默寡言,再也不與人說話了。後來夜裏東宮又死了一個人,死因不明,但背部被利刃所穿,這是致命傷,所有人都以為是殿下狂躁癥發作失手殺人。陛下都以為已然無救了,連夜召集了幾位元老大臣入宮,商議挑選一名德才兼備的宗室子弟冊封……”

說到這兒,言諍悔愧地扯了扯嘴唇,“糟糕了,宮廷密辛讓外人知道了。”

霍蘩祁一怔,言諍又笑,“開玩笑的,要不是確認霍小姑你飛不出殿下的手掌心了,這話我豈是能隨便說的。”

霍蘩祁臉頰泛起了蜜色,她羞赧地咬起了唇角,可無法忽略心底的疼惜和後怕。

有些人從降生伊始,就比別人享用的多,但也比別人承受的更多,苦厄、疼痛、寡助……

她怕那一年,有一個地方不對勁,他好不了,今時今日,她與他失之交臂。

那麽她現在,無枝可依,便不知漂泊到何處去駐足,也不知這世上還有誰她應該去信賴和眷戀。

言諍見她眼神猶若空無一物,望著遠方水墨色般玷染的朦朧橫山,在沈思什麽,水眸清潤,粉唇微闔,卻同老僧入定似的,言諍便掩著嘴唇咳嗽了一聲。

霍蘩祁驚地回眸。

言諍笑,“據說陛下當時挑選宗室子弟,是千挑萬揀也未曾發覺一個中意的,但好容易找到個稍遜一籌的元洲世子時,已經過了半年了,這時候殿下忽地不藥而愈。這在銀陵也是怪誕奇事一樁,不過所有知情人此後對東宮之事都噤若寒蟬。”

絕口不提,可也不是不曾發生過。

霍蘩祁咬唇,道:“到底是什麽引起的?”

言諍滯住了,半晌之後,他稍顯尷尬地起身,“具體的還得殿下親自說。屬下能知道的,也就這麽多了。”

說罷,言諍便慌不擇路地飛也似地逃走了。

話說一半最讓人惱火了,霍蘩祁也跟著起身,想等到步微行忙完了他的房中說會兒話。

但是他人已經在裏邊了,昏暗的臥房內,一燈如豆,他安靜地坐在木幾一旁,手肘輕撐著,扶著額頭,眉心收得很緊,細而長的眼宛如橫波,有種無法直言的陰郁與靡廢,薄唇蒼白,微微斂著。

霍蘩祁看了一眼,輕悄悄走過去,蹲在了地上,緩緩地將頭靠過來,枕到他的腿上。

燭火閃了一瞬,晃得人眼花繚亂。

靜謐如水的艙房之內,月色悄然篩入窗欞,猶如一地零落的碎玉亂瓊,晶瑩如霜,男人的眉眼染上了霜色,端的玉刻斧斫般俊美無儔。

他放下了手,“言諍說了什麽?”

霍蘩祁瞇了瞇眼睛,“沒說什麽啊。”

她抱住了他的腿,自言自語道:“這就算——攀龍附鳳了?”

步微行一聲嗤笑,“還早。”

“哦。”

霍蘩祁支起腦袋,眼底水光飐灩,軟黃燭火隨風一動,便顯得既涼薄又溫情,他看了一眼,驀地薄唇輕勾,露出一絲笑意。

她還是第一次見他這副笑容,瞬間漆黑的船艙裏落滿了金色的日暉,猶如明珠皎皎,令人不可逼視。

霍蘩祁心如擂鼓,癡怔地看著。

沒想到,他笑起來還有梨渦……

步微行伸出一只手握住她的下巴,“做甚麽這麽看孤?”

她不說話。

沈默了一會兒之後,他緩慢地收了笑容,“孤猜得到,言諍對你說了孤的病,你要是怕了,可以說。”

霍蘩祁眨眨眼,“為什麽怕?”

步微行盯著她的眼睛,她心裏毛毛的,緊緊地抱住了他的腿,“那個,動用私刑是違律的,雖然我知道你想替我報仇,但咱們也要有個度,觸犯大齊律的事,做來危險也得不償失對不對?你是太子,律法背得比我熟,不會不知吧?”

步微行淡淡道:“孤不做就是了。”

見他疲憊地揉了揉眉心,霍蘩祁又不安起來,“是不是頭痛?”

“嗯。”

“那你早點睡啊。”

霍蘩祁起身,取了這只點燃的燭火,將身旁其餘幾只引燃,艙房中剎那一片暖亮,他的床褥疊得整整齊齊,堪比桑二哥他們磨坊的豆腐塊了,霍蘩祁輕輕一笑,“好了,你先睡。”

步微行看著他,一瞬不瞬,也不說話。

修長的身影匿在暗光裏,披著一身雪銀色,眉眼清冷,但卻莫名教人心安。

他一直不動,霍蘩祁又羞澀,又擔心,“頭還疼?”

“嗯。”

“那你坐著。”霍蘩祁過來,坐到他的身後,步微行不明她此舉用意,俄頃,一雙柔軟溫涼的小手摁住了自己額頭的穴位,身體警戒的反應讓他無意識地掙動了一下,但又飛快地察覺到對方沒有惡意,徹底松弛下來。

以前白氏身子不好,時常犯頭疼,霍蘩祁便跟著大夫學了一點推拿和按穴位的手法,靈巧柔軟的手指摩挲過他的鬢角,霍蘩祁身子矮了一截,很快發覺自己夠不著,窘著說:“你可以躺在我腿上。”

不料他竟二話沒說,順從地躺了下來。

霍蘩祁往後挪了挪,坐到了裏邊,燈火熠熠,男人不疾不徐地闔上了雙眼,舒適地一動不動了。

像睡著了,堅硬、冷毅的外殼之下,竟有一絲不易讓人察覺的脆弱。

霍蘩祁臉頰薄粉,猶如清嫵的三月桃花,半是羞澀半是明艷,手指撫過他的印堂和神庭,輕柔緩慢地揉摁起來。

她的心一整日起伏不定的,到了現下才有片刻的安寧,但想到言諍未說完的話,她還是輕聲問道:“不是好了麽,為什麽還會頭疼?”

男人閉著眼,淡淡道:“偶爾會。”

霍蘩祁咬了咬唇,“會不會疼得很厲害?”

步微行坦然地回道:“是以前,現在不會。”

霍蘩祁又問:“那、那為什麽會這樣?”

但他卻不說話了。

她還在替她揉著穴位,隔了會兒,步微行道:“過些時日再說。”

霍蘩祁詫異,“那要等多久?”

步微行微抿薄唇,沒有回答,沒有承諾,什麽都沒有。

霍蘩祁便氣餒了,替她摁了會穴位,男人便徹底沒有了聲音,她就著燭火一瞧,竟然睡著了。

她於是將他放下來,輕手輕腳地抽開身。

滿月如水,在狹窄的木艙房之中無孔不入,霍蘩祁替他搭上了輕薄的紅毯,頭下壓了一塊枕頭,在放下他頭的時候,男人輕輕哼了一聲,霍蘩祁忙去看他是否醒轉過來了,但他只是稍微活動了一下手指,便沒有其餘動作了。

霍蘩祁松了一口氣,這時正好可以偷偷拿眼睛看他,精致的挑不出瑕疵的臉,偏一雙狹長的眸生得清冷而威嚴,逼視人時,幾可以令人不上刑便招供了,但此刻,這雙眼闔著。

當它閉上時,五官輪廓便顯得不那麽鋒利了,月色微染,如敷脂粉,竟清秀而溫雅,大抵是因著他的膚色極白,而棱角又被黑暗湮沒了,便減了一分剛,多了一分柔,美得令人無法移眼。

少女心跳怦然,好像有一只毛毛躁躁的爪子在心裏作祟,她鬼使神差地低了低頭,膽大地親吻了她一直不敢肖想和染指的男人。

嘴唇貼上男人薄唇的一剎那,仿佛全身的血液叫囂著沖上了頭頂,霍蘩祁漲得臉頰暈紅,可是那個邪惡的念頭,便如破土而出的春芽,萌動著她那顆亂得無從安放的心。

一下,兩下,無數下……

要命的是,這種感覺出人意料的好,就像五歲那年,在母親還能下地入庖廚的時候,為她端來的木樨芙蓉軟糕。

霍蘩祁閉著眼,嘗了一口。

在兵荒馬亂地收拾好崩壞的理智之後,她捂著滾燙的臉,毛手毛腳地逃出了船艙。

但是——

當水面上滾圓的紅日喚醒了沈睡的男人時,他照例如常走到銅鏡前,殘留在嘴唇上淡淡的脂粉紅,洩露了昨晚少女對他做的好事。

霍蘩祁心跳得厲害,一宿難眠,怕做了壞事被發現。

但當阿五讓她將早膳送到步微行的船艙之中時,她又恢覆了鎮定,假裝什麽事都沒發生過,看著他從容地挽發,將披散的墨發紮成高聳的一束,霍蘩祁看著就覺得心跳如雷了。映著淡黃晨曦的男人,猶如沐浴在西天晚霞的雲池之中,高蹈而動人。

她悄然從後頭走過去,喚他用膳。

真是盡足了侍女的本分,步微行徐徐回轉過身,她目光躲閃,還為了那個吻羞著,步微行覺得意外愉悅,隨即,又冷淡地問了一句:“你希望孤該怎麽處置他們?”

霍蘩祁被問得一楞,見他似乎真的有意要參考自己的建議,便道:“拉去官府。”

“聽你的。”

霍蘩祁傻了。

呆呆地望著他,他看了她一眼,“過來。”

霍蘩祁的身體比腦子反應得還快,聽話地靠著他坐了過去,步微行抽出了一條雪白的繡著數朵幽蘭的素錦,正當霍蘩祁不明所以時,步微行卻又握住了她的手,眉眼平和,“替孤將嘴唇上的女人口脂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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