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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告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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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蘩祁被這笑聲弄得怔了一下,以為自己出現了錯覺。

最後一件緇色衣袍穿上之後,霍蘩祁替他掖了掖袖袍邊角,有意無意地便碰到了他的手背,男人的手是溫熱的,白皙袖長,指甲也修剪得幹凈,沒有一絲多餘的贅肉。

她羞澀地低下頭,男人抽離了手指,已經裝束嚴整,墨色的袍子一旦披上,立即便多了幾分威嚴冷峻,宛如寒山絕巉般肅穆。

霍蘩祁一見,便再不敢想別的了。

步微行道:“可以了。”

霍蘩祁“嗯”一聲,“那我……就走了。”

她悄悄背過身,見他沒有再留她的意思,便長舒了一口氣,“對了,那個兇殺案你查出來了麽?”

步微行眉梢微動,“你想知道?”

霍蘩祁輕輕垂眸,“你不想說也不可以不告訴我的,我就是——畢竟算是個證人。”

步微行的五指將竹簡握緊了些,淡淡地瞥眼,“陰氏與外人勾結成奸,串謀殺了趙六。”

這話讓霍蘩祁哆嗦了一下,就在前幾年,一個背著丈夫偷人的女人被浸了豬籠,這是楊氏拿著在母親跟前得意了許多天,威脅要是母親被她拿了把柄,也就是這種下場。

霍蘩祁倒現在都記得楊氏的嘴臉,還有旁人指指點點如看盜賊的眼光。

她輕聲道:“那會、會沈塘麽?”

步微行不著痕跡地回道:“會。”

霍蘩祁咬住了嘴唇,“可是楊氏懷有身孕了,這樣,不是很不通人情?”

步微行的眼眸微微一錯,透著一絲詫異,但隨即便又冷了下來,“依大齊律,等她生產之後再行刑。”

霍蘩祁點點頭,律法是陛下他們定的,她一個小老百姓不敢置喙什麽,只是楊氏生產之後,不論這孩子是誰了,轉眼趙六以及楊氏都死了,王吉不說一死,也是活罪難饒,孩子一個人失怙失依,要被別人瞧不起一輩子。

她的臉色有點白,步微行的另一手也握住了竹簡,眉峰微攢,“我讓人送你回去。”

霍蘩祁楞了下,“啊?不用了,我就是一個人來的。”說罷還有點兒不好意思,“本來就是誤會,我、我不該來的。”

霍蘩祁轉身,幾乎是落荒而逃。

步微行將竹簡扔在了一旁,博山爐裏裊裊地飄出一縷煙氣,氤氳不去。

少女的心思純澈幹凈,但他,不是。

“怕我了?”

步微行扯了扯唇,一腳踢翻了梨花白的小圓杌子。

霍蘩祁氣喘籲籲地跑回家,那兩筐紅瑚草已經被言諍他們收走了,霍蘩祁只見到幾人詫異地多看了她幾眼,沒鬧出什麽事,她索性就將紅瑚這場揭過了。

她是有點兒怕他。

那些含而不露的威儀,看似仁慈,卻猶如俯瞰螻蟻一般的尊崇和冷漠,對人命的不吝,讓她這種小老百姓有點怕。

她曾不止一次地想過他的身份,母親說,他很有可能是從銀陵來的,因為言諍他們的官話透著點兒銀陵市井之間的俚言。銀陵之人,在他們眼底都是非富即貴的大人物,霍蘩祁心想他喜歡《仵作筆記》那些書,家中興許有在廷尉司做官的。

那至少是四品大員往上了。

霍蘩祁怔了一下,察覺到步微行確實來歷不凡之後,她連最後一點招惹的念頭都不敢有了。

白氏用了藥膳便和衣躺下睡了,見霍蘩祁進門,便驚訝地問:“今兒這麽早便回來了?”

又見女兒臉色不大好看地坐了過來,便擔憂地拿手背貼了貼她的額頭,“沒發燒,圓圓,是阿茵阿媛她們又為難你了?”

霍蘩祁搖頭,強做微笑,“沒有,我今天沒采到茶葉,因為十幾年前分給咱們家的茶地就被大伯父他們拿去了,還沒要回來呢,說起來這些年咱們那塊地上種的茶樹也給大伯父他們掙了不少銀子,我改天和他們說說,把錢再抵扣一點兒。”

如今霍蘩祁一面要還霍家的恩義錢,一面又要為了住宿還顧翊均的錢,捉襟見肘,白氏想想便心疼,“圓圓,娘這幾日總在想你的事。”

霍蘩祁雙眸微亮,“母親想什麽?”

她以為母親又想到了她幼年在小院裏數落日的金線有多少根,她總是最傻,呆呆地坐在飄滿杏花的院落裏看落英,白氏便將她抱在膝頭一起看晚霞,看夕暉漫天時,暮光裏最後一朵雲彩。

白氏笑著拉住她的手,“娘想,圓圓也十五了,正是摽梅年華,劉阿滿固然配不上你,可也該想想日後的夫家了。”

霍蘩祁的笑容便停了。

白氏微微驚惶,“怎麽了?”

霍蘩祁苦澀地笑起來,“圓圓現在只想和娘在一起,我們活得好好兒的,就是會累點兒,總之沒工夫想這些……我,我跟其他小姑都不一樣的……”

白氏心疼著,欲言又止,忍了許久又沈重地咳嗽了起來。

霍蘩祁嚇了一大跳,倒了一杯溫熱的水給白氏,“您不是喝藥了麽,怎麽……”

她驚恐地發覺,母親在臉頰上抹了一層厚厚的妝粉,平素擦粉絕不會如此濃妝的母親竟然也……

“娘,你騙我?你身子一直都不大好對不對?”

上次白氏說什麽去見她爹,霍蘩祁便隱隱約約覺得不對了,今日也是,母親語氣平靜得深沈可怕,霍蘩祁見到白氏咳嗽不止,拿帕子給她,白氏笑著推開她的手,手掌捂著嘴唇,將唇上的口脂擦掉了幾縷,露出原本的蒼白。

她心驚肉跳地拿回帕子,強迫地翻開白氏的手心,猩紅的一滴血還沒幹涸。

“娘!你怎麽了?”

“沒、沒事兒,圓圓……圓圓!”

霍蘩祁已飛快地沖出了大門。

王大夫在給人抓藥,紫木的藥櫥裏飄出淡淡的甘草味,他手拿著一桿秤,一扭頭,只見霍小姑嬌喘籲籲地站在眼前,臉色卻黑得嚇人,王大夫瞬間便楞了楞,“你這是……”

霍蘩祁不啰嗦,利落地將銀子放在櫃臺上,“大夫,您昨晚說我母親只是風寒侵體,這陣梅雨過了就會好了的,說的是真的麽?”

王大夫盯著那錠雪白的銀子,嘴唇哆嗦了下,隱忍不發。

霍蘩祁央求地拉住王大夫的衣袖,“求您了,您跟我說實話罷。”

大夫忍了又忍,這事終究是瞞得過春天,瞞不過秋天,該來的總會來,見霍蘩祁雙眸噙水,可憐巴巴地拉著自己的衣袖,他原本是想著瞞著她,是一番好心,可見著這般模樣的霍蘩祁,又無論如何也隱瞞不下去了。

“你母親這病纏綿了有十年了,現在是病入膏肓救不了了,阿祁,你的銀子我不要,將來……總要籌備的。”

“大夫你……”

王大夫陡然的直言不諱讓霍蘩祁怔住,她聽到大夫說……說她母親其實……

大夫悠悠地長嘆:“人的生死,就像我門口牌匾上那盞燈,有時風起,有時雨來,燈便滅了。阿祁,你還年幼……”

“我昨晚便想說了的,是你母親不讓。她先前說,要給你找戶好人家嫁了,才好安安心心去見你阿爹。”

白氏明知活不過明年了,每晚拖著一副病體挑燈刺繡,是為了她能攢點錢,霍蘩祁忽然明白過來,母親其實早就知道了,她一直一直都在努力為自己找個人家托付,想為她盡力做最後一些事。

母親因為多年纏綿病榻,對她一直有所愧疚,想補償她。

可她到了今天才知道……

王大夫忐忑不安地瞅著眼前遭逢變故卻冷靜得不像話的小女郎,不曾想,他以為他堅強如斯時,霍蘩祁“哇”一聲大哭了起來。

藥櫃後頭齊刷刷看過來幾雙眼睛。

大夫也不知所措了,霍蘩祁拽住他的手,“我求您了,您一定要救她!我求求您……多少錢我都願意給,求您……”

王大夫搖搖頭,“阿祁,這不是錢的事兒,咱們芙蓉鎮就這麽幾家醫館,藥材有限,醫不好你娘,就算是禦醫,也恐怕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啊……”

……

夜裏起了風,天如銀水。

霍蘩祁從王大夫的安仁堂離開,月光很冷,風也很冷,她一個人走在巷子裏,仿佛怎麽也走不到頭。

月光底下,漆黑的小巷深處,亮著一盞微弱縹緲的黃色燈籠。

霍蘩祁不經意地擡起頭,巷弄裏有人提著燈籠走了過來。

她驚訝地看著,古樸的青磚,被火光映出淡淡的橙紅,典雅的六角燈籠緩緩上移,露出男人清冷俊美的輪廓。

她也不知道怎麽了沒忍住,“哇”地一聲哭了起來,哭得淒厲悲慟,絲毫不顧惜女兒家的面子。

步微行蹙眉,目光游移了一下,手指打了一個暗號,讓身後的人都散了。

嗖嗖嗖幾聲,無數人影竄過了墻頭。

步微行走上前一步,只見霍蘩祁滿臉淚水,水光澄澈的眼睛委屈而絕望,心裏的弦好像突然間有了震顫。

“怎麽了?”

霍蘩祁也不知道夜裏怎麽會撞見他,這一陣陣的微風裏,有輕盈的流螢停歇在他漆黑的發間。

“沒事,我……回家了。”

她的聲腔難掩哽咽,轉身便被步微行叫住了,“站住。”

霍蘩祁停住了,把臉埋進手心裏,肩膀輕輕顫抖,為什麽上天總是欺負她,總是捉弄她?

步微行沈了沈聲:“說清楚。”

霍蘩祁水光朦朧的眼睛一陣可憐,步微行蹙眉等著,她忽地亮起眼睛,像是想到了什麽,回過頭來,燈籠幽微的火光裏,少女臉色蒼白,眼睛裏卻燃起了希冀,“你、你是銀陵來的,認識不少名醫對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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