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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三合一 大荒之中,有山名……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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滑應殊這個人,是有一些教學才華的。

然而,他不幸地高估了淩一弦的情感領悟能力,因此出道以來的教學第一戰,就眼看著要折戟。

在滑應殊給淩一弦的眼神變化,做出了充分的指導後,他便眼睜睜地看著,淩一弦望向自己的兩道目光,從看待對手的神情,變成了看待……看待死物的神情。

滑應殊:“……”

朋友,“玩”和“死”,一字之差,天壤之別。在你眼中,這道界限難道是不存在的嗎?!

認真地反思了下自己,滑應殊恍然大悟:他不該指望淩一弦和他一樣,能夠自行體會到如此高階的晉級感情,這教案超綱了。

畢竟,也不是誰都像滑應殊似的,從小為了學習樂武道,基本上是在各大劇種的劇院裏泡大的。

這麽多年來聽過的戲,給滑應殊灌了滿耳朵的國仇家恨、愛恨情仇,令他在各色感情中一點即通,甚至還能推陳出新,給別人當老師。

至於淩一弦,她一看就是個在“一言不合就幹”的環境裏培養出來的大殺器。跟滑應殊的教學要求不甚對口。

但事已至此,趕鴨子上架,哪怕是一塊頑石,滑應殊也得把她當成美玉雕琢。

於是乎,滑應殊當即改口,換了個近義詞:“那就……用你看待玩具的眼神好了。”

話音剛落,淩一弦的目光立刻就充滿了感情,兩只閃閃發亮的墨玉瞳裏,每一顆都寫滿了珍惜。

——笑死,淩一弦小時候根本沒有玩具。都是莫潮生隨便從山林裏揪只小狼、小老虎、小熊過來給她玩。

滑應殊:“……”

事態好像有點完蛋。

教學計劃遇到了前所未有的瓶頸。

滑應殊氣沈丹田、不驕不餒、像個和藹可親的好老師那樣,試圖啟發淩一弦的靈感。

“我記得你之前說過,你們家養了寵物?那你看著寵物的時候,一般都是什麽眼神?”

這話剛說完,迎著淩一弦投來的兩道視線,滑應殊頓時就感覺很後悔。

他關掉了自己這張叭叭的小嘴,恨不得能穿越到三秒鐘之前,好撕張膠帶,把自己的嘴巴給直接粘上。

……有誰能給他解釋一下,為什麽淩一弦看著他的眼神,一下子就從珍惜變得崇敬起來了啊?

淩一弦,你們家是養了位神明做寵物嗎?

哪怕是寵物博主看著自己的衣食父母,也不會用到這麽崇敬的眼神啊?

淩一弦雖然在模仿神態這門功課上,做得不太合格,但論起解讀別人的表情來,還是沒有問題的。

她看懂了滑應殊欲言又止的眼神,主動給出了解釋:“老紅是我們家最重要的家庭成員,也是我們家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至少,淩一弦想象不出來,如果家裏沒有老紅,她和莫潮生這對半路組成的單親家庭會變成什麽樣子。

……多半會在日覆一日的摔碗摔筷子中,父女/師徒/兄妹/祖孫感情徹底破裂,就此選擇分居兩地吧。

聽到這個答案,滑應殊只好苦笑一聲,自認倒黴。

反倒是明秋驚不知想起了什麽,眼神詭異地朝淩一弦看了一眼。

接二連三地受到打擊,滑應殊幹脆破罐子破摔。

“不然的話,你就用看待異獸的眼神看待我吧。”

畢竟,據滑應殊所知,淩一弦看待異獸的眼神,可能比她看待人類的眼神,感情要豐富許多。

按照滑應殊的指點,下一秒鐘,淩一弦果然用看待異獸的眼神望向滑應殊。

滑應殊稍稍品味了這兩道目光中蘊含的感情,心中頓時升起一份狂喜,覺得淩一弦終於有點開竅了。

他充滿希望地繼續教學:“能不能再添加一分感情呢?就像是……你要從對方身上獲得什麽東西似的。”

淩一弦思索片刻。

隨即,她再變化出來的眼神,竟然還真有了幾分模樣。

滑應殊雙眼一亮,急忙追問道:“一弦兒,你是怎麽開竅的?”

聽到這個風味兒獨特的稱呼,還未出戲的淩一弦掀起眼皮來,冷冷的看了滑應殊一眼。

究其那一眼裏的含義,大概是在合計,究竟捅他還是不捅。

半秒鐘後,可能是顧及到(尚未開始的)同學情誼,淩一弦決定不要打人,如實回答。

“我就假裝自己,正看著一頭可以用來賣錢的異獸。”

滑應殊:“……”

從對方身上獲得東西=拿對方的身體換錢。

很好,淩一弦,不愧是你。

在用錯誤的推理方式,得到了勉強正確的答案以後,滑應殊又在細微之處,帶著淩一弦調整了一些小的改變。

盡管細看下去,還是感覺有點驢唇不對馬嘴,但總比之前那些根本不能上嘴的驢蹄子、驢尾巴要強啊!

滑應殊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後宣布:“行了,就這樣吧。”

假如在淩一弦旁邊放一個正版美人蠍,淩一弦第一秒鐘就會露餡。但現在,她至少可以裝成西貝貨糊弄外面的人了。

沒有參考物就沒有對比,美人蠍如今正在地下四層關著,而滑應殊對於g市武者局的安保十分放心。

“你出師了。”滑應殊說道。

他攤開手腳,把自己均勻地晾曬在真皮沙發上。

只是教了淩一弦這麽一會兒,滑應殊就感覺,這比同時打三個杭碧儀還要累。

淩一弦閉目養神,琢磨起“美人蠍”和“豐沮玉門”的事。

她不知道這兩邊究竟會如何接頭,自己能不能借此得到深入豐沮玉門的機會。

還有那管鮮血……

如果今天沒有用到那管血的話,她是不是就可以借此把材料昧下?

淩一弦尚還在想東想西,身邊的滑應殊卻不知何時恢覆了活蹦亂跳的狀態,並且還長長地伸了個懶腰。

他這人性格其實有點惡劣,脾氣裏很有幾分唯恐天下不亂的趣味。

正因如此,精力回轉一點,滑應殊就轉轉眼珠,嘴角牽起了一抹壞笑。

他攛掇淩一弦:“練了這麽久的本事,想不想看看實踐效果?”

淩一弦猛然從沈思裏回神:“啊?可以。”

她無知無覺地跳進一個史前巨坑當中。

滑應殊當即大笑起來,指著明秋驚,推了推淩一弦的手腕。

“快,就這家夥,去踩他膝蓋,給他個壁咚,用剛才那種眼神看著他!快!”

明秋驚:“……”

淩一弦對於滑應殊布置的教學任務倒沒什麽異議。

畢竟,莫潮生每次教她的時候,也是每當新學會了什麽招數,就要讓她找個實踐對手練練。

倒是明秋驚深感人在教室坐,鍋從天上來。

這間屋子本身就不算大,明秋驚只在跑與不跑之間猶豫了一秒,就眼看著淩一弦逼近身來。

“咳,一弦,你別聽……”

還沒等這句話說完,淩一弦的鞋尖就踏上了明秋驚的膝蓋。

在動作的覆制上,淩一弦擁有著非同尋常的天賦。只要是她學過的招式,幾乎沒有不能一比一覆制的。

這一腳踩下去,加在明秋驚膝蓋上的力道先是輕飄飄的,接著就由輕到重,緩緩施力。

踏在膝蓋上的腳掌時輕時重,癢得人心像是貓撓一般。她像是在稱量眼前之人的深淺,又好似在單純地評估,腳下的這具軀體夠不夠結實。

淩一弦隨意撩了一把擋住視線的頭發,伸手抵住了沙發背,把明秋驚直接圈在了自己的臂彎裏。

少許披散的青絲垂落,在兩人之間營造出了一段半私密的空間。

淡淡的馨香縈繞在明秋驚鼻端。

美人蠍不用香水,婁妲易容時,甚至沒給淩一弦過帶氣味的妝粉。能聞到這縷時有時無的淡香,真該怪武者的鼻子實在太靈敏。

玲瓏有致的身遮擋住了面前的光線,明秋驚的視線稍稍向上一掃,就和淩一弦四目相對。

那個眼神,淩一弦前前後後練了快有半個小時。

它的笑意似睇非睇、含情若有若無。那一眼裏的危險甚至未加掩飾,赤裸裸地展示出最直白的考量和征服之意。

沒有第三個選擇,只有征服,或者被征服。

配合上她現在踩在明秋驚膝蓋上的動作,簡直十足十地盛氣淩人。

可被她踩著的人,十有八九願意由得她這麽欺負,甚至還巴不得她欺負得再過分一點。

“……”

明秋驚緩緩露出一絲苦笑,心裏暗暗地叫了一聲要命。

——是真要命。

倘若是身經百戰的美人蠍親自來此,別說踩著明秋驚的膝蓋,就是掐著他的脖子,明秋驚都未必有什麽反應。

可最要命的,就是明秋驚心裏無比清楚,淩一弦只是在照葫蘆畫瓢,甚至還畫的不倫不類。

明秋驚親自觀看了她的全部學習過程——

淩一弦眼中的野性是被壓制的戰意、似笑非笑的表情是得勝後的炫耀、至於考量和征服的意味,沒準是在估計要怎麽把異獸屍體大卸八塊,運出去賣錢。

太糟糕了,淩一弦心裏多麽清透、多麽幹凈。

所以別人若是能從她身上感受到誘惑力,無非是自己心懷邪念而已。

明秋驚早就知道,淩一弦是一只從山野中竄出,生機勃勃的的小野獸。

她試探性地對著山外的世界伸出爪子,就像是幼崽學習捕食技能一樣,海綿般吸納著所有能學到的東西。

其他人看到淩一弦的價值,興高采烈得如同發現了鉆石礦。

推銷她的人,為鉆石附加上種種人為解讀的意義、對她進行重重華麗的包裝、再用盡手段挖掘出她的商機。

可懂鉆石的人知道,她無關愛情,也無關純潔,只是一顆在高壓高溫之下經過磨礪,被煆煉而成的晶體——剔透,並且堅硬無匹。

此刻,兩人之間暗香浮動、淩一弦放下來的頭發甚至搔癢了明秋驚的臉頰。

而她專註的眼神,此刻獨屬於明秋驚一個人。

明秋驚下意識地閉上眼睛,一時之間,竟然微微地失神。

有人往他手裏塞了個裝扮精美的鉆石禮盒。

可是,可是。

明秋驚幽幽想道:我喜歡的不是精美絕倫的包裝,也不是它被人為賦予的美好含義。

他就只是……喜歡那顆鉆石本身而已。

“系統。”淩一弦像是發現了新大陸一樣,在腦海裏呼叫了自己的夥伴,“不是吧,他耳朵紅了!”

“……”

系統的心情略微有點覆雜,以至於它找不出可以相對應的電子音。

“宿主,下次再遇到這種私事就不用跟我匯報啦。”

“嗯?”淩一弦振振有詞,“沒事,大家都看著呢,算不上私事。”

系統:“……”

實不相瞞,它有點同情明秋驚了。

系統不知道,按照人類的習俗,這時候它應該說什麽才比較得體。

不過,還不等系統說點什麽解圍,淩一弦就已經先一步伸出了自己罪惡的爪子。

其實一開始,驟然用這種姿態靠近明秋驚,淩一弦自己也有點不適應。

不過,就像“尷尬守恒定律”所描述的那樣:兩人之間的尷尬值為定值時,一人的尷尬度上升,則另一人的尷尬度減小。

瞧著明秋驚閉上眼睛,甚至動作裏有幾分想轉過去的意思,淩一弦一下子就來勁兒了。

淩一弦這個人最大的優點——哦,雖然莫潮生評價起來時語氣非常驕傲,但從詞性上看,這應該不算優點。

——總之,淩一弦最大的特點之一,就是她特別會得寸進尺、窮追猛打、蹬鼻子上臉。

窮寇莫追,她偏要追。

得隴望蜀,她就要望。

而當明秋驚表現出比淩一弦更多的躲閃姿態時,淩一弦霎時神清氣爽,再不扭捏,甚至心裏還升起一股很不應該的、想欺負人的惡趣味。

在這種心情的驅動下,淩一弦主動出手,捏了一下明秋驚發燙的耳垂。

明秋驚:“……”

“哇,熱的。”淩一弦故意說。

明秋驚:“……”

明秋驚深吸一口氣,吸到半路,又像是察覺了什麽一樣直接卡住了。

香味……

苦笑著睜開眼睛,明秋驚盡力鎮定地回視淩一弦。

他溫潤白皙的臉色依然沒有什麽變化,只有一抹明顯的紅意,漸漸從耳根擴散開來,一路蔓延向脖頸而去。

“眼神跑了。”明秋驚小聲提醒道。

“……啊。”

被明秋驚這麽一說,淩一弦才發現自己要練的那種目光沒能保持住。

她借著明秋驚淺棕色的瞳孔照了照,發現此刻,自己已經完全脫離了“美人蠍”的角色,恢覆了“淩一弦”的樣子。

匆匆收回手臂,淩一弦剛剛站直,就發現滑應殊已經捧著肚子倒在沙發上,整個人笑得不成樣子。

杭碧儀也把臉孔埋在手心裏,肩膀一聳一聳。

只剩下江自流為人比較良心,沒嘲笑淩一弦做壞了練習。

他正單手撐著下巴,口中念念有詞,神情百無聊賴,看起來根本沒註意剛才發生的事:“一聲獅子吼、兩聲獅子吼、三聲獅子吼……”

明秋驚沿著衣服邊捏了一圈,把衣領高高地豎起來。

他拍了拍自己沙發,拍打的地方,足足離自己有一條胳膊遠。

明秋驚很溫和地對淩一弦說:“一弦,你先坐這吧。”

“哦。”淩一弦坐下了卻又感覺哪裏不對:“你要做什麽?”

明秋驚微笑著站起身來,把自己的指關節捏得哢吧哢吧響。

而他溫潤含笑的神情,柔和得就像春日暖陽下,冰層開裂的一泓清泉。

明秋驚:“快大半個暑假沒見了,我和應殊正式交流交流感情。”

淩一弦揚起眉毛,註意到明秋驚指縫間透露出的一點烏黑寒光。

——得是多深的感情,才需要用鐵蒺藜交流啊。

總之,不管是真是假,滑應殊所在的沙發上,沒一會兒就傳來一串啊啊啊啊的慘叫。

等到明秋驚松開對方的時候,滑應殊的墨鏡腳都從耳朵上滑落了一只。

扶好墨鏡的滑應殊正襟危坐,身邊坐著同樣表情嚴肅的明秋驚。

得到教訓的滑應殊暫時停止作妖,接下來,即使需要人形教具,他也只讓淩一弦對著江自流比劃。

而江自流對此的反應是……

江自流:“四百一十八聲獅子吼、四百一十九聲獅子吼、四百二十聲獅子吼……”

淩一弦:“……”

淩一弦好心替他往下數:“四百二十一個棉褲腰、四百二十二個棉褲腰、四百二十三個棉褲腰……”

江自流:“……”

滑應殊:“咳,專心訓練,不要跑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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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之,在經過了十分艱苦(主要是滑應殊十分艱苦)、充滿血淚(還主要是滑應殊充滿血淚)、難以回顧(依舊是滑應殊難以回顧)的緊急加訓後,淩一弦版的“美人蠍”終於被趕鴨子上架。

她和易容後的滑應殊搭檔,提前了四十多分鐘來到接頭的酒吧。

此時已經是晚上十點半,酒吧裏氣氛火熱,舞池裏群魔亂舞。淩一弦沿著舞池一路走來,炫彩的燈光幾乎閃花她的眼睛。

倒是滑應殊的表情始終鎮定,表現也一直非常到位,全程非常紳士地護著淩一弦——哪怕淩一弦的肢體語言說明了她根本不需要。

沒關系,作為一個被迷得七葷八素的大傻帽,滑應殊可以自顧自地舔。

酒保問他們要來點兒什麽,滑應殊替淩一弦點了杯酒。

“薄荷茱莉普。”

在周圍喧鬧的氣氛裏,點綴著薄荷葉的調酒聞起來自帶一股清涼,配上漂浮的碎冰,分外誘人。

只是,還不等淩一弦的手往酒杯邊兒上搭,滑應殊就先不動聲色地攔了她一下。

他給淩一弦傳音問道:“你酒量怎麽樣?”

淩一弦回憶了一下,很誠實地說:“不怎麽樣。”

村裏的酒,除了啤酒是從小賣部成箱往回搬之外,白酒一般是各家自己釀的。

這種自制土酒,品控掌握宛如過山車,還擋不住一些人頗有創意地添加點其他材料。

有時候,同一批釀的酒,可能只是壇子不一樣,釀出來的味道就天差地別。

淩一弦平生第一次對酒升起好奇之意,用筷子頭蘸了點村裏自釀的白酒喝。

也不知道她運氣究竟好是不好,反正就那一次,她便抽到了一種同時泡了蛇、壁虎、和據說已經被去掉毒腺的蜈蚣的特制酒液。

那股詭異的風味……嘖嘖嘖,直接吐得淩一弦稀裏嘩啦,基本這輩子就跟酒量兩個字絕緣了。

滑應殊想了想,又問道:“你會打醉拳嗎?”

淩一弦遺憾搖頭:“不會。”

她確實聽說過這門武學的名字,但是莫潮生從來沒教過她。

滑應殊果斷說道:“那你別喝了。”

不但如此,他還給淩一弦額外科普了一些其他常識:“喏,這個,是著名的失身酒。意思就是,普通女生要是喝下去,基本都會不省人事,悶頭醉到第二天早晨。”

這事必須跟搭檔交代清楚。

他點酒是為了符合人設,沒有真的要坑淩一弦的意思。

淩一弦先是恍然受教,隨即反應過來,用一種詭異的目光盯著滑應殊看。

酒吧裏終於沒有了其他圍觀的同班同學,淩一弦也就方便問了:“你怎麽知道這麽多?”

從一開始,滑應殊給淩一弦緊急補課的時候,淩一弦就升起了無盡的好奇之心。

對於山下的世界,她有時候確實比較缺乏常識。

但,淩一弦也不至於小白到不清楚,究竟什麽才是常識。

像是滑應殊掌握的這些技能,明顯就是非常識範圍內的。

滑應殊又笑著指了指酒杯:“這個確實是常識。等你去上學以後,特培課裏會講到,考試還會考呢。”

說到此處,滑應殊臉上浮現出幾分幸災樂禍的意味。

顯然,同為學渣,他很高興看到班裏再來一個墊底的夥伴。

至於對感情方面的熟稔……

“你要和我一樣,從小到大泡各種劇院、追各種劇團、甚至民間喪葬紅白事時,自行組織的大戲,你也會了解這麽多的。”

唱念做打,生旦凈醜。老祖宗們幾千年的癡心、負心、忠心、狠心、殺心、賊溜溜的人心……全都被糅雜進一曲曲流水、一折折戲文裏。

說到這裏,滑應殊深藏功與名地撣撣膝蓋,不屑一笑:“踩個膝蓋算什麽,你聽過《惜姣》和《葡梅架》嗎?”

“啊?”

沒有給淩一弦深入解釋,滑應殊隨手撚過兩縷車尾氣,又順手放走了車尾氣。

為了方便今晚的行動,滑應殊沒戴自己那副標志性的小圓墨鏡,卻在鼻梁上另架了一副遮住大半張臉的蛤蟆鏡,方便一雙眼睛在鏡片後左右亂轉,尋找目標。

另一邊,他也和淩一弦有一搭沒一搭地傳音說話,營造出一種融洽而暧昧的氣氛——淩一弦只要擺出一副漫不經心、愛答不理的表情就行,90%的愛恨情仇,都由滑應殊自導自演。

不過,看著確實挺像那麽一回事。

兩人陸續打發走了兩三波賊心不死的狂蜂浪蝶,又過了一會兒,不知道滑應殊看到了什麽,他傳音時的聲線驟然一緊。

“人來了。”

那人的神態、動作,和站姿,一看就是個練家子。

而他看向吧臺這邊的眼神,也明顯和其他被“美人蠍”的美色吸引來的普通男人不一樣。

他根本沒怎麽看淩一弦。

他在看的是滑應殊。

——他在審視、在思索,為什麽“美人蠍”會在接頭的場合牽來一個外人。

滑應殊頓時把聲線壓得更低,他言簡意賅地指令:“踩我。”

這一招,淩一弦已經在過去的一個下午裏練得爐火純青。

一聽到滑應殊的口號,淩一弦整個人只差沒化身成一幅南丁格爾統計表,兩分故意、兩分惡意、三分漫不經心、三分百無聊賴地踏上了滑應殊的膝蓋。

“沖著那人的方向笑。”滑應殊低頭看著淩一弦的鞋尖,嘴唇幾乎不動地吐出幾個字來。

在外人來看,卡座上的女人實在太會,身姿也太曼妙。就只是簡簡單單的一個足尖輕撚的動作,傻小子已經被迷得七葷八素,色迷心竅。

淩一弦踩著滑應殊,卻根本沒有看他,反而朝著相反的方向轉過頭去。

隔著大半個鬼哭狼嚎的舞池,淩一弦和那人四目相對,冷冷一笑。

淩一弦不知道,怎樣的笑算是勾人。

但沒關系,她知道怎樣的笑,是殺人前的笑。

對方果然接到了信號,徑直穿過舞池,撥開眼前一對對抱在一起的男女,徑直朝著淩一弦的方向走來。

他向淩一弦略略躬身,輕聲邀請道:“樓上今晚正好有個高檔酒會,美女要不要去看看?”

滑應殊猛然擡起頭來。

他按著吧臺,眼看就要站起來,卻見淩一弦腳下用力,把他重新踩回了凳子上。

“留在這兒等我。”淩一弦冷淡地命令道。

來人的眼神滑溜溜繞著滑應殊,滴溜溜地轉了幾圈,他不動聲色地問道:“男朋友?”

這個問題不太好回答。

不過,這個問題也未曾超乎武者局的意料。

按照之前接受的補習,淩一弦秉持“以不變應萬變”和“用反問做回答”兩條核心要義。

她直接把這個問題拋給了滑應殊。

她似笑非笑地問滑應殊:“你是我男朋友嗎?”

“不。”滑應殊啞聲說,“還不是。”

“就是這麽回事。”收起笑容,淩一弦不客氣地轉向來人,“既然有這麽多話,不如你留下跟他聊?”

“……”

來人顯然也聽說過美人蠍的脾氣,當即舉起雙手示意一下,表明自己沒有其他意思。

這人體態有些圓,有點胖,還有點矮,看起來憨憨的。

當他對著淩一弦討好一笑的時候,居然仿佛是米老鼠跨越了次元。

此人好像天生就有種憨乎乎的氣質,讓人生不起他的氣。

滑應殊已經摘下墨鏡,看著來人的這份表現,他和淩一弦不動聲色地交換了一個眼神。

——很好,這下子,就摸到“淩一弦版美人蠍”該怎麽扮演的脈絡了。

指望淩一弦能像“美人蠍”本人那麽風情萬種,下輩子都沒可能了。

既然如此,在扮演中就要抓住淩一弦和“美人蠍”最相近的一個特質,然後再把那個特質盡可能的放大。

“美人蠍”的冷厲傲慢,淩一弦的驕傲淩厲,在某種意義上,是可以魚目混珠,相互混淆的。

現在,從這人的表現來看,這種方法果然好用。

剩下的一段路,滑應殊沒法再陪著淩一弦。他今晚已經盡完了工具人的最後一分價值,接下來所能做的,就只有在底下等待接應。

淩一弦跟著來人上了樓。

等他們走到三樓,那震天響的音樂,和狂放變化的彩燈,終於為之一清。

來人問淩一弦:“底下那個,怎麽回事。”

淩一弦依舊使用反問大法:“你覺得是怎麽回事?”

“……我知道了。”

從來人的表情裏看,他應該自己給了自己一個足夠具有說服性的理由。

稍微停頓了一會兒,來人又找話題跟淩一弦搭話:“你今天怎麽會在下面逗留,沒有直接上去?如果不是我從酒吧的入口走,沒準都碰不到你。”

淩一弦:“……”

聽這人話裏的意思,接頭地點本來就應該在樓上?

——“美人蠍”故意坑人,她就是想要扮演者露餡,根本一點細節都沒交代!

心念電轉,淩一弦拿出自己跟莫潮生撒謊時的十分功力,模模糊糊地說:“都已經帶他了。”

這話可以聽成“本沒想帶他過來,但既然因為不得已的原因帶他來了,當然是在下面酒吧比較不引起註意”、也可以解釋為“既然帶他來了,還是在酒吧裏玩,這樣不用把還有用的人處理了”。

“嗨。”那個人看起來真是美人蠍的舊識。

即使面對淩一弦的冷臉,他也不曾半步退卻,甚至還有點惱火地抓了抓自己的頭發。

“你不用拿那種家夥找借口……我都知道的,你肯定是提前打聽到‘鹿蜀’也來了,是不是?”

說到這裏,這人臉色又是一變,奉承地對著淩一弦笑了笑:“別把他們放在心上了,我,我今晚一直跟著你。”

系統:“……”

盡管這人察言觀色、十足貼心,但新的信息量落在淩一弦耳中,就只剩下一個問題。

——“鹿蜀”是誰?

幸好,系統的電子音適時在腦海裏出現,把淩一弦從迷茫狀態解救出來。

“‘鹿蜀’,根據本世界詞條來看,這是《山海經》中的一種生物。佩戴它的皮毛,可以令子孫昌盛。”

……《山海經》嗎?

淩一弦確實知道這本書。

但是,她也僅限於知道而已= =

淩一弦努力壓制著自己的表情,好讓自己看起來不要宛如一個絕望的文盲。

她小聲在心裏呼喚系統:“系統,‘美人蠍’和‘山蜘蛛’,也是山海經裏記載的生物嗎?”

不到半秒鐘時間,系統就回答道:“抱歉,宿主《山海經》裏沒有這樣的記錄。”

“……”

只是,還不等淩一弦感到失落,系統的電子音就再次響起。

“但,在《山海經》中,我搜索到了關於‘豐沮玉門’的記錄。原文如下——‘大荒之中,有山名為豐沮玉門,日月所入’。”

“而關於‘豐沮玉門’,現今共流傳著三種翻譯版本。”

這可真是山重水覆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一時之間,對“豐沮玉門”消息的關切,直接壓過了前面對於“美人蠍”、“山蜘蛛”信息的關註。

淩一弦雙眼一亮:“哪三種?你快說。”

系統的電子音平板地播放著:

“第一種翻譯認為,‘豐沮玉門’是位於西北,蠻夷所居的玉門王國。”

“第二種翻譯認為,‘豐沮玉門’是最荒遠淒涼之地盡頭的一座山脈。”

“而第三種翻譯則認為……‘豐沮玉門’,它是十萬大山的代稱。”

“……”

不知為何,系統明明只是在進行平淡無波的描述,淩一弦的心臟卻猛地漏跳一拍。

還不等她自己想明白這份異常來源自何處,前面那個男人就又轉過頭來,沖淩一弦討好地笑了笑。

“你現在已經是四級武者了,即便是鹿蜀,也不能不征求你的意願。你、你別擔心。”

淩一弦神色莫測地看了對方一眼:“我不擔心。我是美人蠍。”

聽到這個答案以後,不知為何,這人一下子就松了口氣。

“是啊,你是‘美人蠍’……呼,幸好山蜘蛛那個廢物被抓了,這樣一來,你就是玉門裏唯一的‘後山海’了……”

——什麽是“後山海”?如果有“後山海”的話,那會不會還有“前山海”?

這男人嘴比淩一弦預料的還碎。

他一路上叨叨叨了不少東西,就屬這句最有用。

要不是害怕身份暴露,淩一弦簡直想拎起他的衣領,用力搖晃此人的腦袋,直到掉落下自己需要的知識為止。

可惜,淩一弦不但不能這麽做,還得眼睜睜地看著對方閉嘴。

因為此時,他們已經繞過漫長空曠的走廊,來到了寬闊的門廳門口。

門口站著個侍者打扮的男人,看起來似乎對美人蠍和這個男人都很熟的樣子。

見兩人結伴走來,他沒有露出任何異色,反而對著他們點了點頭。

淩一弦有意在上前時落下了一步。果然,又圓又矮的男人主動站了過去,一句話都沒說。

然後,在淩一弦的註視下,他撒嬌般地把頭往侍者懷裏拱去,甚至後背還貼著侍者的手臂胸膛,非常粘乎地打了站著的滾兒。

淩一弦:“!!!”

按理來說,兩個其貌不揚的男人在這裏貼貼,這一幕怎麽看都該讓人覺得辣眼睛。

然而不知道為什麽,淩一弦竟然無端地覺得平靜而溫馨!

淩一弦:“!!!”

這不科學!

雖然表層情緒得到了安撫,但在大腦深處,淩一弦的理智直接對著系統炸了鍋。

“太可怕了!這是怎麽回事!這個奇怪的組織究竟是在做什麽!”

侍者臉上不由得露出一絲幸福的微笑,他對著矮胖男人鞠了一躬,連聲音似乎都柔和了許多。

“請進吧,胐胐。”

淩一弦:“!!!”

淩一弦恍然大悟,開始在腦海裏拼命地搖晃系統。

“臥槽,太變態了,這是他們組織的驗身方式!美人蠍什麽都沒說,用這種方式驗身,我看她是想我死!!!”

淩一弦的手已經開始往裙擺的方向探。

要是必須在侍者身上打個滾兒才能進門的話,她幹脆殺進去算了。

“——哦,宿主您先不要激動。”系統迅速地給淩一弦補上了科普,“胐胐也是《山海經》裏記載的一種生物,在傳說裏,飼養它能夠令人忘記憂愁。”

“一言而蔽之,您可以把剛才那一幕代換成一種吸貓行為。”

“我想,如果是您的話,他們應該會……”

侍者轉了一下身,手裏變魔術似地多了個托盤。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緊了淩一弦,把手中托盤往淩一弦的方向送了送。

“請。”

大托盤裏盛著一個小小的紙托盤,紙托盤中心放著一枚還未長大的多爪蜈蚣。

而在大托盤的邊緣,則擺著一柄鋒利的小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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