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佛梅辛只思考了不到一秒, 就跟著白發孩子沖進人群廝打。

你們難道長得漂亮得很嗎？！它在心裏怒罵。

可惜，在這孵化者的夢境中，別人看不到它不說, 它觸碰別人像是觸碰一團霧一樣, 好像摸到了什麽, 但力度輕到沒人在意。

沒能發洩出這股怒意的灰鱗小龍，氣沖沖看到一個成年人進入人仰馬翻的教室。他將打架的人拎出去，全罰站在辦公室裏，然後打電話叫家長。

白發孩子聽到最後一個電話裏，一個男人在麻將聲裏敷衍應和說好好好他就來。

他低低切了一聲，叫那成年人用力揉了一把他白毛亂翹的腦袋。但很快成年人離開辦公室去上課, 白發孩子便無視了另外幾個罰站的同學，轉身自己跑出了辦公室。

他跑出了教學樓, 跑出了學校。

貓佛梅辛看到的下一個他，年紀又更大了一些, 逐漸長開的俊秀面孔上, 粉斑竟然消失了。

作為少見的白化皮膚比正常皮膚範圍更大的圖案狀白化病患者，他父親出身的富裕家族實在看不下去他那個拿不出手的外表, 幹脆帶他做了植皮手術。

但手術後，不再是“陰陽臉”的白發少年, 反而待在自己房間裏不出去了。網絡是他的棲身之地，他不在網絡暴露真面目，於是結交到了同樣不知真面目的朋友。

他們呼朋喚友一起攻擊企業或政府的防火墻, 挖掘秘密, 編寫病毒。雖然白發少年不會像朋友那樣將秘密賣出去, 但心裏本質對這種犯罪行為完全不在意的。

直到朋友的朋友談起一件事, 她想要一個能連接人腦和計算機的操作系統。

發呆的白發少年想了想, 覺得這是一個有難度的挑戰，插嘴說：“我來。”

淺金發色穿商業西裝的年輕男人，和身材矮小穿白大褂臉圓潤雙頰微紅的黑發黑眼年輕女人，笑著出現在白發少年身邊。

下一刻白發少年離開了黑暗擺滿了各種顯示屏和主機房間，他換了一身衣服，寬松的黑色T恤外披著成年人的迷彩沖鋒衣外套。他將外套頂在頭頂遮擋光線，盤坐在運輸卡車的後車鬥，身邊是擠成一團狼狽迷茫的男女老少。

少年腿上放著筆記本電腦，手中的智能手機全屏黑色代碼流動。但他沒看手機，視線透過茶色的墨鏡，在模糊中遙望逐漸遠離的那座瘡痍廢墟。

貓佛梅辛好像看到七個個頭高低不同的軍裝男女，拉著它的孵化者向前，然後這七個人一個一個地消失在他身邊，僅留下一個挎著醫療箱的人。

和之前面目上沒有五官的人不同，這七個人就像拉瑟福德·坎貝爾和王安娜博士一樣面目清晰，笑容從未褪色。

他們像是繩索，將白發少年從網絡中拉扯出，讓他註目他原本厭惡的現實，最後代替白發少年的父母，給了一個他想要的真正棲身之處。

失去雙腿的白發少年報名實驗者，植入初代晶芯和初代腦機，換上義體雙腿，換上能看清楚的電子義眼，拿上大黑傘，又換了義體右手。

面目清晰的人越來越多，穿緊身服的白發青年走進登錄艙，通過登陸艙模擬電子獸進入現實的過程來進行逆轉換，以將自己轉為臨時的數據，進入電子海時，他面前的陳教授和一大批研究人員或握緊拳頭，或死死瞪著眼睛。

“要平安回來啊。”

他們說。

白發青年通過登陸艙直接進入那艘已經提前進入電子海的潛艇，艙門打開時，他身邊的貓佛梅辛看到的是，同樣數量眾多但也面目清晰的男女軍人。

“快點，青少尉，”他們對白發青年招手，“我們要出發了。”

白發青年笑了笑。

他沒能走出去。

國家在身後，隊友在身邊，朋友之一尚未露出背叛的真面目，朋友之二也沒有因為衰老與他天人永隔。

對於這個名為鞠青的人類而言，時光若能暫停，現在便是世間再美滿不過的一刻了吧。

只要不向前，隊友們就不會命喪電子海中，連隨身遺物都不曾留下；只要不向前，就不會發現朋友毫不在意多年友誼，在送他的程序中布下後門；只要不向前，他就不會因為引發那個後門，導致歐亞大陸沈沒進電子海。

戰爭或許會繼續，但會有其他人抵達電子海超深淵層。那個人不會像他這樣帶著後門，那個人或許能帶著電子海的秘密重返現實，成為人類反攻的關鍵。

這些念頭盤桓心頭，本來就失去了所有顏色的白發青年嘴角逐漸拉平。

他投向隊友們的目光溫柔而眷戀，但他實質上的舉動，是後退了一步。

破碎聲。

在他落腳的同時，破碎聲響徹整個夢境。白發青年腳下的地板陡然破裂，縫隙震動地擴大，露出下方的深淵。

墜入其中的白發青年首先失去了他的義體右手，血肉骨頭組合的手原模原樣回到他手上。那把大黑傘在深淵的狂風中飛走，眨眼裏那雙幽藍的電子義眼變回了淡粉色的眼眸，從腿根截斷的雙腿同樣生長出。

掉落的白發青年身形在縮小，他變回少年，換了身衣服，綠白相間的運動服在深淵狂風中獵獵。

最後，小臉可見粉斑的白發孩子，穿著可愛的睡衣，不斷下落。

他最後看了一眼深淵外的光，就要閉上眼睛。

然後失去記憶，一次次重覆離開家庭，離開學校，進入網絡，找到朋友，找到同志，找到理想，想起一切，悔不當初的無盡夢魘。

啪。

一條細長的尾巴纏繞上他的手。

鞠青茫然又睜開眼，看到一雙羽翼在他面前展開，向上飛。

龍的身軀因為墜上了一個重物，拉得筆直，看上去很痛苦的樣子。

但即便這樣，它也沒有放開鞠青，要拉著他上去。

白發孩子詫異地眨了眨眼。

“……小梅？”

他喚道，語氣裏充滿“你怎麽會在這裏”的疑惑葻敷。

獲得這只分配的寵物，至少要到他離開電子海冰凍五十年再醒來後吧……等等。

哦，原來如此，原來是這樣。

因為循環的時間線被這個意外打破，回想起一切的鞠青呢喃自語，“我在做夢嗎？”

當他意識到這點，這不知通往何處的深淵就崩裂了。

地面重組，他的身形也飛快抽長，變得清瘦，粉斑褪去，白發下的眼睛換成了電子義眼。

墜落的鞠青落到地面上，灰鱗小龍已經松開他的手腕，轉過身對他說：

“沒錯，就是夢啊。”

貓佛梅辛上下打量他，現在的白發青年已經是它熟悉的那個，是它破殼後第一眼看到的那個。

只是眨眼就收斂了清醒過來的痛苦，淡漠下是風雪化不開的堅毅，它認定的那個。

“我還以為你會不願醒來呢，”灰鱗小龍不由說，“第一次見到你不選擇前進而是後退。”

雖然只是在夢裏。

但看孵化者的表現，分明能掙脫，為何又會沈湎不醒？

進化到成熟期後，貓佛梅辛的眼睛是燦金的顏色，被它用疑惑的目光質問，即便是鞠青也一時啞然。

“……抱歉。”

他只說出這麽短短一句，感覺自己沒法和一條小蛇解釋，即便是他也是會忍不住想回味，回味人生中最幸福的一瞬。

但只要意識到這是夢，他就沒法再欺騙自己，畢竟現實還催促著他，不要停下腳步。

“這有什麽可抱歉的，”貓佛梅辛不滿地一尾巴打在地上，“前段日子我沈睡的時候，也——”

也夢到過它還在寵物蛋管理倉庫游蕩，游蕩，過著沒有盡頭的幽靈般日子。

貓佛梅辛不想說那個，頓了頓，改口道：“但我記得你在等我，我感到你在傷心，所以我努力提前醒來了。現在你怎麽不記得我在外面等你啊！”

“呃，”白發青年眨了眨眼，好奇問，“你也哭了？”

感恩節那天，進化中的貓佛梅辛是接觸到鞠青的虛擬眼淚才掙紮醒來的。雙方對調的話，它也應該哭一場喚醒對方？

可開什麽玩笑，它不是幼生期的它了，當然沒哭……不對！這混蛋又哪壺不開提哪壺！

每次和孵化者交流時都會出現的熟悉生氣感再度出現了，貓佛梅辛熟練從孵化者那狗一樣的邏輯中掙脫。

夢境世界在崩塌，這個人顯然足以清醒過來了。這分明是最近這段時日的最好消息，但它一時只想報覆回去。

它竭力裝作淡定，說：“有件事我想告訴你很久了，King。”

鞠青忍耐著隨清醒程度增加而逐漸襲來的頭痛，想要重新連接上身體，聞言“嗯？”了一聲。

“我進化前，你是不是帶我去沙灘垃圾場看日出了。”貓佛梅辛說。

“好像有這件事。”鞠青一邊說，一邊喚醒活動迷宮中的更多守衛。

“我們的位置是阿美莉卡的西海岸，太平洋則在大陸的西邊，你朝太平洋看，只能等到日落，等不到日出的。”灰鱗小龍裂開吻部，笑著調侃，“怎麽，偉大的King先生連東西都分不清嗎？”

“哈？海對面不是東方嗎，我的家鄉就在那裏。”鞠青下意識說，接著反應過來不對。

以太平洋為中心的話，確實是阿美莉卡在東邊，而中國在西邊！

萬萬沒想到自己還會鬧出這種笑話，鞠青一梗。

他想梗回去，但灰鱗小龍已然迅速從夢境中逃離。

留在原地的鞠青嘴角抽了抽，只能感嘆。

“……電子海寵物進化還有加智商的作用嗎？不能當小鬼頭看了。”

話音落，他的意識也從夢境中抽離。

現實裏，時隔多日，白發青年第一次清醒地睜開那雙三色眩光電子義眼。

伴隨虹膜泛起紅黃藍變幻光亮，他腦機安裝的眾多程序在這一刻齊齊開啟，然後發出警告。

【您可能被狙擊槍、突擊步槍、沖鋒槍……[點開可見具體型號]等眾多武器瞄準，請立刻執行規避。】

鞠青：“……”

鞠青：“？”

作者有話要說：

鞠青：這個現實太不友好了，我能不能繼續回去做夢……

小梅：你想吃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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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章有修改，資料查錯了(￣_￣|||)

鞠青是白化病患者，但不是普通白化病。他患的是圖案狀白化病，也叫斑駁病。不過他是白化皮膚比正常皮膚還多的那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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