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需要身軀的大腦作為基礎, 沒有大腦，意識便不會存在。

即便是腦機駭客也是如此，意識基於大腦, 意識也無法真正離開大腦, 就像駭客的意識乘坐深潛碟板前往了別處, 活動迷宮依然跟隨大腦留在原地一樣，數據僅僅是代替了眼睛，讓意識能夠看到遠處，數據僅僅是代替了手，讓意識能夠操縱萬裏。

但有時候也是會發生這樣的事——

仿佛做夢一樣，與大腦聯系密切的意識, 會突然找不到自己在哪裏，理不清周圍的路徑, 也無法清醒地返回。

這個時候，駭客如果從碟板上掉落, 並且依然沒理清返回的路徑, 那就回會墜入電子海深處。

這個時候，駭客如果遭遇了攻擊, 他的運算力很可能無法順暢使用，也就是說無法支起數據護盾保護自己。

沒有護盾, 虛擬身軀很可能在攻擊被打散，然後大腦產生現實身軀也被打散的錯覺，於是——

死亡。

魔偶很難不想到這個單詞。

他在照光層使用的虛擬形象, 是一個渾身漆黑, 僅有紅色圍巾在身後飄揚的的小人。跟在用面具形象在照光層行動, 連手腳都無的老師身邊, 清理心算力數據中心的量子計算機, 擊碎病毒，使壁壘節點系統恢覆正常。

但須臾間，他目睹了壁壘崩塌，崩潰，崩潰得徹徹底底。織羅在整個現實上大網撕裂開狹長的口子，混亂的數據在沖擊波下形成巨大的漩渦，剎那就將兩人從深潛碟板上拽了出去。

不，這麽形容有點差錯。沒有反應過來的魔偶是直接被拽了出去，面具人卻是想要勾住這個學生卻沒能勾住，才落得個碟板傾翻的結果。

如今師生兩人都只能在漩渦裏接受甩動，與混沌的數據一起。

只是一個撞擊，魔偶的左半邊身體就散落成的數據的碎片。如果東方上帝保佑，他幸運地沒有死在這裏，等返回自己身體，他恐怕要適應一段時間，才能重新掌握自己其實完全沒有受傷的左半身。

如果，他幸運地沒有死在這裏……

魔偶從蒙圈和疼痛中找回行動力。

“老師！”

在完全無法分辨方向，旋轉的風暴萬花筒裏，魔偶竭盡全力向十遍八方發出信息，希望面具人能接收到。

“你趕快回去吧！”

他喊道，大腦產生了暈眩的幻覺，讓他意識也感到了窒息。

“越是技術高深的駭客，越是能在碟板翻倒後，更快地與大腦重新建立聯系，認清自己真正的位置，知道自己沒有真正離開過活動迷宮……真是對不起我做不到這點！如果你收了新的學生請一定要告訴他師兄的諫言——”

“啪！”

什麽東西狠狠抽中了紅圍巾小黑人的臉。

魔偶感覺臉上火辣辣的疼，這疼痛甚至有幾分熟悉。

在窒息中逐漸無法看清周圍的視野，也逐漸變得清晰，分明不用喘氣，紅圍巾小黑人卻做出了大口喘氣的姿態，發現自己被掛在一根……一根……

一束黑色長發編織成的繩索上？

這一束油黑長發來自面具之後，面具人在照光層使用的虛擬形象，是一團戴著面具的海藻般長發，仿佛曰本恐怖片裏的鬼怪。

此刻，她一束黑發掛住魔偶，一束黑發系在了自己的深潛碟板手上。

沒錯，手上。

面具人的深潛碟板和她虛擬形象一樣有個性，看起來是一個面朝下方平躺下的男性仿生人。

現在這個平躺下來的仿生人坐了起來，拉住了面具人觸手般的長發一束，面具人又用另一束抓住了自己愚蠢的學生。

簡直是鬼片裏才有的場景，魔偶卻差點哭出來。

“真是夠了！”面具人甩著黑發來回抽打他的臉，“真沒有比你更蠢的學生了！比起哭，先召回自己的碟板才是你該做的事吧？！”

“唔啊啊啊老師——”

“超威白貓還在幫我們抵擋，你他媽給我幹正事啊狗屎！”

“啊——哦，哦，”現實中的魔偶雖然流不出眼淚，卻能流出鼻涕，他擦了擦，過了一秒才反應過來，“超威白貓？”

那個釣魚的大佬來了？

他向更高處擡起頭。

一把大黑傘阻擋了他的視線。

傘下出現的，並非是他熟悉的那只雪白藍眼大波斯貓，而是一個雪發如月光飄舞，穿著作戰緊身衣的青年。

青年下頜線條緊緊繃起，顯得他年紀尤其小，魔偶甚至感覺，青年比自己更小一些。

但數不清的代碼光帶環繞在白發青年身周，猶如群星的軌道簇擁那唯一的恒星，那代表絕非年輕駭客能擁有的強大心算力。

心算力和代碼灌註入大黑傘，通過傘尖發射，劃出的光輝編織出一張細網，填補在壁壘的裂縫上。

正因為裂縫暫時填補上了，漩渦和風暴才會消失，面具人才能真正拉住魔偶。

不然，面具人有可能會幸存，魔偶卻絕對會由於虛擬身軀粉碎導致大腦受到嚴重創傷，最嚴重的後果是死亡。

此刻，魔偶內心本該充斥著難以言表的感激之情，但那確實很多的感激，已被更龐大的震驚，擠到不知哪個角落去了。

他完全是靠訓練出的本能召回深潛碟板，爬了上去，回到安全的地方。而一邊爬還一邊驚嘆：

“東方上帝啊，這是人能幹到的事嗎？”

北美洲靠六億多人口，上百個心算力數據中心的量子計算機和服務器，以及其他軍事基地的超級計算機，才構建出涵蓋了北美洲的壁壘之網。

而現在，超威白貓，這個月初還名不見經傳的駭客新人，僅憑一己之力，用自己的心算力構建出籠罩螺旋市的壁壘。

這絕非人能做到的事，超級大駭客面具人也不行。

但現在這個年輕人做到了，哪怕他看起來有點勉強。

魔偶要是知道鞠青曾不小心輸錯運算力，結果將北美洲區域的壁壘強度，短時間內提升了百分之一，一定會更加驚嘆。

但現在要做的事不是驚嘆。

關鍵時刻，他的老師面具人，永遠比他更靠譜。

“有人斷了這個心算力數據中心的電，”面具人已經明白過來發生了什麽事，斷電導致數據中心投影在照光層的壁壘節點直接崩塌，掀起風暴漩渦，如此卷走了她和魔偶的意識，“但心算力數據中心應該是獨立供電，且備有大型核電池的，這供電機制也被月背面攻擊了？”

“恐怕是被事先修改了。”

白發藍眼的青年低頭看他們說，雖然他現在是人的模樣，姿態看上去卻和雪白藍眼大波斯貓無比相似。

多虧現實中的形象與過去不同，鞠青才好直接用了過去的形象。

“我在竊聽坎貝爾老宅，”他給兩位駭客解釋，“他們說，集團需要一場戰爭。”

“難怪月背面對數據中心的入侵如此輕易……等等？”

面具人反應過來。

“就像你想的那樣，月背面放出的三只電子獸，根本無法在這個時代普遍反戰的Beta中喚起好戰之心。Beta們只會問責軍方，為何會放電子獸降臨現實。”鞠青說出他剛才的分析，“無法形成集群的電子獸，哪怕是世紀初的普通人軍隊，在火力充足的情況灆洑下也有能力消滅，放在如今，高改造率的Beta士兵，組成一個小隊就可以無傷對付一只吧。那三只電子獸，不會真的嚇到Beta們，只會讓他們憤怒。”

說到底，五十多年的戰爭，人類方戰鬥力提升十分明顯。

“只有真正的哀傷和悲痛，才能讓Beta們心甘情願交出更高的戰時稅，只有大量的死亡和流血，才能讓Beta們支持軍方，向電子海發動遠征。”

鞠青不知道彼岸在何處。

但根據泊爾塞福涅的意思，軍方遠征成功，才有電子海的彼岸。

“我早該明白的，”鞠青嘆息說，“坎貝爾也明白，歷史上早已證明，小貓三兩只的死亡沒有什麽出，所以他們要搞，就搞飛機和世貿中心那樣的……這樣才能叫國民同仇敵愾，不是嗎？”

這樣，才能換來拿到軍方給的軍費，用來做更大的投入，不是嗎？

面具人對各個公司品行很了解，聞言嘖了一聲。

魔偶驚慌失措，問：“哎，哎？接下來怎麽辦？我們去通電重啟系統？”

他聽到的，是超威白貓換了一種語言的回答。

“麻了，一群資本家狗咬狗，關我什麽事，”鞠青用中文低語，“反正這裏不是我的國家，生活在這裏的也不是我要保護的人民。”

和面具人是有約定在先，他要幫助這對師生解決來自坎貝爾的攻擊，至於其他人。

其他人……

哈爾特一家還在螺旋大廈，醒來後如果沒有他們，他無法那麽快在這個城市站穩腳跟。

同班的Omega們還在虹橋上行進，雖然他們之間並沒有建立多大的緣分，但芭蕾班長一直對他多有照顧，熟悉一些的李舜尹……也沒做什麽，錯到這個年輕人應該喪命電子獸鐵蹄下的事。

魔偶來螺旋市的可是真身，與電子獸在城裏開戰必然會殃及他。

而且面具人的真身恐怕也在螺旋市，她不在螺旋市也在螺旋市周邊，雖然他沒有找到她。

駭客當然可以在非洲巫醫的草屋裏，操縱位於北美西海岸螺旋市裏的仿生人，但網速延遲是技術再高明的駭客，也對抗不了的敵人。

說到底，要是隔得太遠，再加上跳板和代理服務器來回轉，這樣網線一拉長，網速也會變慢啊。

駭客戰鬥中，如何用跳板遮掩自己的同時，平衡多繞路帶來的網速延遲，可需要一番技巧。

所以一旦要發生重要戰鬥，駭客們可能會選擇肉身改變位置來降低延遲。

面具人絕對跟著魔偶來螺旋市了。

“啊——可惡！”

魔偶聽到超威白貓繼續用他聽不懂的語言喊。

他手忙腳亂給翻譯程序下載中文包，又見白發青年回頭問：

“我還能支撐這個壁壘三分鐘，之後電子獸集群會無可避免降臨螺旋市，你們去通知全城人避難，可以嗎？”

說話間，白發青年撐起的細網對面，龐大電子獸集群的影子出現了。

哎？得在這裏幫他支撐壁壘吧，魔偶想。

“好，你加油。”面具人卻說。

說完，飛舞黑發觸手的面具轉頭對魔偶說：“別發呆，走。”

魔偶下意識跟著老師轉身。

中文包叮的一聲下載完畢，這回他聽到了超威白貓說什麽。

鞠青同樣轉過身去，他面對壁壘，板著面孔，用周圍人感到陌生的語言，碎碎念。

“……我發誓，為共產主義奮鬥終生……解放無產階級，解放全人類。”

碎碎念的聲音逐漸變大，旋即，在魔偶背後，傳來大聲的咆哮。

“……真是夠了，惡心的老對手們，來戰吧！”

作者有話要說：

可惡，為什麽不讓我參加征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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