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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田螺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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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因著他們的房間太小,螺螺於是每晚只能和賀觀棋同床睡覺。雖然他實際上還是更喜歡在水裏休息,但這畢竟不是自家,房裏也放不下那麽大的缸,他也只能勉強將就。

賀觀棋起初也不習慣與他同|眠,好在螺螺睡相很乖,而且體溫也比常人略低,兩人躺在一起正好能緩解夜間的燥熱。雖然眼下已經立秋了,暑氣卻還未完全消解,恐怕仍然要熱上一段日子。

清晨第一縷熹微晨光從窗外照進來,賀觀棋已經起身洗漱完畢整理好衣冠,確認東西沒有落下後,彎腰提起書箱踏出房門,同其他已經起身的學子一起,猶如魚入海緩緩湧入學堂。

國子監不愧為天下第一院,就會占據了整個京城半條街,要不是有人領著螺螺肯定會迷路,他不敢亂侃也不敢亂走,只能老老實實跟在賀觀棋身後。

此時賀觀棋已經換上了國子監統一發放的學生服飾,藏藍色的衣袍,黑色足靴,頭上還包著同為藏藍色的方巾,更趁他溫潤儒雅。

螺螺則換了身青色短打衣衫,腦後梳著雙垂髫,皮膚白白軟軟,配著那對圓圓亮亮的大眼睛,十足像個合格的漂亮小書童,任誰見了都會眼前一亮。

踩著清晨陽光,他們亦步亦趨的趕往廣文學堂上課。國子監的學生都是各個州縣選出來最拔尖的,因此談吐氣概不是尋常學子可比,其中又有許多京中達官貴族子弟,是以放眼望去,遍地都是青年才俊,誰也不輸誰。

螺螺睜著眼睛悄悄打量了一圈,目光又投回到賀觀棋的身上,暗自點頭。

嗯,果然還是賀觀棋最好看!

盡管大家穿了一樣的衣服、做一樣的打扮,但仍然無法掩蓋賀觀棋的光芒,他站在人群中,不需旁人費力找尋,幾乎一眼就能瞧見他,真真配得上一句“芝蘭玉樹,品貌俱佳”。

賀觀棋不知他心中所想,眼看著到了學堂門口,他仍舊不放心的在學堂門口又將出門前說的話叮囑了一遍。無非就是讓螺螺不要亂跑,而後又從兜裏掏出一包粽子糖,擡手在他頭上摸了摸,讓他等著自己放學,見螺螺好好點頭,這才踱步走進教室尋了位子坐下。

螺螺果然聽話,乖巧的在學堂外的臺階上坐下,抱著賀觀棋給的油紙包吃糖,腮幫子塞得鼓鼓囊囊,活像個偷食的小松鼠。

學生們在上課的時候,各自的書童只能在學堂外等候。因為實在無聊,大家閑來無事就湊在一起聊天打發時間。螺螺是新面孔,其他書童們自然對他多了幾分好奇,明裏暗裏打聽他的來歷。

和其他書童的精明圓滑不同,螺螺很單純,很快就被人把底細套了出來。不過他始終牢記著賀觀棋的話,只說自己是賀觀棋的表弟,逃難投奔來找他的。

他們愉快的聊了一會兒,其他人在聽說私下裏都是賀觀棋自己做飯洗衣後,書童們紛紛發出了驚呼,其中一個綠衣小童眼睛都瞪圓了:

“你竟然讓你家公子自己幹這些雜活!?”

“就算是表弟,這也太過分了吧?”

螺螺撓頭,有些不好意思:“啊……可是,我不會做飯。”

雖說是來陪讀,可螺螺跟廚房就是不對付,只要一下廚,不是炸了鍋竈就是摔了碗碟,所以賀觀棋哪敢讓他下廚,寧可自己動手豐衣足食。

小童們面面相覷,無語至極。本來學子們配備書童就是為了方便有人照顧飲食起居的,即便是家境不那麽富裕的秀才也會盡力找個人幫忙,因為學生們的精力要放在書本上,並沒有時間浪費在這些瑣事上。

可螺螺的出現打破了他們的認知,一個屁事都不幹的書童……要來幹嘛?

另一個小童卻有些羨慕:“這麽說來,你家公子對你一定特別好吧?”

螺螺頭點如蒜,“那是自然的!”

其餘小童們聽他炫耀一般講著賀觀棋的種種好處,面上不由得都流露出些向往。大家都是書童,說起來和普通小廝奴仆並沒有太大區別,如果運氣好能遇上脾氣不錯的主子,不然挨打受罵是常有的事。而越是富貴之家的書童就越是規矩多,如果自家少爺犯了錯,他們往往還要被主家推出來教訓代為受過,幾乎沒有幾個能過得舒心。

所以當他們聽說賀觀棋對螺螺極其愛護,什麽事都不讓他幹,還給買好吃的零嘴,他們當然欣羨。

不過有人善意就有人惡意。有個叫雲煙的少年對此不屑一顧,他看起來也不過十六七歲,雖然也是書童裝扮,可身上的衣著確是只有富戶人家的少爺才穿得起的蠶絲綢。而且他的長相也最出眾,稱得上秀美,眉如柳葉杏眼桃腮,比女孩子還要精致,完全不像個書童。

他輕嗤一聲,眼中流露出幾分鄙夷:“沒見過世面的土包子。”

“你家主子窮酸,區區幾包吃食,你也好意思拿來顯擺。”

聽他開口,其餘小童們不敢再說話,好像生怕得罪了他。螺螺初來乍到還沒弄清他的身份,又聽出他話語中的輕蔑,自然不服氣:

“窮又怎麽了?我就是喜歡吃糖!”

雲煙惡意譏諷道:“所以說你是個沒見過世面的鄉下佬!旁的不說,單我身上這一件褂子,去人牙子那能買十個你,恐怕你這輩子都沒摸過天蠶絲吧?”

“天蠶絲有什麽了不起的?”螺螺納悶的瞥了他一眼,不明白他為什麽這麽得意。

在山上的時候,仙人菜園子裏什麽都養,自然也少不了蠶蟲。螺螺不知道仙人養得都是什麽品類,那些蠶都是金色的,吐出來的絲也都金子似的耀眼,在夜間月色下還會發光,織出來的衣物輕得像是雲朵,摸著又如水波泛著涼意。

有只蠶蟲甚至還修了靈身能化形,時常跟螺螺一起玩,送他不少自己蛻下來的金絲蠶線,可惜他不識貨,拿來跟其他小妖們翻花繩用。

於他來說,雲煙身上的那件蠶絲綢實在沒什麽稀罕的。

雲煙以為他在酸,趾高氣昂的又說:“沒見過就是沒見過,以為天蠶絲是你們村裏養得土蠶呢?”

有人悄悄扯了扯螺螺的衣袖,眼神示意他不要說話。螺螺長這麽大還沒被人這麽羞辱過,心裏難免有氣。可又想起賀觀棋曾叮囑過不要輕易與人口舌爭執,為了不給他添麻煩,他只能當做沒聽見。

見他不說話,雲煙又嘴尖牙利的刺了兩句。螺螺閉目塞聽對他視而不見,他碰了一鼻子灰,氣憤的瞪了他一眼,跺了跺腳才被另一個小童拉開。

待他走了,剛才那個拉住螺螺的小童才小聲的湊過來說:“螺螺,你可千萬不能得罪他。他是孫尚書家二公子的書童,特別受寵,要是讓他記恨上了,你家公子也沒好日子過。”

螺螺不知道什麽是“上書”,他也看不慣這種愛欺負人的家夥,不過為了賀觀棋,他是可以忍一忍的。

此時忽然鈴聲響起,原來一上午就這麽過去了。學堂裏陸陸續續有人出來,大家三三兩兩的去飯堂吃飯。書童們也忙碌起來,跑著上前幫各自的少爺公子拿書箱拎東西,有的還要打傘為他們遮陽,那些小小的身影被重物壓得快看不見了。

螺螺也有心學著想要幫忙,可手才碰到賀觀棋的書箱就被他按住了。

“怎麽了?”賀觀棋不解。

螺螺指了指其他人,認真道:“別家書童都是要做苦力的,我也要幫忙。”

他才知道原來書童並不僅只是字面意思的伴讀,私底下還要操勞這麽多事,想起這些日子都是賀觀棋自己忙這些,他才驚覺自己不稱職。

賀觀棋打量著他藏不住的沮喪,瞬間明了,他笑了:“他們同你說了什麽?”

“說我不稱職。”螺螺悶悶地說,“我也想為你分擔,好讓你專心讀書。”

賀觀棋卻又道:“可這些本就是我自己的私事,不需要你操心。我獨自生活十多年,從前那些事也是我自己來,難道現在忽然就嬌貴,做不得了?”

“可是……”螺螺待要辯駁。

賀觀棋打斷了他,“我知道你想說什麽。可是螺螺,我從未將你真的當做書童。”

“我從未付你任何報酬,你我也並非雇傭主仆,你肯陪我進京……我已經很高興了。我身無分文一無所有,倘若還不能讓你開開心心的,我才是會愧疚。”

螺螺聽著賀觀棋的話,見他無比專註的凝望著自己,心底慢慢地湧出一股莫名的暖流。他仰起頭,對著賀觀棋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嗯!”

可他還是想幫忙,哪怕只是一點點。

賀觀棋拗不過,只好將自己的汗巾遞給他,哄道:“那螺螺幫我拿著這個。”

書箱很重,他是萬萬舍不得讓螺螺動手的。

哪怕只是拿個汗巾,螺螺也覺著自己算是有用的,一路高高興興的拉著他說話,同他講與書童們一起聊的話,下意識的避開了被雲煙拿話嘲諷的事。

賀觀棋唇角帶笑提著書箱跟在他身側,目視前方不偏不倚,可眼角餘光其實一直落在螺螺身上,半晌沒有移開。

他忽然覺得,盡管秋日的陽光燦烈明亮,卻也不及螺螺明媚清澈的笑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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