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鴛鴦除了賈母房門，只覺得身後冷森森的，伸手一摸，卻是已經被汗水濕透了衣衫。。

鴛鴦原是對賈母最最忠心的，但今日聽了賈母和王夫人的話，心中卻是涼透了。林姑娘是老太太嫡嫡親的外孫女，想當初林姑娘剛入府的時候，可真是老太太心尖子上的人，就連寶玉也比不上的，可如今碰上了這樣的事情，終究也不過和一個物件兒一般，價錢合適了便能賣出去。自己雖說是老太太的身邊人，伺候老太太也這麽些年了，可說到底不過是個奴才罷了，將來若是遇上了什麽事情，就算是要了自己的性命，也不過就是老太太的一句話罷了，若是不趁早為將來做打算，只怕死無葬身之地也未可知呢。

鴛鴦一路走一路想，不過一會子便到了瀟湘館門口，正好看見黛玉帶著紫鵑橙意言笑晏晏從瀟湘館裏出來。鴛鴦見狀連忙上前朝黛玉行禮道：“林姑娘好，不知道姑娘這時候出門可是要找三姑娘四姑娘說話？”

黛玉正想著去賈母處請安，誰知到出門便看見鴛鴦迎面走來，連忙上前拉著鴛鴦的手笑道：“好姐姐，你今兒怎麽有空到我這裏來走一走，瞌睡老太太有什麽事情要吩咐？”

鴛鴦看著被黛玉拉住的手，想起方才賈母和王夫人在屋中說的話，心中五味陳雜，看著黛玉嫣紅的雙頰越發覺得心中難受，只得勉強笑道：“正是呢，老太太方才還念起姑娘，說這幾日天氣冷了，下起了雪，也不知道姑娘的身子怎麽樣，便讓我過來瀟湘館讓姑娘過去一趟，只說是有話要吩咐。只我瞧著姑娘竟像是瘦了些，最近天氣冷了，姑娘只穿這麽一點可不行，姑娘身子一向不好，若是著了風病了，倒是我的罪過了。姑娘不如進屋去換身衣裳在到老太太那邊去罷。”

黛玉這時候穿著一身湖藍色的襦裙，配上淡淡鵝黃色繡著遒勁梅枝的棉夾襖，還披著雪白的銀狐皮的披風，穿得已經不少了，鴛鴦這樣說，自然是有話要和黛玉單獨說。

黛玉會意，笑著朝著鴛鴦眨了眨眼睛說道：“好姐姐，我原只說在瀟湘館周圍走一圈看看風景便好，既然要到老太太那裏去，便還是多穿些的好，煩請鴛鴦姐姐到屋中稍稍坐一會子。”說完便朝著身後的紫鵑橙意往回走。

黛玉帶著鴛鴦進了屋，讓紫鵑上了茶，橙意便自搬了一個小繡墩到門口守著。。

鴛鴦見黛玉朝著自己微微笑，沈吟了一會子上前說道：“好姑娘，方才太太到老太太屋中說了一會子話，和姑娘有些幹系。原本老太太是讓我過來讓姑娘過去，不許我多嘴的，只是我想了一路，只覺得這事情還是得和姑娘事先說一聲為好。”說完理了理思緒便將今日王夫人和賈母的話一句不差告訴了黛玉。

黛玉聽完這話之後，心中又是驚詫又是淒涼。她早便知道自己在賈母心中不過就是個物件兒，和老太太屋中的那扇白玉屏風沒多大差別，所差的不過就是價錢上的高低而已，可是卻沒想到賈母竟是這樣無情，照著鴛鴦的話來看，今日的事情絕不是王夫人和賈母說了之後方才起的心思，這事情只怕是二姐姐才去世，老太太便已經想到了罷，不過是等著旁人提出來罷了。如今正好借著二太太的口將事情公之於眾，幾顆遂了賈家和孫家聯姻的心願，也好將這個刻薄的名聲讓二太太擔著，當真是好算計啊！

黛玉想了一會子，胸中的情緒平覆下來之後，方才起身朝著鴛鴦行禮道：“今日姐姐擔著這麽大的幹系來和我說這事情，多謝了姐姐了。這時候我說什麽也是假的，人都說‘大恩不言謝’，日後姐姐若是有什麽事情，黛玉絕不會袖手旁觀便是。”

鴛鴦見黛玉這樣，慌忙將黛玉扶起來說道：“好姑娘，我可受不起這禮。我跟在老太太身邊十多年了，姑娘進府的時候才那麽一丁點大，說句不害臊的話，我也算是看著姑娘長大的。姑娘這麽些年來對老太太也好，對姐妹們也好，甚至於對咱們這些丫頭們，都是實實在在沒什麽壞心眼的，我瞧在眼裏也記在心裏。我雖說是老太太身邊的丫頭，平日裏老太太還會聽我一句勸，但這樣大的事情卻不是我能夠勸得動的。我沒其他的本事，只能提前和姑娘說一聲，姑娘也好早些想好了法子，在老太太跟前可別說錯了話才是。”

鴛鴦這幾句話說的入情入理，倒是讓黛玉心中暗暗嘆息。這樣明理的人就算是在大家子姑娘中也是少見的，更別說是丫頭中了。鴛鴦在府中這麽些年來，上上下下的主子丫頭們對她都是尊敬有加，不僅僅是為著老太太倚重她的緣故，鴛鴦本身的為人便值得人尊敬。

黛玉拉著鴛鴦的手笑道：“好姐姐，你今日既是這樣說了，我便也給你交個底，老太太雖說是想好了讓我代替二姐姐嫁過去，只是這事情成與不成還得另說，姐姐不必擔心。。再者，姐姐雖說是老太太身邊一等一得意之人，但這樣大的事情，若是叫老太太知道了，只怕會連累了姐姐。待會子咱們過去了之後，姐姐只管裝作什麽都不知道，我自有主張。”

鴛鴦原本心中惴惴不安，想著等會子若是在老太太跟前露了馬腳，老太太生氣之下將自己攆出去，只怕自己這輩子便完了，可聽了黛玉的話之後，心中便放了下來，想著素日裏倒是也沒看錯這位林姑娘，果然是個有主意的，還想著旁人的安危，果然是個仁慈心善的人。

黛玉收拾好了心情，方才帶著鴛鴦和紫鵑青韻一道往賈母房中去。到了賈母房中，便看見賈母端坐在上首的椅子上，王夫人坐在下首低垂著目光，見黛玉進門，擡起頭來看了她一眼，眼中是明晃晃的得意與幸災樂禍。

賈母見黛玉裊裊婷婷站在下手朝著自己行禮，一舉一動之間均是大家風範，心中甚是滿意，連忙讓鴛鴦攙起她，又招手讓黛玉到自己身邊來。

黛玉依言走到了賈母身邊，便被賈母一把拉進自己懷中，摩挲著朝著王夫人笑道：“你瞧瞧這孩子，我看著竟是愈發水靈了，站在我跟前倒好像是一把嫩嫩的水蔥似的，也虧得是我那女兒女婿能生出這樣靈秀的姑娘出來。”

黛玉聽見賈母拿著自己父親母親說事，心中冷笑，卻是將頭埋進了賈母懷中，掩住了眼中的冷厲之色。賈母見狀只當是黛玉害羞了，心中更是滿意。

王夫人這時候因著黛玉便要嫁給孫紹祖那混賬，心中這麽些年來積郁著的氣也平了，看著黛玉也順眼了，便順著賈母的話笑道：“老太太說的是，我記得大姑娘剛入府時候也只是那麽一丁點大，如今恍惚間竟是成了大姑娘了，可細想想也這麽些年過去了，咱們可不是都老了，在她們年輕姐妹們面前，竟都成了燒糊了的卷子了。”

賈母聽見這話笑得喘不過氣來，指著王夫人笑罵道：“你如今竟也學著鳳丫頭弄這些虛頭巴腦的東西來糊弄我這老婆子，仔細玉兒笑話！”

黛玉聽見王夫人的話覺得甚是好笑，自己面子真大，竟然讓一向嚴肅不愛說笑的王夫人也這樣豁出老臉來玩笑，若是不知道的人，只怕還以為當真是疼愛自己呢！

黛玉心中冷哼一聲，面上卻是笑著對王夫人說道：“二舅母這是取笑玉兒呢！”她素來便是個高傲性子，如今這句話已經是她的極限了，若是其他的卻是不屑於說了。

賈母看著黛玉清潤的臉龐笑嘆道：“當初你母親去得早，便想著將你接到府中來，府中姐姐妹妹們的，也好做個伴，沒成想後頭你父親竟也去了，獨獨留下你一個人。我還記得當初你母親出嫁時候的情形，那一襲大紅的衣裳恁的耀眼，可如今轉眼間，你也快要出嫁了。我瞧著如今的你，將來到了九泉之下也能向你父母親交代了。”賈母說著說著，便也動了真情。當初的賈敏在京中可是一等一的美人，更何況她自身才學也是無雙的，對自己也甚是孝順，只可惜啊！

賈母眼中寒光一閃，當初府中原本是想讓賈敏進宮的，只可惜當時皇上免了當年的選秀，這事情便化為了泡影，後來恰恰趕上穆國使者進京城來，說是欲與天聖王朝和親。原本已經由賈政向皇上說明了讓賈敏到穆國去和親，誰成想這個死丫頭，竟是早早猜出了自己的想法，便讓公眾的淑妃娘娘求了情，嫁給了當年的探花林如海！賈母想到這裏，心中的那一點點親情便被氣憤蓋住了，若不是當年那死丫頭擅作主張，如今府上哪裏還會是這樣的境況？

黛玉見賈母陷入了沈思，便也不說話，只靜靜呆在賈母懷中等著。過了莫約一盞茶功夫，賈母方才回過神來，看著懷中的黛玉，當年賈敏對府上犯下的罪過如今讓她女兒來還，也算是報應不爽！這樣想著，心中的氣便平了。

“你進京來也已經將近十年時間了，我看著你一點點從一個小孩子長成現在的大姑娘，眼見著就要及笄了，我這心中著實是舍不得你出嫁啊！”賈母看著黛玉嘆了一口氣，緩緩將今日要說的話引出來。

黛玉只管低著頭說道：“外祖母如今竟也學會打趣玉兒了，玉兒不依！”黛玉口中說著，長長的睫毛遮住了眼睛，讓人看不清楚眼中的光芒。

賈母看著黛玉嬌羞的樣子，心中甚是高興。這樣方才是大家閨秀的樣子，像那些什麽私定終身的，不過就是戲本子上說起的罷了，哪裏就有大家閨秀拋頭露面的呢，竟還想著自己做主婚事，可當真是驚世駭俗了。

賈母看著黛玉說道：“好孩子，你如今年紀也大了，若是再不議好了婚事，只怕將來就不好找了。雖說婚事均是長輩做主，但你父母親均不在了，這事情還得你自己拿個主意才好。”賈母看著黛玉只管低著頭不說話，心中便又踏實了幾分，說道：“原先給你二姐姐定下的那一門婚事，你是知道的，就是那孫家。”

賈母看著黛玉點了點頭方才接著說道：“那孫家原本也是大家子，只是如今人丁單薄，他們家中事情又多，便漸漸和咱們少了來往。如今他們家的獨子孫紹祖正任著京指揮使，又在兵部上候著缺兒，是個難得的青年才俊。他們孫家原本想著和咱們家做了兒女親家，日後也好多些走動，可誰料到你二姐姐驚出了這樣的事情，他們孫家也甚是惋惜，便和咱們家商量了，兩家做了親家，將來也好多些照應。我尋思著咱們家中如今就只有你的年紀是最最適合的，那孫家夫人又說了，最最喜歡才學好的姑娘，我便做主將你許了孫家。”

賈母說完這話便定定看著黛玉，好似要看到黛玉心裏去。

黛玉聽了賈母的話，心中早沒了什麽感覺，只覺得甚是可笑，原來自己在這家中事事忍讓，總想著之前的事情過去了便過去了，若是計較起來總歸是大家都沒臉，如今看來竟是自己錯了，這些人只當是自己軟弱可欺的。

黛玉知道這時候不是和賈母翻臉的時候，便只裝作沒什麽主見地說道：“這事情原本就不該我們姑娘家過問的，外祖母做主便好。”

賈母聽了這話甚是滿意，又將黛玉拉到懷中疼愛了一番方才說道：“好孩子，如今眼看著你也要出嫁了，平日裏的那些事情便放一放罷，也不用過來請安了，若是無事便常和姐妹們說說笑笑的，好生將身子養好了方是。”

黛玉早不像看見賈母和王夫人這虛偽的面孔了，聽見賈母這樣說，便答應下來。

賈母又交代了黛玉幾句話，便讓黛玉回瀟湘館好生歇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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